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故事選發三——我的父親我的家
作者/許富強
公元2009年6月7日上午10時許,我的老父親因病去世,享年82歲。每到父親忌日前後,對父親的思念由然而生,且愈加強烈深切,父親生前的音容笑貌時時浮現在眼前,父親一生平凡而又不平常的人生經歷時時在腦海裡蕩漾,我家的演變過程也呈現出一幅幅清晰畫面。
從我記事起,我家就座落在香店李莊與單樓的交接地帶,僅隔一條小路,院子座西朝東,有正房、西屋和東屋,東屋四間,帶一間大門樓,門北兩間,門南一間倒座子(套間),大門外是場地,用於收打堆放及人員活動,合約一畝多地。打小印象最深的是那兩扇大門和那輛四輪大車(太平車)及一架織布機,還有場地東邊的一棵脆棗樹。大門扇割角起線,穿簧拼縫,正面黑漆發亮,背面淺紅溫紅,特別是開關門的聲音渾厚、響亮、悅耳、有安全感;太平車更是質量上乘,在當時我村是數一數二的,那四個車輪鑲著鐵箍和鉚釘,車幫及邊角和車梁頭上鑲裹著條形鐵片,木質堅硬足尺足寸,四平八穩猶如戰車一般,只是當時已無用武之地而閒置著;織布機架是老榆木做的,其他構件有用棗木做的,紮實堅固好用,那耐眼的木紋,精細的做工,廣受稱讚,親戚臨居皆愛借用,平時很少閒置在家。這三件物品及其他一些家品(如神祖樓子、圈椅等)後來都不知去向了,太可惜了,如果保存到現在都成文物了。至於那棵脆鈴棗樹,那是我兒時的最愛,棗樹高大茂盛,掛棗稠個兒大,咬一口咯噔一聲,清脆響亮甘甜。有一次爬到樹上摘,不小心一頭頂到螞蜂窩上,那螞蜂窩裡呼地飛出無數大螞蜂,一齊向我進攻,蟄的我臉上頭上起好多泡,疼了幾天。後因蓋房,父親把棗樹刨掉做香樁和壓杆了,可惜從此就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棗。
當時我家不算富有,但一大家子人生活還算過得去,到全縣解放的前後幾年,我家已置地幾十畝,大牲畜數頭,各種農具家什齊全,耕種收打不用求人。這是爺爺和父輩們一滴汗摔八瓣從土裡刨出來的,是一點點從牙縫裡省出來的,他們是窮怕餓怕後的掙扎,是夢想過上好日子的拼搏。為了吃飽飯,那怕積攢一個銅錢也要想法辦兩個錢的事,就象滾雪球似的興家置業,才站穩腳跟,擺脫了飢餓。
這些都是聽母親及長輩斷斷續續說的,隨著我年齡的增長,對祖輩及父輩為什麼拼命買地置業才有了直正理解。我老家本不在香店李莊,是我老爺爺逃荒要飯落腳到單城南一個幾戶人家的叫青庵的小村莊,當時因無力養活我爺爺兄弟倆,就把二爺爺送給了東邊五裡的張莊人家,後二爺爺當兵出去就再沒了音訊,我小時候去過家裡,二奶奶有一個兒子,相依為生一輩子。我爺爺長大成人獨撐門面,靠一付挑子走南闖北以賣香為生,維持一家得以生存。因在舊社會,人雖窮困但迷信愚昧,燒香磕頭是生活寄託,所以有香的需求,家庭小作坊自製的香十分好賣。加之我爺爺手藝精細,做的香賣相好,每到集市很受香客歡迎。因此,爺爺靠做香賣香積攢了些錢,就在青庵北三裡的李莊(李菜園)買了一塊宅基地,逐步蓋起了前面所介紹的院子,添置了一系列家產。隨後,父親也跟著爺爺學手藝做香。作為老大的父親(三兄弟中排老大,還上有兩個姐姐,下有兩個妹妹),接過了爺爺那付香挑子,承擔起了家庭的重任。那付挑子我少年時見過,一頭一個吊盤(一個方形平木框架四角各一根繩吊起),一根大扁擔。那扁擔彎曲著兩頭上翹,足有一丈長,兩頭尖薄中間寬厚,擔在肩上忽閃忽閃的,即隨著腳步的節奏上下起伏,而減輕了對肩膀的壓力。母親說去黃崗賣香要經過張樓後邊的大河(即後來的東溝河),夏天上大水有時沒過腰,只能卸下挑子雙手舉著香座子涉水送到對岸,來回好幾次才能把挑子送過去,再從新整理好挑子挑到黃崗集賣,趕一趟集來回六七十裡路,艱辛程度自不必說。
李莊除我家做香外,其他人家也大都做香,就因為李莊做香的多,香做的好,後人在李莊前加了「香店」二字,從此莊名叫香店李莊而名聲在外。
在李莊做香多是利用農閒或夜間來勞作,白天和農忙大多時間還是以種地為主。我家搬到李莊後,由做香賣香賺到的錢買地(舊社會土地自由買賣),再從地裡收入裡省出錢再買地,那時爺爺及父輩是一門心思買地,一直到單縣解放實行新土地政策時,我家土地達三十多畝,超出了當時人均土地佔有量,劃分成分時被定為下中農而位列貧農之下,但仍屬貧下中農行列。
父親幫助爺爺即做香又種地,受爺爺影響和傳授,農活也是樣樣精通。如趕大車(太平車)得套幾頭牲口,那是揚鞭吆喝一聲,大車平穩行走,牲畜步調一致齊頭並進,象軍人走正步一樣。犁地、耙地、打場、揚場等皆技高一籌,其他一般農活更不必說。特別是耩地,那父親更是好手段,耩一般作物如小麥、大豆、高粱等自不在話下,說每畝耩多少種子,那是差不了半斤八兩。特別是耩芝麻、穀子、黍子等小籽粒作物,一般人是做不到的,象芝麻一畝地用種量一斤左右,那樓眼把握不準可能一壟下來就用完了。父親他就能把芝麻這種相對貴重的種子耩得又勻又省,深淺適中,出苗齊整。聽父親說耩地要晃樓輕勻,腳步均勻,即要調整好樓眼,還要觀看細聽下種的速度及聲音,樓弓卡放也有講究。所以,一直到實行責任制後,村裡好多人家經常請父親給他們耩地。
父親做香的手藝也是我們村一流的,做出的香線條均勻,顏色正道,易燃不截火,再加上綑紮包裝精緻,所以很好銷售,廣受歡迎。關健是製作不怕出力麻煩,選料好配料全,工序嚴格。香末、鋸末、榆皮面及香料配比靠經驗,燙麵、和面靠力氣和時間,哪個環節也不能簡化,和出的面塊要勁道適中,勁大了壓不出條,勁小了捋不上羅淨出斷條。我雖沒做過香,但從小接觸,深知做香掙錢不易,一桌香下來不知得出多少汗水,忙壞一家人(進料、製作、曬香、捆香、封香、賣香等活是全家男女老少都得幹)。
解放後,土地歸公,實行集體所制,農民掙工分吃飯,單純靠土地為生,象製做香這被認為帶有迷信色彩的營生也逐步被禁止。由於土地鹽鹼嚴重,產量低,適種作物單一,主要以地瓜為主。此種情形持續幾十年,人們和鹽鹼地、地瓜結下了不解之緣,治理鹽鹼及有關地瓜栽種加工的故事今以前兩年詩作代敘如下:
紅芋(地瓜)
舊時村裡地貧瘠,種植模式較單一。
紅芋栽培最普遍,形伴四季影不離。
早春育秧晚春栽,夏天管理忙不齊。
秋日收儲最繁重,冬時細粉要上集。
紅芋芋幹紅芋面,細粉粉碴人畜依。
若要斷了紅芋夢,時人大多缺生機。
註:細粉即粉條。
生產隊治理鹽鹼地見聞三章
(一)、起鹽鹼層
村中土地多鹽鹼,莊稼歉收冬淋鹽。
起除表層聚長堤,條條橫臥田相間。
(二)、挖抬田溝
剷除地表屢返鹼,挖溝抬田土上翻。
塹壕條條過腰深,聚水漏鹼現良田。
(三)、深翻深刨
大寨經驗天下傳,連片成方整農田。
鹼堤除去溝填土,地掘二尺上下翻。
膠泥隔層被挖透,長下通氣不返鹼。
科學種植始推廣,由此遍現豐產園。
家鄉紅芋加工工序三章
(一)、打紅芋(粉碎地瓜)
紅芋刨出洗乾淨,機械粉碎漿渣成。
加工點少排長隊,挨上一夜皆常情。
(二)、過籮制粉面(提取澱粉)
漿渣兌水拐攪壓,粉面溶出漏甕中。
大籮過畢二籮過,沉澱挖出布包盛。
灰沙埋上踩成塊,漂白曬乾粉面成。
優質原料用途廣,細粉特產四方名。
註:拐是由一木板,加立柱裝撗
把的工具。
大羅為粗籮,二籮為細蘿。
灰沙指草木灰和幹沙土,
用來吸收水分。
(三)、下細粉(加工粉條)
粉面加礬開水燙,攪拌揉壓到亮黃。
大鍋燒水至沸騰,麵團入瓢漏粉忙。
煮熟撈出捋上杆,凍透曬乾家儲藏。
熱涼葷素皆美味,城鄉居民俱讚揚。
註:漏瓢是用葫蘆鋸為兩半打眼
後作為漏粉條的專用工具。
由於諸多原因,再加上大躍進浮誇風及文革的影響,農民的生活長期並沒擺脫貧窮。特別是50年代末,老百姓的生活愈加困難,於是就出現了闖關東等種種人口流動現象。
父親及兩個叔叔也是這時走上了去東北下南陽(河南)的謀生之路(四叔落戶東北客死他鄉,五叔七十年代回到家鄉)。父親到了東北重鎮哈爾濱,幹起了繁重的建築活計,吃了很多苦,慢慢學了一手建築手藝。農村人勤勞能吃苦肯買力氣,工資還可以,能往家匯些錢貼補家用。但三年困難後期,出現糧荒,全國人民挨餓,連毛主席都吃不上紅燒肉,甚至出現了餓死人的現象。我母親為了一家活命,曾到城河裡撈水草吃,滑入深水險些喪命。父親眈心一家老少的安危,就從東北回到了家鄉。父親回家後,一家人相依為命,總算平安度過了饑荒。大的方面一是我村許家本家多,生產隊幹部相對關心社員疾苦,給社員多留了點生存空間;二是我們村人口少地畝多,全村沒餓死一人。和我們一路之隔的臨村就不幸了,就出現了餓死人的現象。
這期間,父親還擔任了幾年生產隊倉庫保管員並負責耕耙地等使用牲口的技術活。我隊倉庫設置在村東北角龎家大院的三間西屋裡,是隊裡借用的。說是倉庫,其實就是在普通民房的兩扇門板上加把小鐵鎖,並沒有特別的加固設置,看著一腳就能把門踢開、一磚頭就能把窗欞打爛似的。可在那種困難年代,沒有出現過盜竊現象。我曾跟父親到倉庫去過,裡面有多個大大小小的糧囤,儲存著幾種常見糧食(大都是作種子用的)及雜物,而倉庫就我父親一人掌管,平時無人看管,從沒見父親往家帶過東西,而龎家人也沒落下任何嫌疑,可見當時人的思想之純樸正直。
父親保管倉庫只是兼職,平常和社員同樣出幹掙工分,因父親農活熟練,特別是趕車、耕種能熟練駕馭牲畜,就長時負責使牲口一類的技術活。記得那時耕地,單鏵犁套兩頭牲口,比較好操作,一手持鞭一手扶犁吆喝著口令往前走就行,口令人畜相通,大致是:駕是快走,嘚前行,潲是後退,籲叫停,翹是提蹄,咿裡喔外拐彎行,靠撇繩、鞭子發指令。那使用雙鏵大鐵犁及耙地就得套三頭強壯牲口,操作難度就大了。當時生產隊有一個帶三個輪子的雙鏵犁,足有二百斤重,用它耕地即深又攬的寬,出活效率高,每次得選三頭大牲口,駕馭起來非常費勁,特別是到了地頭拐彎時,得借牲口的勁巧提犁拐大彎慢行走才行,如拐急了快了就可能別在那裡而把犁拉翻。犁過的地得及時耙平,不然地幹得快,不利播種出苗。耙地也是用三個牲口,為了增加壓力耙深點,一般人要站到耙上,先條著耙,再繞圈耙,兩腳用力有講究,得看地勢及牲口力量來移動腳步掌控平衡,是一個較危險的活,沒有過硬技術和膽量不敢耙上站。牲口也通人性,得掌握它們的特點,駕馭住它才行。不然它也欺負人的性,要嗎不走或磨工,要嗎亂跑亂闖,這時手中的撇繩就是指揮捧,牽引與口令外加鞭子配合才能湊效。否則一味揮鞭抽打吼叫,驚著性口會出現意外,傷人毀物跑掉牲口的事都有可能發生,父親幾年來從沒發生意外情況。我十歲上學前後,時常跟著父親下地,有時還坐到馱車上,耕地瓜地跟在後邊拾地瓜,有時能拾一糞箕子。耙地能拾好多耙腳,曬乾燒鍋做飯,那時都是燒柴火做飯,差一把火也做不熟飯,城鄉普遍缺少燃料。為此我們村好多人去棗莊拉煤炭販賣,我十多歲就跟父親去棗莊拉過煤,要不是生活所迫,誰能捨得讓小孩去幫忙拉煤?有先前回憶詩記之:
隨父棗莊拉煤詠記
棗莊拉煤路迢迢,地排車前我拉梢。
十天來去近千裡,重載返程實難熬。
十多年歲弱少年,身體著實難抵消。
睏乏交加空隙睡,車上滾下摔一跤。
父親心疼流淚下,每每憶起老唸叼。
(註:拉煤是因當時單縣城鄉缺煤燒,拉到單縣到市場出售。
拉梢是指在車一側用繩拉車。
滾下車指趁吃飯休息爬到車上睡因順風撐布蓬車省力,父親自己拉車沒叫醒我,車抖動我自一米多高的車上滾下。)
後來高中畢業又單獨去棗莊拉兩趟煤,那是給生產隊拉的,隊裡給工分及十幾塊錢的補助。
因我拾地瓜柴火,這也讓社員們很羨慕,常有別家的孩子也跟著拾搶。我跟著父親看的多了,因此對這類農活能說出道道。
三年困難時期過後,隨著社會的穩定和生活水平的逐漸改善,到文革時人口增加,蓋房的多起來,父親闖關東學的建築手藝派上了用場。過去農村蓋房是家中甚至是全村大事,一家蓋房街坊臨居都義務幫忙。父親當時很受尊重,蓋房一般提前找父親商量,如動工前如何準備建材?動工日期的選擇確定,宅基地清理及察看風水等。頭年冬季準備停當,來年春暖動工興建。舊時蓋房與現在不同,都是蓋土房為主,用土方量很大,人們從村邊坑塘往外拉土,自家勞力多的不找人幫工,一拉就是很長時間,儲起來幾個小土山備用。沒勞力的就請人幫忙集中時間拉土,往往一二十人,互相幫忙不用發工錢,但得管飯,雖不吃雞魚大肉,但也得準備些青菜,煎個臘肉,煮幾個鹹雞蛋,蒸上大鍋包皮窩頭,條件好的還要上兩瓶瓜幹酒。拉磚瓦亦是如此過程,只是用量少罷了。
父親雖有建築手藝,但原來都是在城市工地幹活,只是按技術員要求幹就行。可在農村蓋房什麼都得親自指揮操作,要組織起一個技術團隊,和父親搭班的先後就有丁師傅、黃師傅兄弟倆和我本家三爺爺等。蓋房的活稱泥水活,是又髒又累,什麼墊地基、打夯、打磚鹼(地面之上土牆之下壘磚,兩邊砌好磚中間空裡填爛磚碎瓦,視條件高度不等,六七層一二十層的都有,上面鋪一層幾寸厚的杆草豆秸隔鹼)、挑大牆、挑山花子、棚上蓋等,一口房子得分好幾階段。因是土牆,挑一茬後得等幹得能承受住下茬重量了才挑二茬三茬。說起挑牆是蓋房最繁重最量大的活,和泥時土裡撒上麥秸澆上水,先赤腳在上面踩踏,然後用抓鉤倒,一般得翻倒三遍,直到把泥和到軟硬合適,成團不散為止。泥和好後,再一叉一叉地挑,父親站牆挑牆不惜力,常接過下面傳上來的泥塊用力舉起再叭嗒一聲摔到牆上,挑出的牆立胎穩密實,一次能挑一米多高而不歪不倒又好刷牆。所謂刷牆就是用撓子把牆撓齊正,父親刷好的牆近看一條線,遠看立邊立稜平整,一點不偷工夫。這樣一口房子從春暖到麥收能掤上蓋是快的,一般是挑平垛再到麥收後掤上蓋。
父親善於幫人又手藝好,村裡村外、十裡八村、親戚朋友皆找上門求蓋房。每到春秋季晚上,天一黑我家堂屋經常坐滿人,等父親回家商量蓋房事宜。父親白天在外幹活,在蓋房主家吃過晚飯摸黑到家,進家就得接待他們,有要求定日子的,有要求想提前的,有要求瓦小瓦多去大工的,調劑不開沒法答應就老是央求不走,熬得父親直打哈哈。那時蓋房瓦小瓦還很盛行,但費時費力技術要求高,瓦不好就漏雨。我父親在幾個師傅裡瓦的最好,經他手瓦的屋頂十年二十年不用擔心漏雨,那瓦壟縱看成行,斜看成線,不喝風不倒水,被廣泛稱讚。待送走他們已到深夜,第二天還得早起出工,有時步行七八裡十幾裡,還得扛著叉、撓子、尺杆、瓦刀等,六七點就趕到主家,早晨就上班,幹個把倆小時才吃早飯,是一天三晌不停,主家一天管三頓飯,也開幾個工錢,工錢大半交生產隊買工分,這是隊裡允許的,不然社員是不能隨便外出不出工的。
就這樣,父親忙忙碌碌一幹就是二十多年,直到快七十歲才在我們兄弟一再要求下停下。我們村周圍十裡甚至更遠處的村莊人家,哪莊都有我父親經手蓋起的房子,很多村民都認識我父親並能叫出名號。這期間還把手藝傳給了哥哥弟弟,又成為他們謀生的手段之一。
父親是一個閒不住的人,開革開放後,農村實行土地承包製,百姓自由了,在種好地的情況下,農閒時又拾起了老祖宗傳下的做香賣香活計,也教會了哥哥弟弟制香手藝。父親即幹農活又做香,還用自行車馱到周邊集市去賣,掙的錢花不完就存起來,還真攢了不少,直到去世還留下存款。
父親心靈手巧又不怕出力受罪,也不甘人後做事要強,一生勤奮支撐起一個家。同時重孝道,守親情並善持家,爺爺奶奶在世時獨居一院,那時吃水還得到井裡打水,父親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打水,一根扁擔兩個大木桶有百斤重,先給爺爺奶奶送去,再把自家水缸挑滿才去幹泥瓦活。長年堅持,從不缺爺爺奶奶水吃,這件事我記憶尤新。
說到舊時吃水,中國老百姓有幾千年掘井取水的經歷,農村改變現狀始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曾作詩記述其演變過程,附此:
水井變遷
村中古井屢屢淘,清澈甘洌水面高。
兩村百家共享用,手提棍抬扁擔挑。
瓦罐木筲換鐵桶,壓水井現井繩拋。
曾斥不吃一井水,自來水通此言消。
我家是一個大家庭(父親上有兩個姐姐,下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上上下下、老客少眷、大事小情、禮尚往來,是辦不完的事,父親皆慮事周全處理得當。持別是建房一類的事,多是在父親操心幫助下完成,因此也贏得了大家的尊重,父親有啥事招呼一聲,都慌著向前。
父親持家過日子能精打細算,同樣的事父親辦與別人辦效果不一樣,無論窮時富時都過著節儉的日子。家中房屋院子乾淨衛生,室內整潔清新,家具農具擺放條理,那怕一捆柴草也要放到該放的地方。如鐵水桶倒掛在支架上防汙染防生鏽,鐵鍁鋤頭擦的光亮室內保存等。日常穿戴四季整潔,衣服無論新舊都少有水花油汙,就是在外幹泥水活也不象他人灰頭土臉,每天出門時都拾掇得乾乾淨淨利利索索。因母親腳少(曾裹過腳)遠行不便,家中吃的用的、趕集上店都是父親操持,家中很少有缺這少那觀象,一般都是父親提前操持好放家備用,用現在的話叫打提前量。如有一年大年三十還領著我到南李集(現浮龍湖南岸)買回一車地瓜幹,為此我前兩年寫了一首回憶詩來記述,現附此處。
年三十隨父去單縣南李集買紅芋幹(地瓜幹)
大年三十瓜幹糴,儲備春用防價提。
路途幾十一早到,購買瓜幹裝車齊。
拉著重車湖底走,父子奮力趕路急。
天黑之前終到家,燃放鞭炮慶除夕。
註:湖底指浮崗水庫裡面,時
已荒廢乾枯。
就這樣,父親用辛勤的雙手,堅強的脊梁抗起一個家,使我們兄弟姐妹(我上有大姐大哥,下有弟弟妹妹)五個都能健康成長、成家立業。我們家的生活條件還算比較好,很受大家羨慕。
晚年的父親身患肝癌(瞞著他沒明說),我們家人都極力勸說,不讓他幹體力活,讓他安心在家享福,讓他戒菸戒酒。可父親幹的是吃百家飯的營生,用了一輩子菸酒,戒掉是很難的事情,可要強的父親居然能做到菸酒全戒。說起喝酒,在父親幹泥水活時我就勸過他少喝或不喝,因為蓋房多是空中架上的活,主家招待一天三頓有酒,活累喝點解泛提神,但也增加了風險。我上高中及師範時,假期也曾跟著父親當小工,一次就看到父親坐在屋沿處腳蹬架木打瞌睡,嚇得我慌忙爬上架輕輕叫醒父親。這都是年齡大又起早貪黑勞累過度造成的,從那就勸他別幹這行了。父親喝酒有把握,一輩子沒見過他喝醉一次,酒量也不大,總能適可而止,誰說也不喝了,因此沒因喝酒而影響幹活,也沒出過閃失。到九十年代初,在我們大力反對聲中,父親總算放下了他一生中幹得最光鮮的職業——泥瓦匠,開始享天倫之樂,我們做後輩的才放下懸著的心,也算盡到了兒女的一點責任。父親的病發現時即到晚期,我曾託濟南來中心醫院的陳專家診治,明確提出手術治療,專家和多位醫生皆不贊成,說年齡大不宜手術,主張保守治療,老人即少受罪還能延長生命又能保證生活質量。所以,父親沒住院治療,在家用藥靜養(多虧聽醫生的,同時查出的我熟悉的幾個朋友家人,因採取了手術類幹預手段,都早於我父離世),我時常約熟悉的醫生到家診視,幾年裡能吃能動,生活自理且能照顧母親,一切正常人一樣,沒受大罪。到最後一年特別是最後期,父親有時出現較劇烈的疼通,他能忍則忍一般不說,不在兒女面前表現痛苦神色。我們心中有數,給父親備有止痛類藥物,教他有限度使用(醫生囑咐),從而減輕病痛。父親的病總體症狀還算穩定,再加上父親堅強的意志,到離我們而去前半小時,我的同事們去看望他,還留下了最後一次笑容。
父親的一生是一個最普通百姓的一生,但又有區別於別人之處,多面手的勞動技能,堅強勤奮的秉性,正直忠厚善良而又重親重義的品格,都是淳樸農民的真實寫照。現父親駕鶴升天雖十一年了,但父親的形象卻聳立在我心中,激勵著我生活的勇氣,提供了處世做人的法則,使我終生受益。
謹以此文深切緬懷父親,紀念祖、父輩們為追求生存改變命運而付出的艱辛及奮鬥歷程。
作於庚子年春夏之交
許富強,教育工作者。熱愛教育,熱愛文學,熱愛旅遊。現在單縣北辰實驗學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