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朱耷 雄鷹圖
《人民的名義》中有一處情節是這樣的,高玉良在設計陷害侯亮平後,天良一絲清明,慨嘆道,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接著硬傷來了,他那個號稱是歷史教授的妻子居然問了一句,伯仁是誰?作為一個教歷史的人,她不應該不知道。因為那段歷史實在太過著名、太過痛切。
公元三二二年,偏安江左的東晉朝廷大禍臨頭。手握重兵、坐鎮上遊的一代奸雄王敦以清君側為名起兵武昌,舳艫連天,大兵壓境。
建康,午門之外,此時跪滿了人。昨天,他們還權勢煊赫,炙手可熱,但現在他們卻已是待罪之身。於他們,命運在一夜之間鬥轉星移。因為他們都姓王,他們是王敦的親戚。
琅琊王氏,自東晉開國以來就成為了權力中樞裡最重要的拼圖。王家子弟遍布要津,關於這種重要,當時有一句民諺,叫做,「王與馬,共天下。」
曾經有多麼得意,如今就有多麼恐懼,在他們面前是緊閉的宮門和莫測的未來。
跪著的人中,領頭的叫王導,中興的名相,江左的幹城,王敦的堂弟。此刻的他憂心如焚,萬念俱灰。然後他看到了希望,那是一個匆匆走向宮門的人,周顗(音yi,字伯仁),當朝名士,王導的好朋友。此刻正走在王氏一門的生路和自己的不歸路上。
在宮門口,一臉慘然的王導叫住了自己的朋友,然後說了最英雄氣短的一句話——伯仁,我以王氏百口累卿。窮途末路,至少朋友還是可以相信和託付的吧。然而,王導看到了寒心的一幕,面對他的求助,他的朋友理也沒理,頭也不回就進宮了。「顗直入不顧」。
那一刻,周顗的表現像極了世態炎涼的小人。
但在見到晉元帝司馬睿後,周顗終於露出了正人君子急公好義的真面目。史書上說他「言導忠誠,申救甚至。」終於說得晉元帝回心轉意,雲開霧散。大功告成,皇帝特地為這個公忠體國的臣子設了酒宴。一生好酒的周顗開懷暢飲,酒入歡腸,終於大醉,然後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宮門。此行對得起國家,更對得起朋友。接著他看到了仍然忐忑不安的朋友。王導還沒離開,他不死心,他仍然不相信一生相交的朋友會在危難的時刻拋棄他。我等著,只為了再問他一句。
伯仁,王導有點怯生生地叫著朋友。然而這次他得到的還是冷臉子。周顗沒理他,而是轉過頭來和自己的隨從說,今年一定大殺那些賊奴才,然後贏取一顆金印,掛在肘後。
所謂取侯封印,正在今日。豪氣幹雲,狂氣凌人,寒氣逼人。再次被無視的王導如墮冰窟,這次徹底死心了。仇恨就此深種,大錯就此鑄成。
我來試著解釋一下,周顗看似詭異表現的背後邏輯。《朱子家訓》裡有句話是這樣的——善欲人見,不是真善。那是我們古人的道德圭臬。在那些時代,正人君子更講究做好事不留名,施恩不望報。然而,這一次,周顗做得太過了。孔子說過,過猶不及。
惡果在誤會的土壤裡正在生根發芽。
回到家中的周顗,生怕晉元帝改了主意,傷害了王導,於是連夜寫了一封上書,力證王導無辜。最終,這封上奏成了未來真相大白的關鍵。
那場叛亂很快就結束了,政治上的正義最終敵不過軍事上的強橫,兵強馬壯的王敦殺進了東晉的都城建康。反攻倒算開始了。
王敦首先便把矛頭指向了當朝的兩大名士周顗和戴淵。不過,在收買還是殺戮上,一代奸雄突然有點舉棋不定了。於是他決定問一下那個他十分敬重的堂弟,王導——
周顗、戴淵,一時人望,應該讓他們成為三司吧。
這是第一個關於收買的試探。所謂三司,就是前世的三公,太尉、司徒、司空。官職的頂峰。
王導沒回答。
如果不讓他們當三司,那讓他們擔任中書令或者僕射如何呢?
收買的價碼在降低,但仍然還是收買。王導依然沒有回答。
圖窮終於匕見。王敦冷冷地問了最後一句——如果都不妥,那就只有把他們殺掉了!
這次,王導還是沒說話。
在這場三問三不答中,王導啥也沒說,然而在他的沉默中,王敦的善意逐漸冷卻,殺意則慢慢堅定。很多時候,你不救人,其實就是在殺人。若干時日後,王導將深切地悟到這一點。愧悔無地。
周顗是慷慨赴死的,在被押赴南門刑場的道路上,他表現得像一條漢子,極口痛罵王敦之後,從容就義。我以我血薦軒轅。
又過了些日子,王導在中書省料檢過往的奏章,翻著翻著,終於看到了那篇上書,周顗拼命救他的上書,那一刻,王導悲不自勝,淚流滿面——
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
追悔莫及。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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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 heiyundu
所謂歷史就是把因果完成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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