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門慶的「十兄弟會」,看什麼樣的人才能當「大哥」
喬志峰
歌手雪村有首歌叫《潘金蓮》,其中有幾句歌詞是這樣滴——
潘金蓮長得很性感
也很好強
財主逼她她不從
賣給了武大郎
武大郎做小買賣
身殘志不堅
她終於投靠了西門慶
黑社會大流氓
……
第一次聽這首歌的人,鮮有不笑者。與其說雪村是個歌手,倒不如說他是一個披著歌手外衣的段子手。對他的風格,有人覺得有趣,有人覺得就是惡俗小調。除了音樂,其歌詞也充滿了惡搞的意味,讓一些人感到簡直胡扯八道,難以接受。
比如說西門慶是「黑社會大流氓」,或許就有人提出異議:西門慶雖說不是什麼好東西、淫慾無度,可人家畢竟是個生意人、大老闆,後來還當上了當地司法部門的領導,跟黑社會沾不上邊吧?
嘿嘿,雪村這回還真沒唱錯,西門慶確實搞過黑社會,並且,他後來的發跡,很大程度上便有賴於此。
《金瓶梅》一開篇介紹西門慶的家境時寫道:山東省東平府清河縣中,有一個風流子弟,生得狀貌魁梧,性情瀟灑,饒有幾貫家資,年紀二十六七。這人複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他父親西門達,原走川廣販藥材,就在這清河縣前開著一個大大的生藥鋪。現住著門面五間到底七進的房子。家中呼奴使婢,騾馬成群,雖算不得十分富貴,卻
也是清河縣中一個殷實的人家。
很顯然,西門慶此時並無什麼特別之處,頂多算個「富二代」,並且也不是特別有錢的二代,只是一個「殷實人家」而已。錢不多,勢力也不大。
但西門慶卻並不甘心過自己的「小康生活」,他有更遠大的理想和抱負,他野心勃勃,試圖通過自己的投機鑽營和一系列操作大富大貴,成為人見人敬、人見人怕的大官人。
西門慶確有幾分頭腦和才能,他深知孤掌難鳴的道理,明白單靠自己折騰,撲騰不起多大的浪花。只有勾結一幫敢闖敢幹的狐朋狗友,建立自己的「組織」、形成自己的勢力,才能抱團幹事,不管是做生意還是打架平事兒,都有所倚仗。
所以,《金瓶梅》第一回就寫了「西門慶熱結十弟兄」的詳細過程。由此可見,作者確實是將此作為西門慶發跡的開端來特意突出的。
西門慶本身不甚讀書,終日閒遊浪蕩,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結識的朋友,當然也都是些幫閒抹嘴,不守本分的人。主要的有這麼幾個:應伯爵,專在本司三院幫嫖貼食;謝希大,遊手好閒,把前程丟了,亦是幫閒勤兒;祝實念,綽號孫寡嘴;吳典恩,專一在縣前與官吏保債;還有雲理守、常峙節、卜志道、白賚光等。
總共十來個人吧,裡邊哪裡有一個好東西?其中有幾人,作者在這裡只列出了名號,並未介紹其秉性和日常言行,但在後文中卻通過其所作所為,將其卑劣無恥描摹得入木三分。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書中交代,這幫人見西門慶手裡有錢,又撒漫肯使,所以都亂撮哄著他耍錢飲酒,嫖賭齊行。原來,他們之所以願意跟西門慶混住一起,只是看中西門慶手裡有錢並且大手大腳,跟著他可以混吃混喝混賭混嫖。
西門慶也不是傻子,何嘗不清楚自己這些狐朋狗友是什麼玩意兒,整天哥長哥短叫著、奴顏婢膝奉承著,所圖者無非利益,就是為了沾點便宜。但西門慶對此並不在乎,他恰恰要利用人性的弱點,將這些人籠絡起來為己所用,擴大自己的威風和勢力。
西門慶的大老婆吳月娘,對西門慶這幫狐朋狗友十分反感,曾經抱怨道:「你也便別要說起這幹人,那一個是那有良心和行貨!無過每日來勾使的遊魂撞屍。我看你自搭了這起人,幾時曾有個家哩!」西門慶反駁道:「你別的話倒也中聽。今日這些說話,我卻有些不耐煩聽他。依你
說,這些兄弟們沒有好人,使著他,沒有一個不依順的,做事又十分停當,就是那謝子純這個人,也不失為個伶俐能事的好人。咱如今是這等計較罷,只管恁會來會去,終不著個切實。咱不如到了會期,都結拜了兄弟罷,明日也有個靠傍些。」
從這段話裡,我們可以看出西門慶交朋友的標準和原則:1,把我當大哥,聽我的話(使著他,沒有一個不依順的);2,會辦事,有一定的能力(做事又十分停當);3,會混社會,有眼色(不失為個伶俐能事的好人)。至於什麼人品啊、學問啊,西門慶根本不考慮,統統都是浮雲。也難怪,西門慶他們原本便是互相利用的關係,有利用價值就行了,還要什麼自行車啊。
西門慶既然生了跟狐朋狗友更進一步發展友好互利關係、結拜兄弟的心思,當即便籌划起來。這也是西門慶的一般好處,做大事不拘小節,有想法就付諸實施、雷厲風行。
可是,問題來了。卜志道剛剛死了,遍插茱萸少一人。中國人做事特別喜歡玩文字遊戲,結拜嘛,湊夠10個人才好,十全十美嘛。還有個空缺,叫誰替補好呢?
隨後應伯爵、謝希大來扯皮條,說起此事,謝希大也道「結拜須得十個方好」。西門慶沉吟了一回,說道:「咱這間壁花二哥,原是花太監侄兒,手裡肯使一股濫錢,常在院中走動。他家後邊院子與咱家只隔著一層壁兒,與我甚說得來,咱不如叫小廝邀他邀去。」應伯爵拍著手道:「敢就是在院中包著吳銀兒的花子虛麼?」西門慶道:「正是他!」伯爵笑道:「哥,快叫那個大官兒邀他去。與他往來了,咱到日後,敢又有一個酒碗兒。」西門慶笑道:「傻花子,你敢害饞癆痞哩,說著的是吃。」
嘻嘻哈哈中,就定下了人選——花子虛。西門慶再次展示了自己的擇友觀:有錢、捨得花錢,甘當冤大頭。應伯爵雖屬插科打諢開玩笑,其實也有意無意表明了內心深處的小九九:交朋友,就是為了混吃混喝佔便宜。
到了結拜之時排座次,眾人一齊道:「這自然是西門大官人居長。」西門慶道:「這還是敘齒,應二哥大如我,是應二哥居長。」伯爵伸著舌頭道:「爺,可不折殺小人罷了!如今年時,只好敘些財勢,那裡好敘齒!?」謝希大道:「哥,休推了。」西門慶再三謙讓,被花子虛、應伯爵等一干人逼勒不過,只得做了大哥。第二便是應伯爵,第三謝希大,第四讓花子虛有錢做了四哥。其餘挨次排列。
好一出結拜鬧劇!既然是結拜兄弟,當然是長者為尊。可最終的結果,卻是最有錢的西門慶當了老大,年齡比西門慶還大的應伯爵心甘情願成了「老二」。就連花子虛這樣的小屁孩兒,也因為有錢而被另眼相看,抬舉做了四哥。
應伯爵絕非故意謙虛,畢竟年齡是個硬槓槓。他之所以甘居「老二」,一是為了拍西門慶的馬屁,不敢僭越。很多事情都需要西門慶出錢,惹他老人家不高興,會影響他花錢的積極性的;二是應伯爵深諳韜光養晦的道理,知道地位越高責任越大,誰當了老大,便須承擔起老大的責任來,有事要出頭,出錢也要出大頭。倒不如安安穩穩做「老二」省心、實惠,悄悄得好處、悶聲發大財。
通過西門慶結拜「十兄弟會」的前前後後,在那個烏煙瘴氣的年代,什麼樣的人才能當「大哥」的問題答案其實已經昭然若揭,還是那幾句話:有錢、捨得花錢,喜歡表現自己,甘當冤大頭。
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敗則傾;以權相交,權失則棄。西門慶勢焰滔天之時,結拜兄弟們無不極盡諂媚之能事,待到西門慶撒手人寰、家道敗落,有的甩袖而去、再也不見,有的甚至還暗施毒計,圖謀西門慶的家財甚至妻妾。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