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上將韋國清
編者按:韋國清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上將。《韋國清傳》是原解放軍西安陸軍學院教授朱寶慶先生歷時5年撰寫完成的。徵得朱寶慶先生同意,《雲卜堂》即日起連載《韋國清傳》,敬請讀者朋友關注。
韋國清簡介
韋國清(1913年9月2日——1989年6月14日),廣西東蘭縣人,壯族,著名軍事家,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上將,人稱「小諸葛」。
1929年參加百色起義,長徵中為軍委幹部團特科營營長,毛主席說,他和朱總司令沒負傷歸功於韋國清;抗日戰爭時期,為建立皖東北和鞏固發展津浦路東抗日根據地發揮了重要作用;解放戰爭時期為華野二縱司令、第10兵團政委,淮海戰役中為殲滅黃百韜兵團、活捉杜聿明立下戰功;1950年,奉命率軍事顧問團赴越南,任顧問團團長,奠邊府戰役是按韋國清計劃打贏的;主政廣西20多年,為廣西發展做出巨大貢獻;1977年起任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中共中央軍委常委。曾任中央政治局委員、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全國政協副主席。1989年6月14日在北京病逝,終年76歲。骨灰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
壯家長子
1954年12月下旬的一個清晨,兩臺汽車一大一小駛出南寧市區,在通往桂西北的山路上緩緩而行。韋國清坐在小吉普車的前排,一座座挺秀的山峰,一道道清澈的河水,迎面而來。這裡的山,如筍獨秀,如角觸天。這裡的水,飄逸如絲,平靜如鏡。坎坷的山路上,不時遇到行人牽著比木凳稍高的小馬。村頭的池塘邊,或立或臥著粗大的水牛。從北方的雪地裡走出來的警衛員看到這景色,以為到了異國他邦,小聲耳語道:「是不是到了越南?」到過越南的老警衛說:「什麼?越南還遠著哪!」只有韋國清看到這景色,心中倍感親切。
渡過紅水河不遠,就到了東蘭縣城。當年離開家鄉的情景,一幕幕地浮現出韋國清的腦海。
東蘭縣這塊土地,在歷史上曾經是培育壯族英雄的搖籃,也是孕育右江地區土地革命的母腹。這裡是中國革命最早的根據地之一。1929年前後,全縣約十二萬人,經過幾年的殘酷戰爭,人口驟減一半以上。先後有五千餘名壯、漢等各族青年參加了紅軍,其中一半人犧牲在中國革命的各個戰場上。
從縣城往南約三十八華裡的地方,有五座峻秀的山峰,東向半環而立,布局如虎爪之五趾,俗稱虎爪峰。山上木秀竹茂,蔥蘢蒼翠。南側的拉力峰最高,為五峰之首。五峰之間,一掌半坡半平之地,散落著幾間茅屋。屋前屋後,有幾塊水田。當地壯語稱這裡為弄英屯,意即野貓出沒的地方。高大的巴側山斜臥在東方,從前面關注著虎爪峰和弄英屯發生的每一件事情。一股清泉自巴側山西側而下,久旱不涸,這是大自然對弄英屯的恩賜。弄英屯後面也有一眼泉水,可供人畜飲用。
這裡就是韋國清的家。1913年9月2日,韋國清就出生在這虎爪峰下的茅屋之中。
韋國清一行在縣城住了兩天,而後棄車步行,艱難地走在坎坷的山間小路上。路上,韋國清對喘著粗氣的北方警衛員陳崇文說:「小陳啊,你們家鄉沒有這個路,這個山。」走到離家五、六裡的勞丘屯山坡上,韋國清想起去年回鄉,弟弟邦宏和邦武就站在這裡等他,見面後兩個弟弟淚流滿面,說不出一句話。韋國清安慰他們說:「見了面要高興,不要哭。」1953年3月,韋國清赴越南途中第一次回家鄉,因為越南戰事緊張,家鄉道路難走,只在離家不遠的新煙村小學裡住了兩個晚上,就離開了。弟弟邦宏和邦武趕到新煙小學,與哥哥見了闊別後的第一面。韋國清對弟弟說:「敵人那樣折磨我們,你們能活下來不容易。我也沒有想到我能活著回來。」那次韋國清交給他的保健醫生李志學幾十元錢,買了一口豬,殺了招待大家。
總算到家了!申酉時分,大家總算走到了弄英屯。生我者父母,比肩者兄弟。一到弄英屯,幾十年中很少萌發的親情,一時在韋國清心中波瀾起伏。他走到屋後,站在一棵高大的黃皮果樹下,望著父親、祖父和其他親人的墳塋,童年的往事一件一件地躍然眼前,他依稀聽到親人們喚起他的乳名:「日寬!」
……
弄英屯原來只住著韋庭繁、韋庭盛兩家。他倆是堂兄弟,祖籍在東蘭縣城,後來遷到了山裡。在弄英屯,他們兩家共同祭掃的祖墳有十個。估計韋家住在這裡已有好幾代了,弄英屯真正的拓荒者,當是庭繁與庭盛的祖父或曾祖父。從庭繁、庭盛開始,韋氏才分為兩個家庭,稱上面家和下面家。
庭繁、庭盛兩人素有助危扶困之心。韋庭盛沒有結過婚,胞兄早逝,嫂嫂改嫁時,他便將兩個幼小的侄兒宗長和宗義留下來自己撫養。宗長、宗義長大後,庭盛又為他們倆娶妻成家。宗義為革命犧牲後,庭盛又撫養宗義的兒子邦貴。另外,庭盛還收養了一個年幼的孤兒,名叫黃紹康,待之如同親生。撫養黃紹康長大後,庭盛又為他另蓋房屋,使他成立門戶。這樣,弄英屯就有了三戶人家。韋庭繁家贍養了一個無依靠的老先生,名叫陸三奇。陸先生諳傳統文化,懂拳腳功夫,通陰陽風水,平時戴一副小圓墨鏡,為山裡人測房選墓,講解命運,傳授武術。庭繁喜好陸先生的學問,也敬重他的為人,兩人親如兄弟。陸三奇死後,庭繁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材,為他治喪送葬。
韋庭繁家幾代單傳,他年過五十,才得一獨生子,取名宗典。在壯族之鄉,韋庭繁是看重傳統漢學的。他讀過儒家經典,待人寬厚,治家嚴謹。宗典自幼受父親薰陶,農作之餘,悉心讀書習武,養成體民情、重道義的品行。
一個重傳統倫理的人家,自然把生兒教子、傳宗接代看成一件大事。老年得子的韋庭繁更加關心著後繼有人、子孫興旺的問題。宗典十七歲,庭繁就為他娶了下免村覃按書的小女兒為妻。覃氏婚後隨夫姓,改名韋乜寬。賢淑勤快的覃氏女,讓韋庭繁一家大添光彩,第一胎便順產一男兒,使韋家兩代人對生活充滿了希望和喜悅。隨著一陣強勁的嬰啼聲劃破夜空,弄英屯茅屋裡的燈火更亮了。
按禮,小孫子屬於邦字輩。韋庭繁尋思著,要把自己為人的準則和對未來的希望,通過孫輩的名字叫響,以便給家庭帶來運氣。他想到了「寬、宏、寧、定」四個字,便為長孫取名邦寬,乳名日寬。這「寬」字,不僅確立了寬厚的為人準則,也寄託著寬裕的生活希望。
邦寬生得一臉福相,眉目含英,面色紅潤,生著兩個小酒窩,鄰近的阿婆、阿嫂們都很喜歡他。可是一到人世間,便遇上命運為他安排的第一道難關。辛勞而又缺乏營養的母親,生下他以後一直缺奶,常常把他抱到鄰村,請嬸子韋乜烈餵奶。他三歲到六歲間,弟弟邦宏、邦寧和妹妹的花相繼出生,更加上沉重的社會壓迫與剝削,家裡的生活就漸漸地為難了。幼小的邦寬,也一步一步地在家中取得了長子、大哥的地位。
幼兒從學會走路開始,便會注意到戶外的環境,並受到環境的陶冶。不同的是,山裡的孩子在注意環境的同時,就在學習改造環境了。邦寬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大人們觀察山民的各種勞動,並學著自己去做,好象知道自己不久就要承擔起大人們所承擔的一切。蒼翠秀麗的自然環境和勤勞勇敢的山民也特別地垂青於他,幫他喚醒了聰明、早熟的靈性。
弄英屯周圍人煙稀少,青山疊翠。山上古木參天,老藤交錯,泉溪匯流,禽獸如梭。五座山峰從左右和後面緊逼著房舍,將整個屯子壓縮得很狹窄。邦寬在大人們的指點下,認識了很多野生植物與動物。樟樹、榕樹、椿樹、毛竹等是最常見的,不過印象最深的,還是他家屋後的那棵高大的黃皮果樹,他一直到晚年還記得小時侯在樹下打果子吃的情景。動物中常見的有猴子、野貓、獐子、豪豬、黃猄、竹鼠和老虎。艱苦成勤勞,險峻出勇敢。有時候老虎在溝邊路旁引頸長嘯,當地人卻見慣不驚,依舊勞作。
韋庭繁家約有八畝薄田、四畝旱地,畝產一、二百斤。豐年尚需以紅薯、南瓜補充,欠收年歲只有靠借貸助度春荒。不及牛背的邦寬,即開始上山放牛,或割草砍柴。他與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品嘗著同樣的苦辛,也同他們分享著同樣的歡樂。直到晚年,他還記得小時候插秧時可以吃到紅燒肉,過年還可以吃到扣肉、豆腐丸子和豬肉綠豆粽子。香甜之甚,還因為其中包含著自己勞動的果實。
每個人的童年都是幸福的,即使生長在艱苦的環境也不例外。因為皮肉之苦一旦緩解,貪玩的本性就會抹去對痛苦的記憶。玩陀螺是壯鄉青少年最喜愛的娛樂活動,春節期間尤為風行。邦寬也喜歡玩陀螺,而且每次都表現出他頑強的性格,不戰勝對手決不罷休。
太陽緩緩移過西山,林蔭下走出幾個齔齡童子。他們每人扛著一捆柴,腰裡繫著一把砍刀。「寬哥,我們今天已經打了三捆柴了,回到家該好好玩了吧?」邦寬手裡拿著一根粗壯的樹枝說:「你們看見了吧,這是一根很好的料,可以做幾個好陀螺呢!我今天回去就做,作好後你們一人一個。」邦寬的好勝心和成功欲,不只在於玩陀螺,他的興趣還在於親手製作各種各樣的陀螺,他戰勝對手的信心,就是從使用自製的陀螺開始的。
勞動與遊戲樹起了邦寬在同伴中的威信,使他漸漸成為同族的長子、同輩的大哥。在邦寬的同伴中,除了自己的弟妹和族兄弟邦貴外,還有附近幾個屯裡的孩子。皮相屯的韋順規、韋日能,納召屯的覃建元、覃日六、覃的英,巴龍屯的黃美芳,廷懷屯的陸秀清,屯更屯的黃的秋、黃日榮、黃茂芳,還有弄而峒的陸日年等,都常與邦寬在一起為伴。尤其是順規和建元,與邦寬最要好,經常形影不離。大家稱他寬哥。在小姑娘的心目中,寬哥的長相比誰都強,人品也格外討人喜歡。他聰明而且肯吃苦,溫和而且堅強,是山屯少兒心裡自然的「領袖」。
韋庭繁有兩件心事,頭一件是抱孫子。當邦寬出息成山區人見人愛的俏哥之後,第二件就是給長孫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媳婦。在邦寬十一、二歲的時候,家裡就為他訂了親事。女方就是納召屯的姑娘覃的英,比邦寬大兩歲。姑娘確實不負祖心。不僅人生得俊俏,而且聰明善良、勤快能幹。的英父親早逝,但家資富裕,家中缺少男力。按當地風俗,農忙時,邦寬常到她家幫著幹活。不料,善者偏遇惡人欺。與納召屯一坡之隔的皮相屯,有一個名叫韋福任的,一貫蠻橫鄉裡,粗暴弱小,動不動就想對妨礙他的人下毒手。韋福任看中了邦寬的未婚妻,欲強娶入門,被的英與家人拒絕。為排除障礙,韋福任幾次謀於途中殺害邦寬。邦寬的好友順規、建元聽到風聲,便通知邦寬小心堤防,並於途中為伴,韋福任未能得手。由此,韋福任便對邦寬一家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潛下禍根。
邦寬做為家中的長孫、長子和大哥,始終是全家人的中心。不過,無論是對他寄於厚望的祖父,還是把他引上革命道路的父親;無論是為他的吃穿而操勞的祖母,還是幾乎把全部的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母親,都未曾想到、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他們所生、所養,抱在懷中,拖於膝下,念在心中的小日寬將要經歷的非同常人的命運。
幾十年過去了,如今站在他們墳前的邦寬,已經改名韋國清,他走過了漫長的崢嶸歲月,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高級將領和越南民主共和國的軍事總顧問,他的名字已經為中越兩國的領導集團所熟悉,然而,他的弟弟和新煙村的同鄉們見到他,只知道韋邦寬是帶著十幾個警衛人員的大官,對他的經歷和職務卻一概不知。直到他兩年後回廣西擔任了省長,鄉親們和壯族人民才漸漸明白,出生在東蘭縣新煙村弄英屯的韋國清是他們共同的驕傲,是全體壯族人民真正的長子。
韋國清這次回家,為鄉親們帶來一件特殊的禮物。他從廣西軍區帶了一部電影放映機,帶了兩部蘇聯影片,一部叫《鋼鐵戰士》,一部叫《豐收》。在縣城放了兩場,在新煙村放了兩場。鄉親們翻山越嶺,背著老人孩子,從周圍幾十裡路趕來,這是大山裡一件空前的盛事。鄉親們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不可思議電影的希奇,不可思議洋人的新鮮,一個全新的世界出現在古老的山林中,鄉親們的驚奇與興奮不可言狀,只是在影片放完後,一遍又一遍地叫著要求重放。韋國清交代放映人員:「滿足群眾要求,要看幾遍就放幾遍。」這真是再好不過的禮物。家鄉把韋國清引回到過去,韋國清則把鄉親們引向未來,讓大家大開了眼界。當時還有土匪活動,韋國清的警衛們全副武裝。放映場周圍也有民兵和公安人員站崗。電影雖然新奇,不過孩子們的眼睛卻不時地被吸引在韋國清的警衛們身上,他們對那些不曾見過的衝鋒鎗、駁殼槍和輕機槍更感興趣。
韋國清住在老二邦宏家中。此時,老三邦寧被國民黨抓丁早已失蹤他鄉。妹妹的花被人拐賣下落不明。老四邦定已參加人民解放軍。小弟邦武住在新煙。只有邦宏住在弄英屯。山民們生活十分困難,邦宏住的茅草屋裡,麻床破被,連桌凳都沒有。窗戶無紙,風雪飛入。韋國清與警衛鄧華友、陳崇文住樓上。樓頂蛛網縱橫,煙絮如穗;樓板縫長隙寬,高低不平。鄧華友想找一塊木板為首長支床,轉了幾圈也沒找到。韋國清說:「不用找了,就住地下。長徵時那有這個?抗戰時也沒有。」小鄧與小陳只好用乾草鋪在地板上,鋪一塊床單,頂上支起一塊自越南帶回的降落傘擋灰。從南寧來時只為首長帶一床被子,鄧、陳便裹著棉衣睡在草上。寒氣徹骨,鄧華友一夜未合眼。天亮後,他找來一個瓦盆,買來木炭,生著一盆火,給首長取暖。
第二天,韋國清叫鄧華友:「明天就是元旦,我要請幾個弟弟全家,在一起吃餐飯。你準備吧。」1955年元旦,兩個弟弟和弟媳、孩子們都坐在一起吃飯。雞魚肉菜,弟弟們從未這樣吃過。韋國清對邦宏說:「妹現在在哪裡?能不能找一找?總是在東蘭這一片吧。」去年回鄉,聽說小弟隨母改嫁後取名陸秀雄,韋國清說:「還是改過來吧,叫韋邦武吧。」
邦宏是村幹部。韋國清詳細了解了村裡的生產情況,鼓勵邦宏做好工作。他看到鄉親們困難,對邦宏和村幹部們說:「現在解放不久,人民的生活還很困難。今後要過好日子,就要克服困難。不克服困難就難以生存,我就是靠克服困難才活下來的。一次戰鬥中負重傷,手術沒有麻藥,治療七個月傷口長不好,如果不克服困難,這次負傷也難救活。」韋國清邊說邊解開衣褲讓弟弟看他的傷口。傷口又大又深,弟弟看了很害怕,連聲說:「革命的勝利真不容易!」韋國清說:「都是革命。我出去了幾十年,在外面打仗是革命,你們在家種地也是革命。沒有人種地,全國人民吃什麼?大家一定要搞好團結,要人人講團結,要聽黨的話。」
韋國清見大弟邦宏咳的厲害,對他說:「你身體不好,不要再抽菸了。」
在大哥面前,兩個弟弟什麼要求也沒有提。但卻深深體驗到在大哥身邊的親切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