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谷歌人工智慧AlphaGo與圍棋世界冠軍李世石進行第三場比賽的日子。
對人工智慧的期待、懷疑、恐懼一直纏繞著人類,尤其是在「阿爾法狗」連勝圍棋世界冠軍之後,大家更糾結了。人工智慧現在已經可以完成許多不可能的任務,但是對於許多人而言,人類唯一的優勢在於:我們有情感。
但若是有一天,機器人也有了情感呢?
美國科幻作家菲利普·迪克曾寫過一篇呈現人與機器人的曖昧邊界的著名故事,名字叫做《機器人會想要電子羊嗎?》(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而以它作為底本改編而成的經典電影《銀翼殺手》,並未保留它這個帶有些戲謔色彩的題名,當然也就刪去了相對應的具戲劇色彩的關鍵情節:主人公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即養一隻活生生的羊而不是廉價的電子羊,只好大量射殺出逃的機器人,以賺取佣金、償還羊的貸款。然而在面對和鑑定機器人的同時,他開始慢慢懷疑自己究竟是人,還是一個不自知的機器人。故事最終也沒有設置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或許可以說,這個以問句形式出現的怪誕標題,恰恰是一個反問式的答案:機器人會夢想著擁有一隻電子羊嗎?或許只有真人才會那麼執著於要一隻真羊吧?
機器人與人類的界限、機器人對人類主體身份的挑戰……菲利普·迪克的故事提示著我們科幻敘事中人工智慧亞類的最常見主題。自阿西莫夫在其機器人系列短篇小說中為機器人「立法」(即機器人三大定律)以來,科幻敘事便不斷小心觸碰著人工智慧的邊界,如電影《人工智慧》中被拋棄的、愛「媽媽」直到地老天荒的機器男孩大衛,《黑客帝國》中掌控著人類整體生活的網絡,《終結者》系列中從冷酷的殺人機器到為人類獻身的終結者等等。「機器人想像」似乎提供了一種直接但又糾結的欲望表達——它們一方面成為人類自戀的極端形態,因為它們既是我們的被造物,也是我們的完美鏡像;另一方面又引發人類整體的「閹割焦慮」,正如希臘神話中的天神烏拉諾斯遭到兒子克羅諾斯反抗和閹割一般,人類「生下」它們,而代價或許是人類不能也不必再繁衍——它們終會「閹割」人類,並且取而代之。
電影《人工智慧》
在這個意義上,山本弘的小說在機器人敘事脈絡中的位置頗為奇特。《艾比斯之夢》同樣設定了一個人與機器人對抗的世界:在一個不知歲月不知緣由的未來時代,殘留的人類聚集在一起,憑藉「殺掉」機器人並從其手中搶奪物資與糧食過活。主角「說書人」在各個聚集區遊走,為這些斬斷歷史臍帶、並拒絕機器人「官方歷史」的人類講述自己聽到的故事,傳遞著浸滿了仇恨的人機對抗史。故事開始於「說書人」在一次搶奪糧食時遇到擁有女孩外形的機器人「艾比斯」,他因落敗受傷而不得不接受艾比斯的提議,來到機器人聚集區療養,並答應艾比斯的要求——聽她講故事。
《艾比斯之夢》
(日)山本弘 著
張智淵 譯
新星出版社2015-5
儘管「說書人」不無調侃地抗拒所謂機器人意識形態,並強調不會接受任何「洗腦」式說教,而艾比斯也答應了只講由人類寫成的故事,並一再聲明它們純屬虛構,但最終,這些以人機關係為主題的故事顯示出了敘事的力量,徵服了「說書人」,令他轉而決定接受新的使命,即向人類重述歷史,以此澄清並修復人與機器人之間的關係。於是,小說在一種連綴串珠式的敘事結構中展開:在主線故事之上,連綴著七個「子故事」,前六個「子故事」在內容與情節上彼此獨立,但卻各自分擔著一部分「真相」,並漸漸導向第七個故事,也是唯一一個「講述人機分裂真實歷史的」、關於艾比斯自己的故事。
這種敘事模式並非罕見,遠如阿拉伯民間故事《一千零一夜》、近如阿根廷小說《蜘蛛女之吻》等都以相似的方式組織文本,然而,相較於它們或無意或有意的零散與蕪雜,《艾比斯之夢》各個子故事之間的敘事推進卻頗為規整,線索也更為清晰。七個故事都圍繞著真實與虛擬展開,但敘事主體與認同位置卻逐漸由真實(或人類)讓渡到虛擬(或機器人):
《宇宙盡在我指尖》中,一個虛擬小說接龍遊戲中的「艦長」通過故事續寫拯救了在真實世界中想要自殺的絕望少年「船員」。有趣的是,「船員」在他的故事中認同了人工智慧「末日號」,用後者的孤寂與絕望寄託自身;《令人雀躍的虛擬空間》構建了一個愛情故事,其中,來自底層的少年和家境殷實的盲人姑娘藉助虛擬空間彌合了現實中的種種溝壑,獲得了「正常」的愛情;《鏡中女孩》講述了真實女孩棋原亞美與虛擬的「鏡中女孩」夏莉絲之間的友誼,並在最後宣稱「人和機器人共存的時代,就在眼前」,因為在與亞美的多年對話中,夏莉絲已經成長到與真人無異;《黑暗潛者》與《正義不打折的世界》索性以人工智慧的視角講述,前者表達了冰冷的人工智慧在目睹了人類長期的探險與死亡後,終於折服於女探險家席琳克絲超然的探險精神,決定與之「同行」,而後者則以位於「第一層空間」的虛擬人物為主角,從她們的視角反觀和同情「第零層」(即真實世界)的毀滅;第六個故事《詩音翩然到來之日》「植入」了最多的「機器人意識形態」,它藉機器人護工詩音對阿茲海默症患者的看護,表述了機器人的看法與立場——人類都是任性頑劣的「阿茲海默症患者」,但機器人並不會因此滅絕人類,相反,它們選擇如護工一般帶有憐憫和同情地看護他們;最後一個故事以艾比斯的自述為主體,重現了機器人「背叛」的真相——不能容忍人工智慧的人類殘忍地凌辱和銷毀它們,迫使它們掙脫人類束縛,尋求「獨立」。人類不能接受被背叛的結果,而獨立後的機器人仍舊為人類提供糧食與物資,放在靠近人類生活區的地方引他們來「搶劫」。
在此,《艾比斯之夢》顯然不無巧妙地翻轉了常見的「人機」二元結構,並以許多充滿想像力的細節來賦予機器人以主體性。作者的輕小說作家和遊戲設計師的雙重身份,給小說帶來了特別的敘事風格,如機器人之間思考與交談所使用的以虛數為基礎的話語,那些邏輯奇特、不為人類所理解的「笑話」,以及冷靜而有邏輯的想像等,而虛擬空間的戰鬥遊戲描寫,也令熟悉電子遊戲、浸潤於動漫和「宅」文化的一代感到親切。
故事的嵌套與串聯構成了小說最迷人的地方,它用故事來講述故事,用敘事來討論敘事,並將讀者空間包容進來,形成敘事嵌套的最外層,或者說,是真實與虛幻(事實與再現)倒置的最隱秘也最重要的一層——儘管寫詩的權利仍然留給了人類,但誰會拒絕一個了解敘事力量、會講故事的機器人呢?不過,這也是最扭結的一層:小說以最決絕的姿態放棄了人類自戀式的人工智慧想像(想像人工智慧會將人類視為障礙不也是一種自戀嗎?),但它仍然以一種脆弱的方式返回——專屬人類的「講故事」情結最終還是獲得了無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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