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作者 | 錢伯彥發自德國
新冠病毒加速肆虐老邁的歐洲大陸。
就公開的確診數而言,義大利一度超越韓國成海外第一大疫情國,且病死率高企;法國與德國則穩居第五、第六;包括斯洛伐克、馬爾他、法羅群島、摩爾瓦多在內的東歐與列支敦斯登、梵蒂岡等一眾袖珍國家已悉數中招。
不過在這波洶湧的疫情中,卻有一個數字值得關注:確診超過1000例的德國死亡人數至今依然為零。但這或許不應該成為這個歐盟第一經濟及人口大國過早樂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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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按照3%的死亡率來計算,現在應該已經有六至七起死亡病例」,德國病毒學家多斯滕教授(Christian Drosten)在3月5日做客北德意志電臺NDR訪談時曾表示:「但實際上我們並沒有這麼多,我們的死亡數字是零。」
多斯滕教授曾在2003年4月協助美國疾控中心繪製出SARS病毒的基因組圖,被視為德國國內該領域最權威的專家。由於德國衛生部長施潘僅有正規本科學歷,碩士畢業於網校而多被質疑其領導衛生部的能力,因此多斯滕教授也被德國華人群體稱為德國版鍾南山。
距離多斯滕的訪談已過去四天,德國確診病例數量已上漲了接近三倍,但死亡人數卻依然是零。
確實,與義大利366例和法國19例死亡相比,德國的零死亡率頗為難得,即便是比德國確診病例數少不少的西班牙和美國都出現了17例和22例死亡。
「與其他國家相比,我們的優勢在於,我們仍處於疫情爆發的相對早期」,在多斯滕看來,相比於新冠病毒在1月就已經傳播開的義大利,德國的輸入性病例在第一時間就被及時追蹤。
早在2月26日,疫情最為嚴重的北威州和巴符州首批病例的接觸人群就被排查,其中巴符州的「一號病人」更是從米蘭旅遊歸來後第一時間前往醫院。
圖源:時代報
除了佔時間差的便宜之外,德國能夠在降低死亡率上,比西班牙、荷蘭等同為輸入性病例為源頭的歐洲國家做得更好,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德國與其他國家相比存在著系統層面的區別」,在多斯滕看來,先進的試驗室條件與市場化力量推動的大面積檢測的鋪開是德國零死亡率的秘訣。
德國擁有歐洲數量最多的生物安全等級最高P4實驗室。4家實驗室比英法兩國相加還要多,如果算上瑞士的3家P4實驗室,泛德語區內聚集了歐洲(含俄羅斯)半數以上的最高等級生物實驗室。
統計機構Statista的數據顯示,德國所有醫保機構年均380億歐元的支出在歐洲也是一枝獨秀,遠超法國的230億歐元和英國的140億歐元。
其次,與日本或美國部分地區所施行的,僅有出現明顯症狀才被允許新冠檢測不同,任何懷疑自身被感染新冠的德國人都可以撥打衛生部門的熱線電話,並前往指定地點接受檢測。檢測點皆設於市中心的市政廳一側,以確保疑似病例可步行自行前往,避免其使用公共運輸工具擴大傳染。
這些舉措都保證了輕症患者能在第一時間得到妥善處理,避免其發展成重症病例。目前德國確診病例中80%以上為輕症和無症狀者,危重病例僅為9例。
早在今年1月,德國就以市場化手段確立了大面積檢測的根基。以德國最大的醫保公司之一的Techniker Krankenkasse(TK)為例,若被檢測者有疫情地區旅行史或與確診者有過接觸,該公司會報銷59歐元的檢測費用。而據柏林檢測試劑生產商TIB Molbiol向《世界報》介紹,一盒100支裝的試劑套裝售價為250歐,即便算上運費和人工費用,每次測試的成本也不會超過10歐元。
正因為醫療機構可以通過新冠病毒檢測的價差獲取部分收入,所以檢測點對於即使是無症狀者也往往來之不拒。
另一方面,德國目前針對新冠疫情的三級分工處理體系,也最大程度地確保了醫療資源的充分釋放,避免了重症患者無法得到及時治療而出現病危的情況。
以首都柏林為例,撥打24小時熱線電話之後,專業人員將根據患者的症狀和旅行史做出甄別:出現較重症狀及需要臨床治療者,將被第一時間接入醫院;輕症者或疑似案例將被引導至街區普通診所(Artzpraxis);至於無症狀者則會由衛生部門接手,並告知其前往各大檢測點參與測試。分散式、協作式的防疫措施能在第一時間隔離輕症者、收治重症者並降低死亡率。
診所或家庭醫生加上綜合醫院的兩級體系也是德國現行醫療體系的核心。一般而言,病人唯有出示診所或家庭醫生的入院建議單才會被綜合醫院收治,貿然前往綜合醫院往往需要半天以上的等待時間而不被建議。
此外,得益於略為繁瑣的預約系統,德國所有手術安排都根據緊急程度分級安排,在必要時醫院方面有權延後無礙健康狀況的低等級手術,以確保新冠病人得以優先醫治。
從嚴格意義上說,德國零死亡率的「不敗金身」已於3月8日被打破。
當日,一位前往埃及旅遊的老年遊客(60歲)因新冠肺炎死亡,這也是第一例德國公民在此次疫情中的死亡案例。但由於該男子死於檢測條件、醫療設施相對落後的埃及,對於德國普通人而言,這似乎更印證了德國本土完備的防疫措施。
正如德國傳染病學家莫裡茲(Stefan Moritz)所言,「畢竟我們有著全世界最優秀、也是最昂貴的醫療系統,如果我們的準備還不夠充分,那還有誰?」
亂象與隱患
零死亡,一方面的確是德國防疫得當的一個註解,另一方面卻也可以理解為漏洞百出的德國衛生機構的最後遮羞布。
目前,隨著確診人數的不斷增加,在檢測環節已大範圍地出現熱線佔線、檢測點爆滿等問題。其中三級分流體系也導致了衛生部門與醫院或診所之間出現互相踢皮球的現象。另外,由於歐洲的物流系統並未進入緊急狀態,也導致檢測試劑盒在周末休息時間段無法被及時運抵相關機構。
德國更為嚴重的問題則是傳播鏈的斬而不斷。
在集中了德國近半數病例的北威州,所有病例按照傳播鏈回溯,幾乎都可以追蹤到海恩斯貝爾格(Heinsberg)這座小鎮。
2月25日,該小鎮的一對中年夫婦便被當局確診,其社交關係網也及時被追蹤,但依然無法阻止病毒在這裡的爆炸式傳播。原因只有一個:狂歡節。
「正因為我們處於疫情傳播的初期階段,才應當有針對性地採取行動,」多斯滕教授可能要失望了。德國當局雖然落實了檢測、收治等防疫手段的第一部分,但在斬斷傳播鏈這一更關鍵的第二部分卻漏洞百出。
2月末正值萊茵河流域各大德國城市的傳統狂歡季。即便是海恩斯貝爾格小鎮也有300餘人參加了鎮上的慶祝活動,此波疫情源頭的這對夫婦還參加了北威州州府杜塞道夫的狂歡節,杜塞道夫狂歡節每年平均吸引40萬人參加。
德國國防軍的首例病例也正是在杜塞道夫狂歡節上與該對夫妻有過接觸才被傳染。地區特色的狂歡節,加上擁有德國人口最密集的魯爾區,都是北威州成為德國「湖北」的主要原因。
狂歡節早已結束,但吃了一虧的德國當局並沒有吸取教訓。相比於數天前已經宣布叫停所有1000人以上參與的大型活動的鄰國瑞士,德國除了叫停包括漢諾瓦工業展在內的多個國際展覽之外,再無其他舉措。
無論是義大利的中小學、高等院校停課,或者意甲比賽必須空場進行,還是封鎖包括倫巴第在內的北部多個大區,這些非常措施皆不在德國聯邦政府考慮範圍之內。
尤其是人群聚集性最顯著的德甲比賽,至今依然正常舉行。即便衛生部長施潘於8日已建議延後或空場進行德甲比賽,但由於衛生部無權管轄德國足協,德甲比賽場地的防疫措施至今仍停留於噴灑消毒液。
其中最受人矚目的莫過於7日舉行的門興格拉德巴赫對陣多特蒙德的魯爾區德比,北威州疫情源頭的海恩斯貝爾格距離門興格拉德巴赫不過20公裡。門興主場53000人的普魯士公園球場依然全場爆滿。
德甲火力全開的同時,佩戴口罩依然為人所忽視。周末的所有德甲比賽中幾乎無人佩戴口罩。
正常人無須佩戴口罩這一觀點,一如既往地得到了專家的支持。傳播學專家莫裡茲就指出:「(普通人)即便佩戴口罩,目的也僅是避免不自覺地觸碰口鼻部位,而非阻隔氣溶膠傳播。僅有確診病人才需要佩戴FFP3口罩(註:即N95口罩),因為普通口罩密閉性不足以阻擋病毒,這也是醫護人員仍需FFP3口罩的原因。」
而對於「方腦袋」的德國人而言,新冠病毒並不可怕這一結論的依據也正是零死亡的事實。
根據德國病毒學領域最權威的羅伯特·科赫研究所的數據,每年的流感病毒都會奪去德國超過百餘人的生命,死亡率約在0.1至0.2%左右。而即便計算上在埃及去世的德國遊客,目前新冠病毒的致死率確實小於普通流感。
不過,僅從確診人數的增長趨勢來看,德國與義大利疫情爆發早期並無不同。問題僅是:有著8300萬人口且老齡化嚴重的德國,會成為下一個義大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