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討論日本籃球,我們在討論什麼?
你當然可以提到八村塁(Rui Hachimura),他是日本有史以來最頂級的籃球巨星。
從2017年國際籃聯(FIBA)U19籃球世界盃開始,他就已經嶄露頭角,彈跳能力強,肩膀寬大的搖擺人,能夠投三分,還能後仰跳投。在那屆比賽,他場均得到20.6分11.0籃板2.4助攻,與加拿大的R.J.巴雷特一起成為最傑出的球員。
日本籃球迷的希望無疑將落在他的肩膀上,但是對於來自世界其他地方的球迷來說,他們對這位明星球員無疑會非常好奇。
從歷史上看,日本並不是一個在最高級運動水平上都能創造出個人前景的國家,但是日本擁有迷人的籃球文化,而八村塁的故事是探索這種風景的一種有趣方式。
他的父親來自西非貝寧,並具有家族遺傳特徵,他還把一個聽起來像路易斯的名字傳給了兒子:日語發音太難了,因此他們需要將其音譯。
有趣的是,代表Rui的漢字(表意文字)是「壘」,契合了日本最受歡迎的棒球運動,八村塁在小學階段就開始了打棒球的運動生涯。
不過,隨後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籃球運動,十年之後,他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被NBA選中的日本選手,如今已成為華盛頓奇才的當家球星。
但是,還有更多來自日本的故事。
渡邊雄太(Yuta Watanabe)在喬治·華盛頓大學完成4年NCAA任務之後,於2018年加盟NBA孟菲斯灰熊,他是繼田臥勇太之後第二位登陸NBA的日本球員,而第三位則是八村塁。
在他們後面等待的是18歲的田中力(Chikara Tanaka),接近國家隊的邊緣,他是日本的知名明星,其個人Instagram帳戶上有超過26,000名追隨者。
從本田圭佑到香川真司,這一代日本足球天才已經在歐洲最著名的足球俱樂部站穩腳跟,而日本籃球界距離足球天才一代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他們已經開始發出一些聲音。
那麼,這一代籃球運動員是從哪裡來的呢?
儘管就純粹數字而言(從全球體育的角度來看),日本很少有人打籃球,但日本為將這項運動傳播到世界各地做出了巨大貢獻,而且方式非常不尋常。
官方數據顯示,1990年至1996年由井上雄彥(Takehiko Inoue)發行的漫畫《灌籃高手》(Slam Dunk)已售出超過1.21億本,銷量位居全日本漫畫銷量前10,排在以足球為主題的《足球小將》前面。
根據2012年的一項民意調查,《灌籃高手》還是日本讀者中第二大最受歡迎的漫畫,並且非常喜愛隊長赤木剛憲最愛的名言:「如果你放棄,比賽就已經結束了」。
拋開這些驚人的數字不談,你很難計算出全世界有多少男孩和女孩在受到紅髮主角櫻木花道的故事的啟發後開始打籃球。
角色扮演,動畫系列,電影,動作人物和各種小玩意——漫畫文化在漫畫首次出版後的許多年裡都保持著影響力。
但是,這個漫畫故事必須在其他數千個中脫穎而出,並避免激烈的競爭:從統計學上講,這就像買彩票中了頭獎。
除了作者的繪畫風格及其角色的親和力之外,一個故事要成功地通過時間的考驗,還需要依靠強有力的敘述:它必須是一部傑作。
不過,體育漫畫是一種流行類型。這是一種特殊的少年漫畫,是針對年輕人的漫畫,圍繞體育運動發展。在歐洲各地的電視節目中,我們從《勝利女排》和《網球王子》及《足球小將》看到了很多。
當第一版《灌籃高手》發行時,日本籃球在世界籃球地圖上只是一個小點。當時,《周刊少年Jump》的編輯對籃球這種低調的運動能否吸引日本讀者感到非常懷疑。
為了取悅雜誌編輯,井上雄彥對故事進行了藝術化處理。在開頭的章節中,籃球僅是一個十分常見的青少年生活方式的背景:學校生活,友誼,競爭和浪漫。開幕場景的確令人難忘,由可憐的櫻木花道主演,他被第50號女孩拒絕。
這種敘事的「面具」實現了作者的目標。井上的角色設計精巧,人性化,以至於即使人物動作移至籃球場,讀者仍會繼續關注漫畫。
從櫻木軍團到湘北面對每場比賽的危險對手,都有大量次要角色。他們的作用是拓寬故事的視野:比賽中的關鍵時刻通常由觀眾的反應帶出,就像合唱團一樣,這是一種極富表現力繪畫手法。
但是,沒有一個細節是偶然的。井上對這些字符中的每個字符進行了深入分析。例如在最後湘北與山王巔峰一役中,我們看到流川楓面對山王最好的球員澤北榮治的時候,一段漫長的倒敘讓我們熟悉了澤北榮治的故事,比主角櫻木花道的背景更加透徹。
《灌籃高手》也是有史以來以漫畫形式撰寫的最偉大的成年故事之一。在櫻木及其同學的經歷中,成熟過程的每一步都很容易辨認:挑戰,跌倒,救贖。
井上是一位大師,他擅長平滑流暢地調整自己的風格以適應更悲慘的時刻(例如不良少年三井壽回歸籃球隊的背景),同時又不失貫穿整個情節的諷刺意味。
像每一個偉大的故事一樣,《灌籃高手》也是一個充滿矛盾和對立的故事。在籃球比賽中,和對手對抗,往往也是一種自我對抗,相當於在挑戰另一個自我。
比如,櫻木花道與陵南的福田吉兆,海南的清田信長和山王的河田美紀男格格不入。他們每個人都代表著自己個性的一個特質,而在擊敗他們時,櫻木花道最終成為了一個更加全面的人。
流川楓痴迷於勝利,並鎖定了仙道彰:一個聳人聽聞的天才,但態度悠閒。
赤木剛憲和魚住純是如此相似,他們可能是雙胞胎。他們既發揮中心作用,又在油漆區給彼此帶來困難。儘管如此,這兩者還是截然不同。
赤木是天選之子,他在學校和體育運動方面都很出色,是天生的領導者和有才華的運動員,已經瞄準了高水平大學。
相反,魚住把一切歸功於他的身高。他的教練曾經對魚住引用「紅衣主教」奧爾巴赫的名言:「我可以教你一切,除了身高!」但是魚住籃球生涯中的其他一切都是艱辛的。他需要努力訓練才能正確移動沉重的身體,他需要使自己的粗魯態度變得平順,否則隊友不會聽他的話。他出身卑微,有野心,在他學年結束後就接受了一份不起眼的廚師工作。通過彼此的相互尊重,赤木剛憲從魚住純那裡學習到寶貴的犧牲價值以及飛得太高的危險。
井上還描繪了階級衝突,在西方人眼中有些神秘,但對日本讀者來說卻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湘北的球員來自「底層」家庭,居住在郊區。除了完美無瑕的赤木和木暮公延,他們還炫耀叛逆的外觀:非傳統的髮型,耳環和隨意穿的制服。
相比之下,海南的牧紳一或整個山王工業,服裝和舉止都很完美,他們和湘北之間的差異令人震驚。不幸的是,日本人常常被認為會對異類有一種古老的恐懼,通常的結局是疏遠。
但在井上的腦海中,像櫻木這樣的「麻煩製造者」不過是一個運氣不好,心地善良的孩子——當他努力在一個充滿敵意的社會中為自己開闢一片天地時,他是在奮鬥,走向救贖。
如果學校是對「成人世界」的隱喻,不給他任何未來,那麼他將在一個中立的地方為自己的希望和夢想而奮鬥,在這個中立的地方,每個社會差異都得以平衡:籃球場。
但最重要的是,《灌籃高手》證明了人們對籃球的熱愛。
井上能夠從標誌性人物麥可·喬丹(Michael Jordan)的身上預見NBA在全球市場上的爆炸式增長。特別是在最初的美國夢之隊的表演之後,籃球在全球舞臺上得以展示。
他的某些繪畫作品是根據真實的NBA照片拍攝的,這些照片是在球場上拍攝的,而且他的許多角色都是這段時期NBA明星的漫畫,從他們的外貌和態度開始。
櫻木花道是最明顯的比較例子——丹尼斯·羅德曼(Dennis Rodman)。一個不尊重規則的天才,脾氣暴躁,性格開朗,基本功薄弱,但是一個不可阻擋的籃板手。甚至連他的10號球衣都和羅德曼在底特律活塞時代一樣。
赤木剛憲看起來像派屈克·尤因(Patrick Ewing),有著士兵般的個性。就像尤因自己一樣,赤木的職業生涯全是辛勤工作,無可爭議。
神射手三井壽擁有傑夫·霍納塞克(Jeff Hornacek)投籃方式,以及雷吉·米勒(Reggie Miller)的準度。
而組織核心宮城良田則像1980年代和1990年代威脅對手防禦最強悍的控球後衛:凱文·詹森(Kevin Johnson)和以賽亞·託馬斯(Isiah Thomas)。
同樣,流川楓是MJ的早期複製人:左手手肘的護腕,飛向籃筐的動作和對勝利的同樣痴迷——直到球隊進球前的個人英雄主義。
在湘北的對手中也有大量參照。神奈川縣的傳奇人物海南明星球員牧紳一,無論是風格還是魅力,他都可以與湖人隊的超級明星魔術師詹森媲美。赤木剛憲最堅強的競爭對手魚住純可以很好地體現阿朗佐·莫寧(Alonzo moming)的身姿,而仙道彰則是斯科蒂·皮蓬(Scottie Pippen)處於巔峰時期的那種多才多藝的搖擺人,是全能選手。藤真健司是翔陽的指揮官,他將一張乾淨的臉和一場整潔的比賽結合在一起:他幾乎馬上讓人想起,約翰·斯託克頓(John Stockton)。
我們可以繼續進行這樣的比較,或多或少地被井上雄彥的圖畫掩蓋了,但是還有一個更有趣的場景,如果《灌籃高手》的關鍵比賽是對歷史NBA時刻的致敬怎麼辦?
櫻木花道是絕對的初學者,在對陣海南的比賽的最後幾秒鐘,無意中將球傳給了對手高砂一馬,這使他的球隊陷入了困境。
對於當時的NBA狂熱者來說,那一幕讓人想起了活塞隊的以賽亞·託馬斯和他不明智的傳球,凱爾特人隊的拉裡·伯德(Larry Bird)抓住了這一傳球,取得了關鍵的勝利。(1987年東部決賽G5,拉裡·伯德在最後5秒識破託馬斯的傳球意圖,搶斷託馬斯發出的界外球,助攻隊友得分,此前落後1分的凱爾特人奇蹟般反敗為勝,贏下天王山之戰,後來也贏下系列賽。)
那流川與仙道之間的戰爭呢?你可以看作是拉裡·伯德和多米尼克·威爾金斯(Dominique Wilkins)在1988年NBA季後賽期間的對抗,當時這兩位超巨纏鬥到了第7場比賽。
依此類推:海南的控球後衛牧紳一在某個時候開始從後場位置指揮,以破壞湘北的防守。而上世紀70年代,雄鹿主帥老尼爾森(Don Nelson)為他的組織者保羅·普萊斯(Paul Pressey)炮製了這一舉動。從那一刻起,身高1米96的普萊斯就成為NBA最早的組織前鋒。
以上每一條線索都給我們描繪了一幅更為廣闊的圖景:一幅關於熱愛籃球運動、忠於籃球運動以及所有運動原則的照片。《灌籃高手》中的孩子們能夠像NBA球星一樣灌籃,這並不是普通高中生的必然要求,但誇張是體育漫畫的重要組成部分。
至少,井上沒有畫出違反物理定律的劇本,不像我們在《足球小將》和《勝利女排》中所看到的那樣。他也沒有像塑造超級英雄那樣塑造人物的角色技能:而他的繼承者《黑子的籃球》(註:日本漫畫家藤卷忠俊創作的少年漫畫)就採納了這一方法。
《灌籃高手》慶祝籃球,既有勝利的喜悅,也有失敗的殘酷。湘北在全國錦標賽中的經歷與美國NCAA錦標賽非常相似,那是著名的「瘋狂三月」比賽,能發生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情。像最令人難以置信的灰姑娘一樣,湘北淘汰了頭號種子山王,但是午夜來得比預期的要早。
僅需一頁紙即可描述比賽的其餘部分。湘北在前一天比賽中耗盡所有精力,安西教練的球隊隨後輸給了弱旅。受傷的櫻木未參加比賽,但對籃球的熱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高。這是一個措手不及的結局,標誌著《灌籃高手》在1996年達到了成功的最高點,而沒有沉迷於任何半心半意的續集。
這樣的結尾,使得井上雄彥非常有效地將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傳遞給了數百萬孩子——在體育運動中,許多事情不受我們控制,儘管我們在特定團隊及其故事上有著情感上的聯繫和投入,但失敗是比勝利更為普遍的結果。儘管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但結果並不確定。正是這種悲劇,加上許多其他原因,才使體育變得美麗。
整個日本人口只有1.26億,但只有30個供孩子們玩耍的街頭籃球場。這應該使人們了解到,在日本本土,籃球文化並沒有轉變為一種主流活動。實際上,許多街頭籃球運動員都是外國人,他們經常是在國外工作的美國人。
即使在像東京這樣的大都市中,要找到一個可以打球的地方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一個美麗的代代木公園,裡面的兩個球場舉辦了許多比賽,你可以前往喬丹球場,該球場被樹木和建築工地所掩蓋,為了投底角三分,你需要爬上籬笆。在小澤市,一個籃筐裝在行人天橋上,旁邊是一個步行廣場,如果籃板球反彈的方向錯誤,它會沿著街道直行。
到其他地區,事情變得更加困難。在北海道北部島嶼的首都札幌,有一個球場,但它已經建在鐵路下面。要到達籃下,你需要在支柱之間運球。在遍布大城市的許多綠地裡,你可能會發現某一個邊緣,周圍畫有幾條白線。十有八九這裡空無一人,就像晴子教導櫻木花道在灌籃高手籃球基礎知識的操場一樣。
與西方相比,體育的概念在日本文化中扮演著截然不同的角色。考慮到他們瘋狂的生活節奏,普通的上班族沒有太多時間去進行體育鍛鍊,如果他們願意的話,他們下班後可能會喜歡一種更具社交性的運動,例如高爾夫。這項運動已經越來越受歡迎,可以通過這項運動和同事們保持聯繫。業餘俱樂部也非常少見,因此在日本打籃球的最好方法之一,是每周與同事租用一片籃球場。
日本國內專業聯賽,已更名為B聯賽,既擁有本地人才又有美國移民(其中包括J.R.亨德森,他在改名為J.R.櫻木之後獲得了公民身份)。可以說,就出席人數和觀眾人數而言,該聯盟尚未像全球最大的籃球聯賽那樣影響主流文化。
但是我們必須記住,這仍然遠遠超過了《灌籃高手》時代之前的日本籃球水平。假如沒有井上雄彥的漫畫,日本籃球甚至不會出現在地圖上。相反,它現在是學校俱樂部中最受歡迎的運動之一,對於女孩來說顯然是第一名。
新海誠的全球大片《你的名字》描繪了一個女性籃球場景,這並非偶然。日本文化不一定具有與專業活動相同的運動概念,但是它在教育和年輕人中的重要性已被接受。因此,每所學校都遵循美國的藍圖開設了各種各樣的體育俱樂部。
就像《灌籃高手》一樣,學術機構之間的競爭也很激烈,而且觀眾很容易對年輕運動員產生依戀。有時,他們對學校比賽的熱情要高於B聯賽。當八村塁領導明成高中獲得連續三屆全國冠軍時,在擁擠的東京都體育館聚集了10,000人。看著照片,你幾乎可以想像「櫻木軍團」正在紮根湘北,裝滿硬幣的瓶子發出巨大的響聲,「三井壽燃燒的靈魂」的旗幟高高舉起,所有人都可以看到。
日本籃球似乎正處於新時代的曙光中。疫情還未爆發之前,展望在本土舉辦的2020年東京奧運會,日本籃球迷期待八村塁,渡邊雄太和田中力率領國家隊屹立於世界。特別是八村塁已經在NCAA和NBA證明了自己,並在此過程中積累了許多亮點。
對於女性而言,未來更加光明。他們已經連續贏得三屆國際籃聯亞洲杯冠軍,在2016年里約奧運會上,他們與看似無敵的美國隊勇敢地作戰。日本國家隊被稱為「Akatsuki Five」:「黎明五人」,強化了新一輪明星的想法。
我們現在談論的是1990年代至2000年之間出生的孩子。他們已經深受《灌籃高手》文化影響。儘管有些人可能只獲得了漫畫的二手知識,但無疑他們仍然受到了影響。漫畫在這個國家的社會結構中滲透得如此之深,這並不奇怪。
西方世界剛剛意識到書呆子和極客群體的規模和影響力,而日本一直在研究宅男文化以及與其相關的異化/融合問題至少已有30年了。在這個國家,國會議員可能會在演講中引用《新世紀福音戰士》,或者部長可以戴上以新世紀福音戰士為主題的領帶。
正如我們前面提到的,《灌籃高手》對籃球的貢獻應該從更廣闊的角度來衡量,一個全球性的範圍。直到今天,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當一個孩子開始閱讀井上雄彥籤名的精裝漫畫時,這個故事仍然有效。
他們走的路是很多其他讀者以前都去過的。他們同情櫻木花道。他渴望救贖自己和他對赤木晴子不幸的愛,他們討厭自大的流川楓,他們越來越喜歡赤木剛憲的粗魯舉止,並且羨慕三井壽身上那種特殊的流放吸引力。然後,就像我們看到的主角櫻木那樣,那個人決定從頭開始學習投籃和運球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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