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進艙,交班醫生就跟我「訴苦」。她累趴了。
所謂的進艙,我之前跟朋友們解釋過了,我們把進入ICU隔離病區為「進艙」。大家都這麼叫,我也跟著這麼說。估計是封閉起來的ICU有點像潛水艇的艙吧,或者是有點類似方艙醫院,所以稱呼為艙。
交班醫生告訴我,她們剛剛發現眼前這個8床有大量腹腔出血。做了B超。而且嘗試穿刺了,抽出來的是血。真的是大量腹腔出血。交班醫生知道了,也匯報了領隊和科主任。
此時凌晨2點。
哪裡出血?看不清楚,肝破裂?脾破裂?血管損傷?不知道。但估計是這幾個可能性最高。腹腔臟器很多,但是要導致這麼大量的出血,只有這幾個可能性。做一個CT或者血管造影就能馬上知道了。但患者上著ECMO、CRRT,挪動一步都是異常困難。
但患者此時生命垂危,血紅蛋白狂掉,說明血管內的紅細胞少了很多,血壓也暴跌,值班醫生不停地輸血、補液、抗休克,同時緊急聯繫了外科醫生。
要知道在疫區中心,醫院所有患者都是新冠肺炎的重症或者危重症,外科手術醫生力量薄弱了很多,而且是深更半夜,但大家還是克服了所有困難。科主任已經年過半百,幾乎是徹夜不眠,忙於指導和協調。
(站在床旁默默無語的科主任,讓人敬佩,又心疼。圖片來自已報導的新聞媒體)
經過慎重考慮,決定給患者做腹腔穿刺引流,暫時把腹腔內的血液引流出來,減少對腹部臟器的壓力,挽救腎臟等器官。否則腹腔壓力過大,會接二連三損傷其他器官。但是放血也有放血的擔憂,因為我們不知道哪裡出血,就怕放了血後會加重出血。
凌晨5點,在科主任的電話指示下,我給患者做了腹腔穿刺引流,放了幾百毫升血液出來,然後遵外科醫生意見,夾住了管道,不敢繼續放。看著暗紅色的血液流出,心理真不是滋味,出這麼大量的血液,加上本身肺臟又差,是危重型的新冠肺炎,真是禍不單行,恐怕扛不住了。
老天保佑,患者生命體徵逐步穩住了。
我們才鬆了一口氣。科主任叮囑我,不管什麼情況,都要跟他說。我說如果病人情況好轉,我就不匯報您了,現在都五點了,您七點就要來上班了,得睡一會兒吧。
我是真的心疼我們主任,他和領隊真的是太辛苦了。從未休息過一天,隊員們可以下夜班休息,他們沒有,他們每天都堅持忙到晚上8,9點,我們看在眼裡,疼在心理,這是大實話。說實在話,他們都是新冠肺炎的高危人群了。
但主任不領我的情,說不行啊,好轉也要告訴我,否則我也睡不著。
其實天都快亮了。
天亮後,我下班了。把這個最危重的病人交給了其他醫生,領導和科主任也是一大早就撲了過來。馬上集結了相關科室的專家。在特殊的環境,特殊的病情,大家戴著口罩聚在一起,商討最優診療方案。
經過多學科專家認真評估,為了挽救患者,決定進行CT或者血管造影檢查,明確出血部位。只有明確了出血部位,才能決定是否可介入止血或者手術治療。
但問題又來了。
轉運去CT室做檢查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換做平常時,病人這麼危重,我們都要再三衡量。更何況目前我們全身穿著厚厚的防護服,行動都不是很自如。而且距離CT室將近400米的距離,路上又是坑坑窪窪,病人還帶著ECMO機子、多個升壓藥的微量泵,稍微想一想,都知道真的是險象環生、九死一生!
但如果不去不做,眼看著患者可能會出血過多而休剋死亡。要麼奮力一搏,要麼坐以待斃。換做你會怎麼選?
我們選擇,冒著槍火往前衝,絕不坐以待斃。
(戰友們護送患者去CT室。圖片來自已發布的新聞媒體)
這件事動員了所有力量,不是說道路坑窪嘛,醫院領導給臨時開通了之前封堵起來的馬路,雖然遠了些,但是道路平坦了。路上還有保安大哥專門進行管制,確保道路通暢,萬無一失。
我們團隊9位戰友穿上厚重的防護服,躬身駝背,小心翼翼推著病床、呼吸機、ECMO機子、氧氣筒、心電監護儀、搶救微量泵、搶救箱、呼吸球囊等諸多設備環繞床旁,這段不到500米的路,步步驚心。
幸運站在了我們這邊。患者順利到達CT室。
戰友們訓練有素、嫻熟專業地儘快為病人做了CT檢查。期間,血壓一度跌至60/30mmHg,真的是生死關頭,經過迅速有效處理後,才逐步緩和下來。
有驚無險,CT做完了。幾個專家緊盯著CT片子,終於找到腹腔內大出血的元兇----脾臟出血。
真的是脾臟出血!
兇手找到了,片刻不耽誤,戰友們在領隊、科主任的指揮下,立即轉運至介入科,進行介入止血治療。
我之前跟大家解釋過,介入治療是怎麼止血的。我今天再跟大家分享一遍:
就好像我們洗手間裡面爆水管了,現在整個洗手間都被水淹了,我們知道是水管爆了,但不知道是哪個位置爆掉。我們第一時間想到的要麼是關掉水閘,要麼是找到水管爆裂處堵住它。
關掉水閘是容易的,但是要關掉人體血管的總開關就很難了,我們總不能讓心臟停止跳動吧,是不?所以,第二個方法,就是找到水管爆裂處(血管破裂處),想方設法堵住缺口。但可能由於出水(出血)太猛,洗手間水太多清理不乾淨視野不清晰,沒辦法找到確切的缺口,即便找到了,也可能由於水壓大、破口大止不住血。
介入科是有辦法的。不是說洗手間爆水管了嗎,他們首先會判斷是哪根水管爆了,然後在總閘那裡伸一根導絲進入水管,導絲一直循著水管走,直至快要到達破口處,再釋放一些速凝水泥或者磚頭等等,立馬堵住破口上遊的水管,從而達到止血的目的。
這真的是絕妙的方法,既達到了拉閘(分閘)的效果,但又不影響其他部位的供血供水。否則你把整棟樓的總水閘都關了,人家唾沫星子都淹死我們了。
但這次,介入手術過程驚心動魄、讓人心臟都提到嗓子眼了,大氣不敢喘。
術中,患者心率一度低至40次/分,眼看就不行了,戰友們畢竟是久經沙場的戰士,好幾個還是留著地中海髮型的副高,危重症搶救水平自然都是不容置疑的。經過及時有效幹預,再一次把病人從死亡關頭拉了回來。
經過幾番周折、無數風險,患者終於止住了血,順利回到了ICU病區,我們的大本營。
患者的生命暫時保住了。
(戰友們返回途中。圖片來自已發布的新聞媒體)
出艙後的戰友,大家渾身溼透,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時,已經是接近晚上了。
ICU接管的都是最危重的新冠肺炎患者,自然死亡率是很高的,但我們從不放棄任何一個有希望的患者,國家也給我們吃了定心丸,不惜一切代價,只要有一絲機會,都不放過。正因為如此,我們拉回了好幾個生命瀕危的患者,內心欣喜自然是難以抑制。
這跟西班牙、美國等國家大大不一樣,他們似乎已經決定要放棄65歲以上的老人家了。而我們,只要有機會,不會放下任何一個患者,而這產生的一切費用,國家兜底。
我愛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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