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14日晚上,法國尼斯,一輛卡車衝向國慶節觀看煙花表演的人群,造成百餘人傷亡。良夜上演慘劇,慶典變成災難,卡車司機,是一位31歲的突尼西亞裔尼斯男子。
同樣是一輛卡車,在1973年7月10日的午後,捷克斯洛伐克,布拉格,衝入有軌電車車站。正在等車的老年人們猝不及防,現場25人8人身亡。而這個卡車的司機,是一位22歲的女孩。
歐嘉·赫普娜洛娃,捷克斯洛伐克最後一位被判處死刑的女性。2015年的電影《我是歐嘉》根據這一真實事件改編,影片首映於柏林國際電影節,並提名最佳處女作獎。兩位導演都畢業於捷克電影藝術學院,託馬斯·維恩裡布學習紀錄片專業出身,彼得·卡茲達則精於劇本寫作。
影片採用黑白色彩拍攝,並未在片中一早透露關鍵事件。這使得不了解真實歷史人物的觀眾,最先看到的只是一位青春期少女的失意生活。一如穆謝特,歐嘉的日常中充滿來自成人世界的不友好,瀰漫著蕭條的社會氛圍。影片採用生活流敘事,劇情因果聯繫薄弱,著重刻畫人物情緒。
對於尼斯事件,人們會最先聯想起恐怖主義,這是當下世界格局和主題所致。而回溯近半百年的這次犯罪,則難以直接與政治掛鈎,令人感到驚奇的是,事情發生在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孩身上。
對於犯人年齡和性別的刻畫和討論,是《我是歐嘉》高亮的地方。
電影展示了歐嘉的家庭、學校及工作環境,通過布景和攝影表現出這些場景沉悶、機械、死氣沉沉的感覺。比如工人們不言不語排著隊打飯,畫面對比強,線條感強,材質稜角分明。
在死去的風景中,歐嘉是最鮮活的存在。攝影機毫不吝嗇地對她的面孔與身體,進行著放大和凝視。故事加入女同性戀戲份,幾場直接的激情戲,在固定鏡頭的取景框中,既沉靜,又暴躁。女主角的表演在這部電影中極為重要,生於1992年的波蘭女演員蜜卡莉娜·奧珊斯卡形象出眾,令人印象深刻。
還不成熟卻無暇的肌膚,或煙霧繚繞後憂鬱的乾淨的臉,都是屬於少女才有的姿態,甚至是帶著美感。它捕捉著少女的脆弱和敏感,嘆息她與車輪下的無辜生命或許一樣無辜和易逝。
脫開歷史事件不談,線性的敘事未曾有過預告,但當第一人稱視角(使用第一人稱,代入主角)的卡車,碾過無辜的人群時,故事並不顯得突兀。前一個小時,生活中細碎但痛苦的壓抑情緒,有理由也必須得到釋放。或者說,即使沒有真實事件的支撐,這一戲劇行為也可以成立。
對於這種拍攝方式,導演們在接受一些雜誌訪問時也顯得比較謹慎。畢竟歐嘉作為一位行兇者,無論如何是罪人。創作者走訪了一些歷史相關證人,但最終決定採用現在的敘事,不是為了還原歷史進行道德判斷,而是給出一種災難發生的可能性。
「在影片中,我們使用了個人視點敘事,但也展示著個人與社會之間存在的矛盾,比如青春期的問題。這是人的共性:怎樣成大成人,掙扎著面對這個世界。」
《我是歐嘉》會讓人想到近期的香港電影《踏血尋梅》,案件的懸疑性不是重點。或者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殺誡》,責任變得模糊,死刑悖論浮現。可恨之人的可憐之處,似乎是更難直面的命題。
從另一角度,這些影片為真實案件改編的電影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路。呈現狀態,不做明確的價值判斷。災難發生從來不只是一人之力,絞刑架的悲鳴平息後還有更多的仇恨可能滋生。
試圖理解和接納社會邊緣者,無論女性、青少年或同性戀者,或許是本片隱性的論調,當然亦符合當下的美學思潮。淡化歷史真實,這部沉重的處女作嘗試以藝術手法,描繪一位靈動的少女如何走向毀滅。
如果銀幕前的人,能在她點燃香菸孤獨的側影中發現自己的影子,一定不會無所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