米原萬裡(1950-2006),作家,文化學者,俄語翻譯。早年就讀於布拉格的學校,返回日本後長年從事駐外俄語翻譯工作,並發表多部文學作品。
她的作品多與日俄文化交流相關,著有《旅行者的早餐》《奧爾加·莫裡索普娜的反話》《米原萬裡的口譯現場》等。因為生活中各種犀利吐槽不斷,而被朋友們笑稱為「毒舌美人」。
▲米遠萬裡在西伯利亞
會講趣聞和笑話是俄羅斯人必備的素養,一般的俄羅斯人至少要儲備五百個小笑話。再一本正經的優等生也要儲備三百個小笑話,才像個堂堂正正的大人。
熊頻頻出現在俄羅斯人喜歡的小笑話中,這莫非是國情決定的?伊索寓言裡有個帶有教育意味的故事,兩個旅行者在森林裡遇到了熊,其中一個人馬上拋下旅伴爬上樹,而被拋下的那個人因為裝死而得救。
俄羅斯民間故事、民謠及諺語中熊的出場頻率,讓日本民間傳說中狐狸的出場頻率望塵莫及。
相當於「未打狐狸先謀皮」的俄羅斯諺語是「打死熊之前先考慮皮的用途」,與「醜女愛情深」對應的說法是「熊的親切」。
「熊的親切」出自一首寓言詩。有隻蚊子落在兔子的臉上,熊好心想幫忙打蚊子,於是用前掌拍了一下,結果兔子一命嗚呼了。作者是被稱為「俄國伊索」的克雷洛夫。
也許俄羅斯人在現實生活中遇到熊的概率很高,所以才對其愛恨交織。熊不僅是俄羅斯大馬戲團最受歡迎的節目中的成員,連裹著一層巧克力的威化餅乾「米什卡」,名字也來自熊的愛稱,巧克力的顏色和熊的毛皮一樣。莫斯科奧運會的吉祥物是叫「米什卡」的小熊玩偶。
在政治漫畫中,俄羅斯人經常被比喻為猙獰、粗野而愚蠢的熊。
總之,俄羅斯現代民間笑話中經常出現熊,說是理所當然,也確實是理所當然。比如下面這個故事:
有個男人旅行的時候,一大早在旅館附近的森林裡散步,遇到一頭巨大的熊。他一溜煙地逃走,可熊緊緊在後面追趕。他忘我地跑啊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跑到了懸崖邊,看了一眼陡峭的絕壁下方,嚇得身子發軟。要是掉下去就沒命了。
就在他無處可逃的時候,本來遠遠落下的熊追了上來。被逼到窮途末路的男人不禁向上天祈禱。
「啊,我們在天上的父,請將虔誠的基督徒的靈魂授予這可怕的野獸吧!阿門!」
話音未落,熊咚的一聲跪在男人面前,將兩隻前爪合在胸前,開始喃喃自語。
「我們在天上的父……」
咦,是幻聽嗎?不,這聽起來像是人類的語言。這莫非是祈禱的姿勢?也就是說,上帝應允了我的祈禱。呀,這真是奇蹟。男人高興地暗暗握緊了拳頭。此時,熊還在繼續祈禱。
「……感謝您賜予我美味的早餐,阿門!」
受歡迎的故事口口相傳,不受歡迎的就會被淘汰,這是口傳文學的特點。
我本以為這則故事在遭遇熊的小笑話中算是傑作了,沒想到大部分俄羅斯人都沒聽過。相比之下,下面這一則分明不怎麼樣,我遇到的俄羅斯人卻不知為何都知道。
而且,明明連結局都知道了,在講述或是聽別人講這個笑話的時候,他們還是笑得差點兒暈過去。有個男人在森林裡遇到了熊。熊馬上質問男人:
「你是什麼人?」
「我是旅行者……」
「不,旅行者是老子,你是旅行者的早餐。」
俄羅斯人經常聽到許多堪稱傑作的小笑話,欣賞能力理應已大大提高,聽到這個只能騙騙小孩子的莫名其妙的笑話,為什麼還會捧腹大笑呢?
很長時間以來,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後來才得知它好像與「旅行者的早餐」有點關係。起因是下面這個天真無邪,或者說索然無味的故事。
一次密林深度遊活動,第一天就被參加者投訴:
「宣傳小冊子上明明寫著附帶早餐,為什麼沒有?」
「對啊,對啊,肚子餓死了。這不是欺詐嗎!」
面對憤怒的參加者,導遊從容不迫地告訴大家:
「各位,森林裡到處都藏著果實和蘑菇。清澈的小河裡不是隱藏著紅點鮭,樹底下不是潛伏著野獸嗎?密林,才是旅行者的早餐的寶庫。」
聽到「旅行者的早餐」,俄羅斯人一下子就沸騰了,撇下我和聽我翻譯的日本人不管,自顧自地哈哈大笑。結果日本客戶都對我的俄語能力失去了信任。
所以,這對我來說是個很重要的問題,我只好動手查閱各種資料。可是,不管是詞典還是克雷洛夫的寓言集,慣用句詞典還是典故詞典裡,都沒有關於「旅行者的早餐」的記載。
「『旅行者的早餐』到底是什麼?」
我問俄羅斯的好朋友,「咳咳咳咳……」他們卻在電話另一頭忍俊不禁。只要一出現這個詞,他們好像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但大家都像約好了似的對原因諱莫如深。
「這個啊,是在蘇聯生活過的人才能理解的笑話。對不相關的人解釋,他們也不會懂啦,呵呵呵呵。」
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為什麼俄羅斯人對「旅行者的早餐」會產生過度的反應,我甚至連弄清楚的機會都沒有。
後來,從莫斯科大學的斯特裡扎克老師那裡聽來一則小笑話,才解開了這個疑問。
「日本的貿易公司好像從我們國家收購了不少『旅行者的早餐』。」
「怎麼可能。那麼難吃的東西,除了俄羅斯,其他國家會有人吃嗎?」
「不,好像不是為了罐頭裡的東西,聽說是用來做罐頭的白鐵皮的質量非常好。」
原來,蘇聯曾經有種以難吃著稱的罐頭叫「旅行者的早餐」。把普通的名詞直接當商品名稱用,這種簡單粗暴的起名方式很有蘇聯風格……
「旅行者的早餐」這種罐頭的名稱,同樣反映了把生產視為神聖,把商業活動尤其是促進銷售的努力視為罪惡的禁慾式審美意識。
這個暫且不提,我心想一定要嘗一嘗它的味道。有次去俄羅斯出差的時候,順路去了一趟超市,果真看到了這種罐頭,居然有牛肉、雞肉、豬肉、羊肉、魚肉五種口味。
打開看看裡面的東西,味道和模樣像是把肉和豆子、蔬菜一起煮過,然後凝固而成的,沒有爛到糊狀的地步。對了,跟狗糧罐頭很像。這個再加上麵包和飲料的話,大致能保證營養均衡。
至於味道……在山裡走了一天,一點東西都沒吃,空著肚子睡到第二天早上的話,或許會覺得好吃吧……
說到難吃,有一種「西紅柿煮海帶」罐頭,就連蘇聯解體前夕物資極為匱乏的時候,也堆在超市的貨架上賣不掉。
「這個肯定很難吃」,雖然我是有了心理準備才買下來,但轉動起子開罐頭時,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期待。
「也許開發出『西紅柿煮海帶』的人,以及製造這種罐頭的工廠領導都試吃過,覺得好吃呢。」
然而,果然相當難吃,難吃到無法用「味覺上的差異」這種善意的說法來搪塞。現在店裡也找不到它的蹤影了,可能是被撤下生產線了吧。
抱歉,說了不少關於難吃的罐頭的話題。當然,俄羅斯也有很多既便宜又好吃的好東西,會讓人暗自開心:「嗨,真是中頭彩了。」
其中排名第一的就是鱈魚肝罐頭。
有位朋友十分迷戀法國文化,常以美食家自居,甚至到了有點矯揉造作的地步。我有一次給他端出搭配白葡萄酒的鱈魚肝,當然沒有告訴他是什麼。他在法式麵包上塗了厚厚一層,一口咬下去,滿足地笑著評價道:「Pas mal(不錯嘛)。這個肥鵝肝相當不錯嘛。」
此後,我常常用它充當肥鵝肝招待來訪寒舍的客人,所幸大多數人從來沒吃過肥鵝肝,所以這件事至今還沒有敗露。其實我只吃過兩回鵝肝,所以判斷不出它到底有多像真貨。
也許我會被冠上流行的罪名「商品信息造假」,但用不到肥鵝肝罐頭百分之一的價格,就能買到味道幾乎相同的替代品招待客人,實在難以停手。當然,用它來賺錢的話就是令人髮指的詐騙行為了,但自家用來待客,又能讓客人心滿意足,不是讓人很開心嗎。
那麼,為什麼在這裡洩露隱瞞了很久的「商業機密」呢?因為最近根本找不到這種鱈魚肝罐頭了。
俄羅斯的食品店現在充斥著精美的進口產品。在市場化、自由化的名義下,本地那些裝在土裡土氣的容器裡,但又不可思議地引人注目的罐頭食品被陸陸續續趕出了市場。
鱈魚肝罐頭當然也逃不過這一劫。這樣一來,連「旅行者的早餐」和「西紅柿煮海帶」都令人懷念了。
▲本文摘自米原萬裡《旅行者的早餐》,有刪節
《旅行者的早餐》
米原萬裡著 定價:39.50元
全場包郵 75折扣價:29.63元
當日發貨(16:00前訂單)
(包郵地區:江浙滬京粵)
↙點擊閱讀原文即可進入小店購買更多好書,75折全場包郵(包郵地區:江浙滬京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