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繁華的背後,我們總是有意無意的遺忘著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邊緣群體,在他們的生存空間裡,能夠給予果腹的食物寥寥無幾,就更別提精神的提升和價值的引導。
在一般認知中,我們總在強調著家庭教育對於個人成長的關鍵作用,可是,當原本維繫家人情感的血緣關係,突然因為生活的苦難而分崩離析時,那些在集體生活中早已習慣依賴的個體,又該將何去何從呢?
說實話,始終沒有快進的看完一部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電影,那些本該有淚點的故事情節,全然因為倍受壓抑的情緒而始終無法找到一個合適的發洩口,最終,當伴隨著舒緩的音樂出字幕的那剎那,仿佛整個人的思緒都被掏空了一樣。
也許,導演是枝裕和對待《無人知曉》這部電影的態度是溫柔的,可是,他卻在故事內容中填充進去了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氛,於是,心中遲遲無法擺脫的現實殘酷帶給了觀眾情感上莫大的悲涼,我想,這已經不再是電影,而是生活。
作為一部劇情片,卻總給我一種紀錄片的錯覺,沒有激烈的戲劇衝突,卻在柴米油鹽的瑣碎中,呈現出了最為刻骨銘心的真實生活狀態。一個中途逃跑的母親留下了四個同母異父的孩子,此刻,原本應該享受童年樂趣的他們不得不提前接受著成人世界的遊戲規則。
繁華城市背後的生活掙扎,除了物質的匱乏,更多的還有精神的麻木和情感的空虛。
也許,阿明的堅強和京子的體貼總是那麼的讓人心疼,可是,當客觀冷靜地剝開這鮮血淋漓的現實真相後,除了批判和指責,我們更應該站在個人、家庭以及社會的角度進行深刻的反思。在這場悲劇背後的人情冷漠,終究迷失在物慾橫流的私利追逐中,也許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可是,每個人也應該有為追求幸福所肩負的責任,這並不是道德綁架,而是生而為人最起碼的底線。
作為旁觀者的觀眾,也許無法深切地體會到四個孩子面對生活時的茫然和無奈,但卻可以從他們的遭遇中反向審視著我們的生活。
從個人到家庭,從家庭到社會,在這種底層掙扎的現實慘狀中,開始重新審視並且解構著家庭的意義以及家人的含義,還有就是生活的本質,最終或許仍舊能夠從影片中這些孩子們頑強的堅持中,看到某種生活的希望。
1
電影《無人知曉》的敘事節奏是緩慢且柔和的,即便在看簡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這是一部帶著悲劇色彩的電影,但是,是枝裕和類似紀錄片的拍攝手法,從生活細節入手後,那種帶著熟悉感的場景撲面而來時,這種緩慢節奏也就並不覺得枯燥了,反而給了觀眾更多思考的空間。
依託細膩情感的鋪墊,加上平易近人的劇情推進,再利用孩童的童趣和成人的殘酷作為反差,最終,透過電影的表象,讓我們看到了最本質的核心。
影片取材自真實的事件,但是枝裕和並沒有將現實案例中孩童的殘酷作為電影的噱頭,而是儘可能的拂去成人強加的痛楚,然後小心翼翼地窺探著以阿明為首的四個孩子獨自面對生活困境時的掙扎和倔強。
也許,電影前半部分搬到大房子後媽媽和四個孩子短暫的相處,算是電影裡唯一的一道明媚的陽光,那麼,後半部分媽媽的逃離以及孩子們不得不為了食物而不停奔波,則是在這道陽光裡填充進了灰暗的色彩。
以阿明這個十幾歲孩子的視角串起整個故事,觀眾從同情到鼓勵的情感轉變伴隨著阿明的成長。在影片中,這個沉默寡言的孩子總是隱忍著自己的情緒,即便知道了母親另嫁他人拋棄了他們的真相,阿明居然還是沒有表現出太激烈的反應。
也許,他的精神早就在殘酷現實中變得麻木,但我想,在他內心深處依舊還是對情感的溫暖抱著最大的嚮往。所以在影片中,我們總是能夠看到阿明對有大人陪伴的孩子投去羨慕的眼光,對能夠上學的孩子會忍不住多看幾眼,甚至當棒球隊邀請他參加比賽時,那種拘束和小心翼翼都在說明,阿明對情感關懷和精神引導是多麼的渴望。
《無人知曉》這部電影與是枝裕和以往的探討家庭存在意義的電影是相似的,只是,這次的他把視野進行了收縮,所有故事的發生只是圍繞四個孩子求生存的活動軌跡,尤其是阿明尋找食物和尋找情感寄託的行動路線。
於是,拋開關於剖析社會層面的批判,全身心地投入到對於家庭組建中個人情感和精神依附的理解上來,然後利用少不更事的孩子作為出發點,用殘酷包裹著溫情,用懵懂包裹著渴望。
在電影後半部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裡,是枝裕和儘可能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採用平視的角度,認認真真打量著以血緣關係為基礎的家庭支離破碎後的重建。只是,這種重建是缺乏大人引導的摸索,而每個孩子自我情感和精神的回歸,所依託的最大基礎是彼此信任依賴後情感的相互關懷、精神的相互指點以及思想的相互促進。
所以在我看來,這部電影其實有一種反傳統家庭的味道。想一想,本該以為是最牢靠的血緣關係,卻在生活重壓之下走向瓦解,有人可能會指責母親或是父親的不負責任,可是,如果光是指責,那麼這部電影有可能就會淪為一般的家庭倫理片。
導演是枝裕和對於影片中母親還有父親的拋棄處理方式顯得很是平靜,甚至都沒有用激烈的矛盾衝突進行展示,而是緩緩調轉鏡頭,在阿明的生活裡安排進了商店的收銀員、商店的店員和學校的女學生早紀這三個角色,從而讓他們和阿明間接地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
收銀員關注和照顧著阿明,店員每次都會把待處理的食品送給阿明,而早紀則和阿明成為了要好的朋友。此刻,失去血緣關係的母親,卻收穫了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的幫助,這是對於傳統家庭結構多麼大的諷刺。
情感的依附和精神的填充,讓阿明在殘酷的現實中慢慢找到了能夠給予溫暖和指引的人。從陌生到熟悉,沒有利益糾纏的個體出於善良的本性走到一起,在彼此的相互影響中,看到了冷漠城市中擁有的一絲光亮,正是這絲光亮告訴了我們家庭真正的含義,物質的給予固然重要,但是情感和精神的支撐才是關鍵。
如果缺乏建立在信任基礎上的情感和精神的依附,那麼,就像隨時準備跑路的阿明母親那樣,一旦擁有了讓自我滿足的物質利益時,之前利用血緣維繫的脆弱關係瞬間就會被現實擊碎,然後改頭換面的重新開始自己的新人生。
所以,當阿明撥通母親的電話,那頭的母親早就成為了山本太太時,我感覺到的不是悲涼,而是可笑,正是因為傳統自然家庭關係在情感依附和精神依存上的土崩瓦解,才造成了阿明這樣一個略微悲慘的結局。
2
其實,電影中存在著兩個截然相反的世界,一個是以母親惠子為代表的成人世界,一個是以阿明為代表的孩童世界。
成人世界存在對於物質過分的追求和依賴,因為,在他們現有的認知和經歷中,任何事情存在的前提都是依靠物質支撐的,所以,惠子才會在年輕時不斷與不同的男人相逢,然後生孩子,以求得到更好的生活。我並不想對於這種做法過多評判,只是,當自我情感和精神完全依賴物質進行填充時,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家庭組建自然很容易崩塌。
而反觀孩童世界這邊,物質的滿足也許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在情感和精神上的需求對於他們才是最重要的。
阿明在母親走後,不得不獨自承擔起照顧弟弟妹妹的重任,他每天為了食物而奔波,但內心卻始終充滿著對於棒球和上學的嚮往,還有友情和親情的渴望,大概,沒有經歷世俗幹擾的孩子,最需要呵護的就是他們對於單純美好的憧憬和嚮往,那是成人世界遺失的質樸本性。
初看這部電影的情緒是絕望的,但是,導演是枝裕和並沒有將這種絕望貫徹到底,他讓影片裡的孩子和熒幕外的觀眾在這個冷漠的社會裡,依舊能夠看到最值得期待的溫情,比如總是伸出援助之手的店員,還有始終陪伴左右的早紀,比如買完東西迎著陽光結伴而行的兄妹幾人,這大概是對於人情冷漠和物慾橫流社會的最後反擊。
利用傳統血緣關係的瓦解,戳破人們長久以來自以為是的冷漠和虛假,利用相互扶持的人性靠攏,呼喚著一種更為理性的以情感和精神需求為依託的家庭羈絆。
電影並沒有奢望社會或是國家層面的拯救,也曾數次借阿明之口說出了目前這兩個層面所存在的嚴重弊端,所以,整部電影將焦點都集中在了自我拯救上面。
從失去母親後的放縱,到最後失去阿雪後的成長,阿明在經歷生死後的振作,純粹依託著真正情感和精神的支撐,雖然也會面臨物質的困境,但我想,他們以後可能將不再隨波逐流或是渾渾噩噩,而是用更加頑強的姿態迎接生活中的各種風霜雪雨。
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是枝裕和導演也曾引用過這句話形容自己的作品,按我的理解,其實,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一種生命的啟迪,就像是枝裕和另一部作品《小偷家族》中奶奶的死,斬斷這個毫無血緣關係家庭的物質來源,正好可以讓他們慢慢在情感的回歸上得到真正的升華,從而享受到一種純粹的愛。
而《無人知曉》這部電影中阿雪的死,則讓這些孩子明白,在有限的生命裡更應該去勇敢地面對生活,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去經歷更精彩的生活。
是枝裕和撇去了影片中最有可能產生激烈戲劇衝突的情節,然後用最樸素的手法展示著邊緣群體的生活困境,在這裡,四個被母親拋棄的孩子不得不獨自面對生活。
或許,在各種生活細節和人物對話中,導演已經指出了導致這齣悲劇的原因,但他並沒有聲嘶力竭地去控訴或是指責,而是將所有的殘酷統統丟給了這些孩子,然後,慢慢地溫柔地將真摯的情感和單純的精神添加進去,最終,熒幕裡的孩子和熒幕外的觀眾同時得到了成長。
明白家人的意義,理解家庭的含義,知道生活的殘酷,懂得精神的找尋,把握情感的補充,這大概就是是枝裕和所有電影都能夠打動人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