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心學」為何在日本獨樹一幟,甚至反過來影響起源地的中國

明正德三年（1508年），陽明先生王守仁在貴州龍場驛經歷龍場悟道後，正式創立心學，提出「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心學著名命題。陽明先生的學說一經面世便迅速在國內傳播開來，甚至在陽明先生生前已經傳播至朝鮮、韓國、日本等地，並且在異域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陽明學在日本，歷經近五百年歷史，經無數豪傑志士的發揚光大，獨樹一幟，將陽明心學與日本文化緊密結合在一起，發展出極具日本民族色彩的「日本陽明學」一脈，可謂蔚為壯觀！諸君請看：了庵桂悟自陽明先生處親傳心學於幕府時代；中江藤樹於近江開闢日本陽明學一脈道統，其徒弟熊澤蕃山傳承其事功學派；佐藤一齋、吉田松陰、三島毅作為傑出學者、教育家，將陽明學推向平民、下層武士階層；高杉晉作、伊藤博文、西鄉隆盛、太久保利通等明治維新諸傑，發起倒幕運動，開啟明治維新、富國強兵；楠本正繼、岡田武彥、荒木見悟於二戰後，苦心孤詣再起陽明學於九州學派！

上圖_ 王守仁（1472年—1529年），別號陽明

日本的傑出人才無比熱愛王陽明及陽明學，並將陽明心學中的知行合一應用於日常生活，並高度了發揮了陽明學派事功的魅力。在日本陽明學的大旗下，無數維新志士發起熱血沸騰的倒幕運動、明治維新，一躍而成亞洲強國。二戰戰敗後，日本被戰勝國美國佔領，國內經濟崩潰，人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無數企業家、政治家又再一次扛起陽明心學大旗，發展經濟，穩定外交，再次將日本重塑成東亞大國。

日本陽明學在日本國內取得的極大成功，無不證明了陽明學在近當代的價值所在。與如火如荼的日本陽明學發展相比，陽明學在中國的發展可謂歷經坎坷。天降將大任於斯人，所以日本陽明學在中國清末、改革開放後兩次回傳大陸，為中國陽明學的枯木逢春提供了難得的契機。

上圖_ 王陽明書法墨筆紙本立軸

1、一切起於日本代表團的朝聖之旅

1903年，日本東宮侍講三島毅的學生清宮宗親隨駐清朝的武官、教師等人赴貴州修文縣，探訪陽明洞拜謁先賢，並在「陽明小洞天」大字旁刻字留念。三島毅聞聽此事後，慨然寫下「憶昔陽明講學堂，震天動地活機藏。龍岡山上一輪月，仰見良知千古光。」的詩句，並於1904年刻詩豎碑於扶風山陽明祠，以表海外景仰之意。但此次日本代表團的陽明洞朝聖之旅，在清末的亂世之中並沒有引起多大的微瀾。

1904年2月日本聯合艦隊司令東鄉平八郎偷襲旅順港，日俄戰爭爆發，但戰爭主要在中國東北旅順、大連、奉天等地展開，日本出人意料的在陸戰、海戰兩大戰場大敗俄羅斯，逼得不可一世的俄國老毛子向日本投降並籤訂《樸次茅斯和約》，打破了白種人無法戰勝的荒謬之論！

1853年美國對日本施加「黑船事件」，日本發起倒幕運動、明治維新，最終大功告成，經日俄戰爭一役，震驚世界，躍居亞洲強國之列！

上圖_ 日本人繪畫的 黑船事件

1840年英國對中國發動「鴉片戰爭」，中國歷經洋務運動、維新變法，結果前功盡棄，經多次對外戰爭，屢戰屢敗，衰落成「東亞病夫」！

日俄戰爭的奇蹟結局給搖搖欲墜的清帝國帶來的極大的衝擊，日本明治維新變法大成、日俄戰爭惶惶大勝之勢，使得此前日本代表團的陽明洞朝聖之旅意義分外不同：猶如黑夜之中，雷霆怒發赫赫神威，劈開混沌，驚的我等國民以至膽裂魂飛！

近代著名學者章太炎說「日本維新,亦由王學為其先導。」梁啓超也說「日本維新之治,心學之為用也。」國內無數仁人志士為之沸騰，將東洋學和西洋學並列，並以昔日的學生為師，掀起留學日本、效仿研究陽明心學的浪潮，並對辛亥革命等事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上圖_ 梁啓超（1873年-1929年），字卓如，一字任甫，號任公

2、陽明心學的日本之神跡

日本和王陽明的淵源極早，可追溯到明朝時期的王陽明與了庵桂悟的交往經歷。明正德六年（1511年），五山大佬之一了庵桂悟親率對明勘合貿易使團出使大明。正德八年（1153年）五月,王陽明與大弟子徐愛「從上虞入四明……遂自寧波還餘姚」，期間與了庵桂悟會晤於寧波阿育王寺，兩人相談甚歡。此時，陽明先生於龍場悟道後，已提出「心即理」、「知行合一」、「誠意」等心學命題。正德八年六月，了庵桂悟歸國，陽明先生作《送日本正使了庵和尚歸國序》，其真跡今藏於日本三田博物館。日本學者一致公認了庵桂悟將陽明心學傳入日本，故日本陽明學自了庵桂悟始！

100餘年後，日本近江的中江藤樹全身心地服膺於王學左派的「良知」說，與門生熊沢蕃山一起致力於陽明學的研究和傳播，形成了著名的中江學派。江戶時代的三輪執齋，於1712年刊印《標註傳習錄》，從此陽明學被廣大日本學者和下層武士所熟知。19世紀中期，佐藤一齋以擔任幕府儒官為便利，在日本宣揚廣泛傳播陽明學，門徒不下3000人，以西鄉隆盛最為著名。同時期還有有大鹽中齋、吉田松陰、伊藤博文等人，他們一方面學習西方先進知識，一方面以陽明心學為改革旗幟，發起倒幕運動，推翻了腐朽的幕府統治，並開啟日本救亡圖存的明治維新運動。

日本，昔日的蕞爾小國，在同樣的亡國滅種困局前，因推行陽明心學而重獲新生，在日本是不可置疑的公理！

上圖_ 明治政府頒布五條誓文

3、清末民國時期的心學復興

清末民國時期，中國學者認識到日本明治維新的成功出於陽明心學後，陽明心學自明朝以後再次興盛。在「救亡圖存」這面大旗下，陽明心學迸發了強勁的生命力：在學術方面，章太炎、梁啓超、牟宗三、鄧艾民、葉聖陶等學者繼承和發揚陽明心學的哲學性，主張學術救國；在政治革命方面，孫中山、宋教仁、陳獨秀等人主張心學的實踐行動力量，提倡革命救國。

心學這一古老的學說，開山於宋代陸九淵，完善於明代王守仁，發揚於日本，再次復興於清末民國。可惜遇上抗日戰爭爆發，心學復興戛然而止，但遺音不絕！

上圖_ 陸九淵（1139年3月26日—1193年1月18日），字子靜

4、天將降大任於斯人

黑格爾說「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的教訓，就是人類沒有從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訓」，所以，陽明學在中國再次失傳。然後驚人的巧合是日本再次將陽明心學傳回大陸。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將陽明心學回傳大陸的重任落在了岡田武彥的肩上。

日本當代大儒岡田武彥 ，無疑是陽明先生的終極鐵粉。1986年，岡田武彥率領以九州大學為代表的日本學術代表團訪問大陸，探訪陽明遺蹟，追尋心中聖賢的腳步。當日本學術代表團一行到達紹興陽明墓前，心情極其沉重。

問王氏故居，門庭破敗，房屋傾倒；

問王氏故人，離散四處，家學無傳；

問王氏墳塋，悽涼荒草，祖祭無期；

問王氏之學，門生無聞，人間湮沒。

這真是「立德立功立言真三不朽，明理明知明教乃萬人師」的先賢，所應當受到的待遇嘛？真是岡田武彥日思夜想，朝聖弔唁的聖賢遺蹟嗎？

故土不崇，鄰國崇尚；故土不愛，鄰國愛；故土不彰顯，鄰國彰顯。

岡田武彥先生多次來訪大陸探尋陽明學遺蹟，足跡遠達八省八十餘縣，行程20000餘公裡，諸如陽明故居，瑞雲樓，陽明墓，龍崗書院，陽明小洞天，天泉橋，陽明祠，會稽山，陽明書院，青龍鋪等遺蹟無不跋山涉水，親臨弔唁。岡田武彥多次在日本募集善款修復陽明遺蹟，牽頭「中日陽明遺蹟探訪團」，使大陸陽明心學再次萌芽破土，並逐漸興盛起來。岡田武彥晚年嘔心瀝血，費時25年，終於著述了《王陽明大傳：知行合一的心學智慧》這本陽明學入門必備書籍，是世界級陽明學者寫給大眾的陽明心學普及書籍，既通俗易懂，又直達精髓。

上圖_ 岡田武彥，日本儒學家

5、九州學派的心之力

岡田武彥出身日本當代學術三大流派之一的「九州學派」，「九州學派」是指從楠本正繼創立，到岡田武彥、荒木見悟成熟，以「楠本學」和「岡田學」聞名的日本思想學派，以九州大學為學術陣地，形成於上世紀60 年代 ，興盛於本世紀之交，在日本現當代思想史上影響力巨大。岡田武彥是「九州學派」的著名學者，他學貫中西，精通宋明理學和陽明心學，被學者尊稱為「儒學祭酒」，為世界第一流的陽明學大家。他認為「陽明學是體認之學，是培根之學，是身心相即、事上磨鍊之學」，是「行動哲學」；其徒錢明先生說「岡田學」實質是「體認之學」和「培根之學」。

二戰後日本經濟崩潰，日本政黨、企業家借鑑心學在明治維新的成功經驗，以當代「九州學派」為思想陣地，以陽明學為精神力量，躬身實踐，再次實現了經濟起飛。在日本，無數的政治家、企業家們將王陽明及陽明心學奉若神明。在日本被譽為「經營之聖」的稻盛和夫，三菱集團創始人巖崎彌太郎，早稻田大學創始人大隈重信、日本國立銀行創始人及實業巨擘澀澤榮一等人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上圖_ 澀澤榮一（1840年3月16日-1931年11月11日），日本明治和大正時期的大實業家

6、發揚心學，我們在路上

日本學術代表團多次訪問大陸探訪陽明遺蹟，再次點燃了陽明心學的星星之火。中國學者將眼光投向國際，日本、韓國、美國、歐洲等地區對陽明學研究已是如火如荼，中國陽明學的學術研究隨即遍地開花，陳榮捷、錢明、董平、蔣慶、陳來等中國陽明學的著名學者扛起陽明心學復興的大旗。

如今陽明心學在國內生根發芽，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理解、信服、推崇。國家之強大，在於國民之強大；國民之強大，在於心之強大；心之強大，在於陽明心學。陽明心學的繼承和發揚，我們一直在路上，並將傳承不朽！

文：姚約之

參考資料：

【1】《一生踐行陽明精神的岡田武彥先生》錢明.2015年

【2】《九州學派---日本現代儒學的地域樣本》錢明.2012年

【3】《陽明學在域外的傳播_展開與影響》錢明.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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