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內卷#內捲化#這個詞忽然火了起來,它頻繁出現在職場青年人和大學生的口中。內卷本來是一個社會學術語,經演變如今大意是指「社會文化模式發展過程中的停滯」。形象地說,就是在某些特殊局面中,儘管每個局內人都很努力爭取自身利益,但越努力卻帶來了越多無謂的損耗,整體利益並沒有相應提升。該用法在職場中比較火,很多青年人用內捲來指代激烈、過度的內部競爭。內卷的流行也讓人們再次思考「勤能補拙」的勤奮文化,是否也應量力而行。
遭遇內捲化的職場和白領們
經常關注一些微博職場熱門話題的人們,可能看到過網友「內捲化」的吐槽。比如某發達省份一所中學招聘教師,投遞簡歷者多數是清華北大等名校的碩士博士,於是評論中出現了這樣的說法:「超級內卷」「這也太卷了」「名校碩博卷在高校也就算了,都卷到中學去了」。
「內卷」是近期在網絡上十分流行的一個詞,比較學術化的解釋是指一種社會或文化模式在某一發展階段達到一種確定的形式後,便停滯不前或無法轉化為另一種高級模式的現象。通俗來說,可以用於形容某個領域中發生了過度競爭,導致人們進入了互相傾軋、內耗的狀態。上文中提到的「中學招聘」的事例就是如此,在常人看來,名校碩博應聘中學老師還需經過非常激烈化競爭,是一種資源浪費的非正常競爭現象。
以中青年人為主的職場上,競爭日趨激烈,「內捲化」逐漸蔓延在很多行業,並且越來越嚴重——至少比起十年前是如此。舉例來說,一家收益相對穩定的公司,多名員工按照公司慣例每天工作八小時。後來,一名充滿熱情和幹勁的年輕人加入公司,自願每天加班一小時,事實上也沒有拿到更高的薪水。這名年輕人打破了員工既有的工作模式,以至於其他人為了表現不至於太差也開始加班,然後這種情況愈演愈烈。一段時間以後,公司所有人都付出了比以往更多的工作時間,卻沒有給公司帶來更多的收益,個人薪資水平也沒有提升。從這個角度看,這種努力和加班都是沒有意義和價值的,而沒有其他選擇的「社畜」們卻只能如此。這種風氣蔓延在各行各業,對於很多職場白領來說,想瀟灑地喊出「努力到此為止,我要下班了」不太容易實現。所以,「內捲化」在越來越多的職場青年中得到了共鳴。
這種現象很容易讓人想到曾經很火的一家培訓機構的宣傳語:「您來,我們培養您的孩子;您不來,我們培養您孩子的對手。」讓你拼命學習的不是選拔性考試,而是其他願意學習的人。經濟學家薛兆豐早先也發表過一句殘酷的金句:讓你加班的不是你的老闆,而是其他願意加班的人。查閱相關資料可以發現,農民工社會交往內捲化,少數民族文學內捲化,校長培訓課程內捲化,基層工作內捲化……似乎各行各業都出現了這種內部毫無意義的競爭現象。
知乎上也有人用馬克思主義哲學將其解釋得更加通俗,內卷可以理解為「無法實現質變的無休止的量變」。從學術到大眾的出圈現象
近幾個月以來,「內卷」這個詞越來越出圈。如果追溯其源頭,內卷並不是一個新詞,最早是人類學家用來解釋為什麼一個社會或組織既無突變式發展,也無漸進式增長,只是在一個層次上自我重複的概念發明。印度裔漢學家杜贊奇認為,清朝中晚期中國人口快速增長,廉價勞動力過剩,卻沒有帶動技術革新,使得經濟形態長期停滯於小農經濟階段的發展狀態,就是社會學中內卷的典型案例。
內卷這個詞更廣為所知,是源於出現在農業中的一個現象。1963年,美國文化人類學家克利福德·格爾茨曾經在爪哇島生活過一段時間,他潛心研究當地居民的生活,並出版了《農業的內捲化:印度尼西亞生態變遷過程》一書。當時,印度尼西亞的主要農作物是水稻,水稻種植分布在爪哇和峇里,這裡生活著印尼75%的人口。因荷蘭統治者的外部壓力和人口增長導致的內部壓力,當地的農業生產只能不斷加強水稻種植,增加種植人口的數量。結果是水稻生產依然屬於勞動密集型經濟,也並沒有帶來更高的獲得價值。
格爾茨的觀點是,印度尼西亞多年來水稻的強化生產並非因為技術或者政治變革,而是人口和社會的複雜性。說得更通俗一些,這種現象長期停留在沒有進步的輪迴狀態,既無法突破也無法擺脫。後來,這一概念逐漸出現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種學術研究領域。在中國,內捲化這個名詞早在2010年前後就開始出現在學術研究中,而在大眾特別是職場青年中逐漸開始廣泛應用,則是近一兩年,特別是2020年以來的事情。
其實,即便是這個概念近期才開始明確起來,實際上這種現象也早已有之。有媒體舉了多年前央視記者在陝北採訪一名放羊娃的故事,他人生的軌跡大致是「放羊—賣錢—娶媳婦—生孩子—放羊」的循環。這個例子雖然不似職場上的內捲化那般令人無奈,也算是一個通俗化解釋這個名詞的案例。
而在新媒體平臺上,吐槽內捲化的情況已經屢見不鮮。如今,內捲化遠不是溫吞的從放羊到放羊的循環,而是「血狼精神,與我同在」「今日瘋狂,明日輝煌」這樣的口號背後所呈現出來的狀態。與此同時,探討內捲化話題的文章也開始出現在大眾媒體上,這些話題討論內捲化的由來,各個行業出現內捲化的原因以及解決方式,內卷到底有沒有一些人強調的那麼嚴重等等。由此,這個詞也越來越出圈。
無需為內捲化過度焦慮
有悲觀一點的學者看來,現在很多人的一生無不處在一個內捲化的環境中。幼兒園的孩子就要比別的孩子掌握更多的技能才能更出色,很多中小學生成績接近滿分也並不出類拔萃,優質大學的錄取分數更是水漲船高,至於社會上公認的好工作,門檻更是比多年前高了很多。這樣造成的怪圈就是,很多本來就很優秀的人在同類中無法脫穎而出,只能付出更多的努力變得更優秀,才能達到既往的目標或結果。
這不免讓人想到在IT等行業中經常被吐槽的「加班文化」。其實這種文化並非科技時代的新興產物,而是由來已久。中國自古以來有「勤能補拙」的說法,魯迅先生說過:「哪裡有天才,我是把別人喝咖啡的時間都用在工作上的。」元素周期表的發明者蒙捷列夫也說過:「沒有加倍的勤奮,就既沒有才能,也沒有天才。」可見延長工作時間在中外都是普遍認同的工作態度。這原本是少數勤勉者能夠脫穎而出的努力方式,只是當這種方式不得已普及至幾乎所有圈層時,便失去了它原應有的價值——每個人都得100分時,某個人的100分便失去了意義。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碩士研究生馮皓辰在一篇關於內捲化的文章中談到,內捲化所映射出的為了實現同一個目標卻需要付出同以往相比更多的人力和物力的整體效率下降的狀態,成為一種令人信服的合理解釋,並同白領群體們所面臨的無奈而迷茫的處境高度契合。內捲化一詞的流行,反映出當下大眾對於既有社會問題的反思欲望正在逐漸激活,但即便如此,相關討論仍存在諸多局限之處。比如,很多行業對內捲化的分析並不科學;用這個詞來解釋過多的行業不良現象也導致了人們對複雜問題的簡單化。「對內捲化的關注始於人們對於這一概念所映射的過度勞動與競爭加劇處境的共鳴,但遠不應止於憤懣情緒的簡單發洩。」馮皓辰如此分析。
壹心娛樂創始合伙人楊天真曾因一句「為什麼不能為了工作犧牲身體」引發熱議後,她發文澄清:「我選擇,我犧牲,我承受。這是生命力流淌的孤勇與偏執,不以此要求任何人,也不建議模仿。」可能對於有些人來說,拼命工作很精彩,而對有些人來說,工作之外的高質量精神生活才是更值得追求的。從這個角度看,無需為內捲化過度焦慮。生命原本不必整齊劃一,不必全都是一副人生贏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