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232-6:點擊雪域老兵吧,歡迎戰友回家!
屈獻生:網名「閒敲棋子」。1986——1996年在西藏軍區某部服股。現在河南省平頂山市工商局工作。長期從事機關文秘工作,業餘愛好讀詩賞詩,偶爾嘗試寫作,曾有雜文、小品以及詩作在一些晚報、網絡發表……
米拉山口風雪夜
屈獻生
引子——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西藏局勢緊張,作為西藏軍人,身處風口浪尖,在艱苦險惡的自然氣候下,全力備戰,時刻做好軍事鬥爭準備的同時,還要面對各種複雜的政治鬥爭和內部安全鬥爭!這種環境下對人的體能,思想,意志,信念都是嚴重的考驗!
八九年深秋的一天,我(當時在西藏軍區政治部軍事法院工作)隨西藏軍區軍事檢察院肖副檢察長,因一起重大惡性案件,乘坐一臺軍用吉普車,去林芝出差執行任務!大約一周時間,任務結束之後,在林芝駐軍用過中午餐後,開車返回拉薩!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中軍置酒飲客歸,胡琴琵琶與羌笛」,岑參的這首詩,好像是專門為我們這次旅途而寫的!離開林芝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喝了幾杯五糧液,或許是天上還有太陽暖照著吧,天氣還不算太冷,甚至有些許溫暖!可隨著海拔的越來越高和天色的越來越晚,氣溫越來越低,身上越來越冷,連吉普車也越來越吃力了!
因為是爬坡,車速明顯低了下來,看看快到工布江達縣了,山風吹起了口哨,細而密的雪糝開始飄灑起來。為了減輕駕駛員小陳的疲勞,讓他不打瞌睡,我和肖副檢察長,我們一路上都在說話聊天。
我們談這次林芝之行的感受,談這次執行任務的驚險過程,談中午的飲宴喝酒,談身邊戰友的趣事逸聞!
談起西藏,談起林芝從來不愁沒有話題,這次執行的是非常特殊的任務。這是一個震驚西南諸省,甚至驚動國家安全部的突發事件。我們這個小工作組是西藏軍區政治部派出的,由西藏軍區軍事檢察院,軍事法院,軍事保衛處三個部門組成,是西藏軍區的司法工作組,這還只是這次行動中的一小部分。保衛處由丹增晉美幹事單獨帶一臺車,一行三人單獨行動。因為要押解重要犯人,他們要做些部署和安排,需要過兩天才能返回拉薩。
我們沒有完全參與行動的整個過程,從情況匯報,情節線索和一些當事人的講述得知,可謂是驚心動魄,險象環生,完全可以拍一部精彩紛呈扣人心弦的警匪片了。
有奮鬥就會有犧牲,有人笨蛋才有人聰明,有了壞蛋就會有英雄。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往往將會一事無成 。就象這次事件,兩個笨蛋又膽大包天的熊兵,腦子一熱,鬧下通天大案,卻成就了幾個同樣膽色過人一身勇武的好兵,一轉身立了大功,成了英雄!
我們行車已經兩個多小時,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也斷斷續續地進行著,不管是開車的還是坐車的都有了明顯的睏乏之意,肖副檢察長也許是有意提醒小陳吧,就突然問道:
「哎,小陳,你說長途跑車,最怕的是啥子事?」
「在西藏跑車,如果是車隊倒也沒有什麼,雖然各人開各人的車,但跑快跑慢,車速車距,車隊都有總體控制。吃飯休息,燃料用的,都是統一安排,有啥子事也互相照應解決,基本像在部隊家裡幹活差不多。」
「像我們這樣單獨一臺車出長途就不一樣了!」
「一怕車拋錨,二怕出事故」。小陳頓了一下有些猶豫地說,大概經常開車出長途的老司機特別是正在開車,對這樣的話題似乎都有某些忌諱,這並不是迷信,而是一種心境!
「哦呺,要糟……」隨著小陳的叫聲,車速突然慢了下來,很快停在路上,我們跟著都下了車。
「車胎爆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問題不大,換備胎繼續開路!」
經常出差開長途的老駕駛員,換個備胎補個帶還不算太難之事。小陳動作麻利,三下五除二,也就十多分鐘搞定!
看看時間還不到下午四點,山風裹挾著雪越下越大,氣溫變得寒冷起來,四野蒼莽悽涼,天色暗然非常,好像夜幕超前拉開,我們把預先準備的毛線衣穿在身上,軍用吉普車是沒有空調的,肖副檢察長已經把皮大衣拿出來,用它蓋在有關節炎怕溼涼的腿上。
「開路囉,趕回拉薩吃晚飯」,吉普車再次啟動,小陳深深地呼一口氣,輕鬆地說!
車子繼續在高原特有的排骨路上行駛著,雖然下著小雪,但落雪還不足以鋪滿「排骨」的間隙,車子依然有節奏地上下顛簸著。當年的西藏除了拉薩市區之外,柏油路還非常稀少,拉薩到林芝全程四百多公裡幾乎全都是這樣像「排骨」一樣堅硬的沙土路。晴朗的天氣裡,汽車跑過去,後面拖著一條長長的土黃色煙柱,煙柱旋轉著升騰擴散,在漠漠的荒原裡很遠都能看到,極為震撼。雨雪天氣裡,塵土飛揚不起來,顛簸一點也不見輕,泥濘卻更能慪人。坐車在這樣的路上走,像我們長年摸爬滾打的人還能咬牙忍受,就苦了那些柔弱的偶爾來隊的家屬孩子,談起感受,從她們嘴裡聽到最多的詞彙就是「嘔心瀝血」 、「痛不欲生」!
大概差不多進入工布江達縣境內的時候,不幸爆胎的「悲劇」再次重演!
「今天有點出鬼啊!」
「怎麼辦?」
「沒有辦法,只有補胎囉!」
「補胎倒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太麻煩,天又冷,凍手的招不住,打氣還得費力,惱火!」
說歸說,做歸做。說著話,小陳不敢怠慢,已經動起手來。先用千斤頂把要補的輪胎支起來,用套筒扳手把四個大螺帽旋下來,輪胎就卸下來了。在工具箱裡翻找出來隨車帶的「火補膠」,其他程序與前幾年大街上擺攤老大爺,給自行車補胎的程序基本相同。要說不一樣的就算打氣了,補一次胎,至少充兩次氣放兩次氣,補好之後,把輪胎安裝好再充最後一次氣。整個過程全用人工打氣筒打氣,大約需要打五六百下。我們車上三人不分職務高低,不管老兵新兵,輪流打。我和小陳一般可以連續打五、六十下,肖副檢察長只打三十下就呼哧呼哧接不上氣了!
補好車胎,收拾好工具,把兩隻稀髒的僵硬的手,在雪地上粗枝大葉的蹭了幾下,上車繼續開路。
雪下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風一直都在低聲嗚咽著。車子雖然在工布江達縣境內低速慢行,但根本看不到哪裡有炊煙升起飄過。縣城很遠,村莊無著,真的是「野雲萬裡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
「今天還真是邪了門兒了……!」
剛剛補好輪胎,繼續前進,然而還沒有跑出五公裡,砰的一聲再一次爆胎。
「我操……」連一向儒雅的肖副檢察長都爆了粗口!
「啊——是誰?哪個鬼啊——給老子出來——」
小陳跳下車,對著外面憤怒地吼了幾嗓子,回身從車裡取出七九式微衝,譁啦一聲推上子彈,對著車子上空就是兩個點射,清脆的槍聲在空中迴響,然而除了幾縷清灰色的硝煙在風中一吹四散外,天地之間依然一片寂靜一派蒼茫!
無可奈何,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繼續拆卸輪胎,放氣打氣,火補修補,繼續趕路。
這樣一路折騰,我們的瞌睡睏倦倒是沒有了,但飢餓、疲勞、寒冷、沮喪、憤懣卻裝滿一車,車子「負重而行」,明顯有些吃力。
「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為了活躍氣氛,平舒心情,緩解壓力,肖副檢察長帶頭開講,很快車裡又有了輕鬆的笑聲。
肖副檢察長是七五年進藏的老西藏,在軍事司法崗位工作多年,經手辦理過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案例,肚子裡裝滿了正反善惡美醜故事題材,有的令人發笑,有的令人痛心,有的令人惋惜,有的令人深思。有個案件是丹增晉美負責偵破的,便由此講起了這次和我們一起的藏族保衛幹事丹增晉美其人。
「晉美可是正兒八經的高幹子弟,他老爹就是大名鼎鼎的全國人大副委員長,解放軍開國中將阿沛阿旺晉美」!
副委員長的兒子?我嚇了一跳!
我覺得他就是普普通通的藏族軍官,在機關和我們一個窗口打飯菜;和駕駛員小陳抽一樣的煙,戴的手錶跟我的檔次差不多;出差在一起打牌,輸了照樣鑽桌子,貼紙條,也會耍賴也愛爭執。和肖副檢察長是同年兵,他才是副團職幹事,還沒有老肖進步快呢!
肖副檢察長講了不少晉美父子的傳奇故事,身邊故事身邊人,身在其中感觸深。我們都為真正的老西藏老革命老將軍的作風、家風、精神深深地敬佩折服,暫時忘記了飢餓、疲勞、寒冷和煩惱。車子在風雪中穿行,很快就要駛離工布江達縣,米拉山口就在眼前,那山峰頂端臃腫的雪冠,那淺灰白色的山脊輪廓遠遠地依稀可見。
就在這時詭異的事件第四次發生,這次無聲無息,只是車子猛的一顫,也許因為路面溼滑,幾乎造成側翻。
大家幾乎崩潰,欲哭無淚,無計可施。
車,熄了火;人,沒有說話;雪,還在下;風,愈發悽厲,四野一派絕望的蒼涼。
然而還有更加絕望的事已經在那兒了,等我們著手開始準備修補輪胎的時候才發現,工具箱不見了。大家略一回想便明白,肯定是第三次補胎時落下了,應該「一去二三十裡,找不回來了」!
「這下徹底沒折,咋辦啊?」
「沒有工具,車胎無法修補,徹底趴窩,今天恐怕走不了啦。」
「這鬼天氣,這一夜還不把人凍死!」
「在這呆著,就是坐以待斃,不行,我們得向軍區申請緊急救援!」
關鍵時刻還是肖副檢察長果然決斷 !
然而談何容易,當年的情況下,任何通訊工具都沒有,只能打長途電話,或者發電報。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渺無人煙的,怎麼辦,大家幾乎絕望!
肖副檢察長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我印象中,軍區通訊總站好像有個小維護站點,應該在前面不遠處。」
小陳一拍腦瓜,恍然大悟,「是的,不錯,我想起來了,大概最多兩公裡左右!」
「小屈,你去吧,向軍區政治部值班室打個長途,請求派車緊急救援,我和小陳在車裡守著。」
我想了想,覺得不妥,小陳我們兩個耳語了一下。
「肖副檢察長,我和小陳在這兒守,您去吧,您可以直接向軍區首長匯報請示,力度更大速度更快。再說您身體也不是太好,到維護站後可以弄點吃的,喝口熱水……」。
肖副檢察長還是不肯,我和小陳再三請求他才勉強同意說,「這裡荒郊野地的,即使沒有敵情,難保不會有野獸,把兩支槍都留下。還有,我們只帶了一件皮大衣也留下,你倆小心,天氣太冷,再困也不能睡覺!實在堅持不了,就都撤過來吧!」
這時天色完全暗下來,正式開啟了夜間模式,天和地的界限已經無所分辨。肖副檢察長交待完,把披在自己身上的皮大衣脫下來,交給我,轉身冒著風雪走了。
我們把「七九式」微衝和「七七式」手槍拿在手裡,彈夾壓滿子彈,因為畢竟不是戰場臨敵,保持必要的警惕性就行,最關鍵的是不能睡覺,因為在冰天雪地的夜裡,一旦睏乏沉睡,很有可能就此睡過人生驛站。
我和小陳鑽進車裡,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然後在後排緊緊地挨在一起。事後我才覺得有點好笑,這輩子也就這一夜,兩個大男人,如此這般親密的呆在一起!
風雪依舊還在,我們無法準確地感知,只覺得空間正在四周向我們慢慢地壓縮著,收攏著,像被豬籠草捕獲的昆蟲一樣,兩具溫熱的肉體正在一點一點地被強大的寒冷,慢慢地吞噬慢慢地消化。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茫茫黑夜,凜凜風雪,莽莽高原,魏巍山野,難以形容的飢餓,疲乏,寒冷,空漠,寂寥,陌生,恐懼交織,交替,交互地作用著我的神經,衝擊著我的心靈,纏繞著我的思緒,搖曳著我的信念!
我真的累了,突然有一種強烈的睡意襲來!眼前一黑,旋即又突然一亮,一個柔弱而曼妙的身影款款地朝我身邊走過來,一雙美麗的眼睛多情地閃動著,溫柔地微笑著。
媳婦?似是而非,不是而又有幾分相像!
我正要跑上去擁抱她,突然被一巴掌拍醒!
「夢見媳婦了吧?」
「你小子怎麼知道!」
「你夢見的也許並不是你媳婦!」
雖然光色黑暗,我分明看見,這小子一臉壞笑!
「我再晚一會打你,等你上去抱住了那個美人之後,難保她不會真的把你帶走了……」
這小子輕描淡寫的一句玩笑,卻聽得我有點恐懼!
「講個故事吧,聽一個老兵講的,說是真實發生的事,有個老革命親歷的!」
說的好像是西藏平叛,DL外逃之後發生的事,老十八軍一個排長帶了兩個偵察兵跟蹤追殲一夥殘匪。也是這樣的天氣,也是在這附近,跟敵人遭遇打了一仗。這夥殘匪經過幾次交戰只剩下兩個人。這兩個人雖然是達賴集團的精英悍將,可與十八軍的戰鬥英雄交手還真不是個兒!又因為連續的逃命,東躲西藏,飢餓凍餒,槍聲一響,立刻便見分曉,兩個敵人一死一重傷,重傷的這位也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詭異的就是這位,據之前掌握的情報,他是達賴集團的一個高手,懂一些奇經八卦之類的術數,有時候還化妝成美女進行欺騙偵查和暗殺,對我方人員造成很大威脅!這也就是我軍派出一個特級戰鬥英雄專門對付他的原因!
這位受了重傷的敵人臨死還設了一蠱。他幽怨地說,「我死在這裡,也不讓你們好過。以後,你們的人,在這裡,遇到女人,千萬一定要小心」!
據說此後出差或過路,在這附近出事甚至死人的事時有發生!
這個故事其實我也早有耳聞,知道多半是傳說。平時大家也就是姑妄說之,姑妄聽之,一笑了之,誰也不會當真!然而今夜月黑風高,漫天飛雪,深陷絕地又身臨其境,飢腸轆轆又無所依託。我剛剛又,依稀真的似夢中遇見,你說是人是鬼,是魔是魂?
這時我的後背開始發涼,頭皮有點發麻。
我不由下意識地把手槍緊緊地攥在手裡,推子彈上膛,處於臨戰狀態!
「嘎——」耳邊驀然響起一聲瘮人的怪叫,幾隻烏黑的東西墜落在附近雪地上,隨後又有幾隻先後聚攏而來,我們知道這是專吃死人的大烏鴉。在藏區,這些東西平時常常在天葬臺附近盤旋,對一些老弱瀕死的動物特別敏感,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看見這麼些討厭怪異的東西,我們都有點毛骨悚然!
「老屈,咱也撤吧!老肖去這麼久了,不知與軍區聯繫上沒有?雪下這麼大,通訊線路也不敢保證不中斷。」
「就是,即使聯繫上,一切順利,救援車抵攏來也後半夜了!咱這樣待著,恐怕到時候都凍僵了!」
「我們把車開起,慢慢地往前拖吧,不就一兩公裡嗎!」
「能開嗎?」
「輪胎沒有氣,車還是好的,最多那個爛胎徹底報廢而已!」
「那太好了,咱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幸虧故障不在發動機或者其他重要系統上,車還能開動。就這樣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點火啟動,車子一點一點地,一顛一顛地往前開,那速度也就跟平時散步差不多!
也就兩公裡多的距離,我們走了將近四十分鐘。風雪之夜,天地一片白茫茫,在一處平闊的山坳裡,隱隱約約看見有一排像人類居住的土坯建築。
「終於到了!」
「這就是維護站?軍區通訊總站的?」
我知道像這樣的邊遠小散站點,一般條件都很差,環境非常惡劣。但親眼所見,這兒的簡陋和艱苦程度,依然讓我吃了一驚!
車子開到院子裡,停下熄火下車,院裡仍然沒有動靜。
我們直接推門而入,一種顯著的溫暖,瞬間讓人激動讓人輕鬆。室內空間很大,幾隻老舊的白熾燈亮著,光線有些昏黃。
進門左邊牆角一堆木柴火在熰著死火,或明或滅,不時冒起一縷一縷的煙。有一個小高壓鍋在上面支著,旁邊兩個三鬥桌順牆放著,一些炊具,軍用罐頭,掛麵,土豆之類的東西堆放在上面,顯然,這就是維護站的「廚房」了!
緊挨著「廚房」往裡面看,是一個毛坯牆隔斷門,裡面是戰士們的「宿舍」或「起居室」,看樣子這裡「常住人口」也就兩三個人。但此刻「床上」只有展開的被褥,卻並不見人!緊挨著又是一個毛坯牆門,大概是聽到了動靜,肖副檢察長從門裡面步履匆匆地走了出來!
「你們撤回來了?好,好!」
「線路故障,通訊中斷,無法聯繫。」不等我們詢問,老肖就焦急地說!「這裡只有兩個戰士,這會兒正在外面檢修呢……」。
「你們辛苦了!高壓鍋裡有面,應該還不涼,先吃點兒,不夠再煮。我繼續聽著信號!」
肖副檢察長轉身又走進剛才那個門裡,我跟著過去一看,只見他在一臺老舊的有線監控設備前面坐下,帶上耳機,全神貫注地傾聽著。我知道這就是維護站的「機房」了。
我和小陳也顧不了許多,揭開鍋蓋一看,還冒著熱氣,二話不說,抄起碗筷,連湯帶水,狼吞虎咽。看看鍋碗乾乾淨淨,摸摸肚子意猶未盡,小陳說,把火引著,再煮點吧。
「通了,通了……」,突然聽見肖副檢察長興奮的聲音!
「餵——」,「餵——」
……
「我們被困在米拉山口東側——」
米拉山亦稱「甲格江宗」,意為「神人山」。位於工布江達縣(林芝地區)與墨竹工卡縣(拉薩市)的交界處。海拔五千多米,是雅魯藏布江東西兩側地貌、植被和氣候的重要分界山。米拉山東側(林芝方向)氣候溫暖潮溼,利於植物生長,因而植被茂盛。有天然牧場、農田和森林等資源,拉林公路與雅魯藏布江相伴相隨,若即若離,蜿蜒而行。雅江兩岸為茂密的森林或廣袤的草原牧場。常有獐子、羚羊、狗熊、狐狼等野生動物活動。翻過米拉山往西側(拉薩方向)走,簡直兩重天地,這邊氣候乾燥寒冷,巖石易於破碎脫落,山體渾圓低矮,道路及江岸兩側一片洪荒,無盡的蒼涼。而眼下這一切全被皚皚白雪所掩蓋著。
米拉山山之巔常年積雪不化,拉林公路自山口蹣跚而上,輾過山顛,輾轉順坡而下。米拉山因其高大雄奇而被當地藏民視為心目中的神山,當年卻因為交通不便,經濟落後,人跡罕至,根本沒有旅遊的概念,甚至連祭山的經幡和有關信眾的印跡都很少看見。二十多年之後的今天我們在山的最高處,看到眾多五彩經幡隨風飄蕩,到處都是石刻的藏文圖像圖形,最為醒目的就是那座刻有「雪域之舟」的耗牛石頭雕像,已經成為旅遊至此地遊客爭相合影留念的標誌性建築!網上隨便一搜,鋪天蓋地連篇累牘,都是西藏的詩意感悟,都是米拉山的激情遊記,美麗得讓人神往,神聖得令人心動!
而此時此刻此地,茫茫莽原,風雪之夜,兩個全副武裝的戰士,正冒著難以想像的奇寒,迎著如刀割針刺的風雪,憑藉微弱的雪野螢光,深一腳淺一腳地巡查通訊線路。
檢查維護線路,是最能考驗體力考驗耐力考驗精神考驗意志的。軍用通訊線路的走向與公路走向大致趨同,卻又很有差別,晴天白日,視野廣闊,一目遼遠,還不算什麼。夜間,特別是風霜雨雪天氣,一旦出現故障,都是緊急要命的。就像今天這種情況,儘管並沒有嚴厲的命令,可我們的戰士二話不說,毫不猶豫地衝進風雪夜裡,不惜代價,不顧危險,緊急搶修,儘快恢復通訊!
好在他們業務熟練地形熟悉,雖是夜間野外,倒也輕車熟路,小心避開低洼深谷積雪,大膽深入穿越危險地帶,邊走邊察看,邊走邊測試,終於找到了故障所在。在一棵線杆附近,他們發現掉在地上的線頭,被一棵倒下的枯樹壓著……
當他們把線頭搭在一起的同時,室內,肖副檢察長的耳機裡立刻就傳出清晰的信號聲,而這時的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
肖副檢察長從「機房」走出來,顯得輕鬆愉快,還有些興奮,「軍區緊急救援車已經派出,最慢三個半小時就會趕到!」
一切搞定,大家都很高興,心情一旦完全放鬆,飢餓,寒冷,疲乏這些負面情緒就一擁而上相繼襲來。
「檢修線路的老兵還沒有回來,搞點柴火燒起,暖和暖和」。「再煮點面吃,有點餓了」!
柴火生起來,火苗歡快地跳躍著,房間頓時有了濃濃的暖意,光色也亮麗了不少,看來這些老兵冬季取暖、做飯,基本就是這個辦法了!
大約半個多小時,兩個渾身裹著雪漬的戰士回來了,沒有多少客套,也沒有多少謙虛,大家就像老朋友老熟人一家子。我們又煮了一大鍋掛麵,放了兩個紅燒豬肉罐頭,吃飽肚子,已經將近凌晨兩點,五個人三張床鋪,大家湊合著睡下。
睡夢中突然被汽車喇叭叫醒,知道救援車到了,迷迷糊糊起來,稀裡糊塗跟車出發。一直到開始攀爬米拉山,車在厚厚的積雪和冰凌上打滑、躑躅、一寸一寸地挪動,我方驚醒過來,心裡才真正的感到後怕!如果我們的車子在這兒拋錨,那豈不更糟?!
如此說來還算老天眷顧,不幸中的萬幸!艱難地上山慢慢地爬坡,緩緩地在山頂前行,一路小心地下山,大家提心弔膽,沒有心情觀察和欣賞那雪夜悽美絕倫的風光。我間或瞟了一眼,車燈的光柱裡,雪花翻卷,山頂的路面上銀光閃閃,渾濁的天空中,竟然還孤零零地懸浮著一隻,碩大的滾圓的有些晃眼的月亮。
順利翻越米拉山,後來的路基本是一馬平川,雖然還是搓板路,架不住困頓疲乏,我在車上沉沉睡去,醒來已是拂曉的拉薩市郊。車子上了柏油路,顛簸的烈度突然減緩了,夢也就醒了!
大約過了一個多星期,遇見駕駛員小陳,我們又把那一路的經歷,在腦海中重新復盤了一遍。
「我記得那天一共爆了四次胎,對吧?」
「對啊!」
「第一次是右後面,用備胎換下來,那個爛的沒有補放在車上,對吧? 」
「不錯啊!」
「第二、第三次爆胎分別是左後、左前胎,我們都補了的,對吧?」「對啊,記得我當時還說過,怪了,這是輪爆啊!」
「第四次,也就是最後那次爆胎,工具箱掉了,所以沒有補」。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真是出鬼了,工具箱並沒有丟,還在車上,只是當時沒有找到!」
「這也不奇怪呀,忙中出錯,車上東西多遮蓋了,以為掉下了,也說得通啊!」
「問題還不止這些呢!我去修車了,除了最後爆的那個胎,因為硬拖了兩公裡,完全稀爛連外胎一起丟了,換下來放在車上那個真的爆了,餘下的三個基本都是好的,根本沒有補過的痕跡!」
「你是說,四次爆胎,最少有兩次根本就是假的,沒有爆?」
「至少無法解釋,說不通,無法想像啊!」
「真是詭異的很,匪夷所思!」
「難道真的遇到鬼了?」
「無論如何,這事疑點重重,解釋不通!」
大家都說神奇的西藏,神秘的地方。在這裡時間久了,跑的地方多了,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遇到,但這種事卻是聞所未聞!
「算了,這事也不要深究了,也別到處亂說了。不然呢,工具還在車上,就爆兩次胎,興師動眾的,要軍區緊急救援,倒有點小題大做,讓人笑話了!」
就這樣一切如常,只是沒有多久我就離開了政治部,肖副檢察長也轉業了,聽說小陳從此再也沒有跑過林芝這條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