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穆帝永和九年農曆三月初三,是一個好日子。「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這一日,距離長安城一千多公裡的會稽山,似乎感受到了雲集而來的才氣,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連時光的流逝都變得分外輕柔。這一日,包括王羲之、謝安、孫綽、支遁在內的四十二位文人雅士在會稽山北面的蘭亭舉辦了一個聚會,與會者列坐在蜿蜒曲折的流水兩旁,飲酒賦詩,各抒懷抱。
三月初三是一個重要的傳統節日,俗稱「上巳節」。上巳節到了,「祓禊」是舊有的習俗,全城的官吏、百姓都會跑去水邊嬉遊或祈福,王羲之覺得人在衣食住行之外,還得有點兒什麼,於是廣發「英雄帖」,辦了一個蘭亭集會。
如果沒有蘭亭邊上的那場盛事,永和九年只是一個尋常的年份而已,與永和八年、永和十年沒什麼分別。但是有了「蘭亭雅集」,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文人儒將集會自有一種風範,談笑間,決勝千裡。於是,作為餘興節目的「曲水流觴」無意間竟成了千古美談。
所謂的「曲水流觴」,就是指一群人圍坐在人工挖掘的水渠或者溪流兩旁,由書童或者侍女將斟得半滿的酒觴放入溪水當中,讓其順流漂去,此即是「羽觴隨波泛」。酒觴在誰面前停下,誰就得將酒飲盡,飲完還得於限定時間內賦詩一首,是所謂「一觴一詠」。若才思不敏,不能立即作出詩來,還得再罰三杯。條件雖然苛刻,但能被邀請與會的人都是有真才實學的風流名士,尋常人所謂的「好難」在他們心中都變作了「有趣」。
蘭亭的山是美的,水是美的,草木也是美的,即便沒有絲竹管弦之聲相伴,只臨流賦詩,有人言志,有人載道,有人放浪形骸,引吭高歌,也讓魏晉人的灑脫在冉冉流逝的時光中一覽無餘。寂靜的春日午後,因這四十二人的加入變得餘味無窮。
半日下來,四十二人共得詩三十七首,遂匯詩成集,並以「蘭亭」為名。有了集子,似乎還應該有個序言,這件事便落在了主持人王羲之的頭上。但見他「微醉之中,振筆直遂」,初時筆勢委婉含蓄,字跡工整平和,寫至後來,酒意湧上心頭,逸興遄飛,行文間也就添了許多灑脫和豪邁。這幅有如「神來之筆」的作品成了後世書法家翻不過去的一座高山,更被宋代書法家米芾稱為「天下第一行書」。據傳,王羲之酒醒之後,也曾對著《蘭亭集序》反覆臨摹,卻再也寫不出醉時的神韻。
《蘭亭集序》的出名,還產生了許多連環效應,與這次集會產於同一年的寫有「永和九年」字樣的古磚便成了古磚中的「名磚」,為後世收藏家所愛重。可能是因為這場盛會打下的烙印太深,永和十一年,王羲之稱病棄官,江湖歸隱,有人用「建書樓,植桑果,教子弟,賦詩文,作書畫,以放鵝弋釣為娛」概括了他嘯傲林泉的生活。
王羲之應該感謝蘭亭。如果沒有蘭亭的那場盛會,興許他就不會留下那幅字,這樣的話,他縱有入木三分的本事,也就只是個右將軍,只是個頗有名氣的書法家。然而華夏五千年,出過多少個右將軍,又出過多少個書法家,能有幾個像他一般備受推崇呢?蘭亭更應該感謝王羲之,沒有王羲之,蘭亭就只是蘭亭,與任何一個亭臺樓閣沒有區別。
詩人張棗曾說:「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今人一提到蘭亭便會想起王羲之,一提到王羲之也會很自然地想起蘭亭。或許,很多年以後,當有人問起永和九年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蘭亭雅集,曲水流觴」這個故事仍將被人掛在嘴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