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強調保持社交距離,《最後的晚餐》中只有耶穌一人,
沒有12使徒,也沒有猶大。(圖為藝術圖片)
撰文 | 林鳳生
責編 | 葉水送
在人類歷史中,始終被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影籠罩著,它時隱時現讓人膽戰心驚,那就是瘟疫。許多在人類文化史上留下了精品傑作的天才畫家,也因傳染了瘟疫而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嘆息。
維納斯是古希臘神話裡的美女,許多世紀以來一直是畫家們傾心描繪的對象。義大利威尼斯畫師喬爾喬內《睡夢中的維納斯》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幅。
裸體的女神側著身子斜躺在田園風光中,給人一種沉靜、典雅的感覺。如你仔細觀察,發現畫中的維納斯並非神話裡美若冰霜的古典美女,而具有典型的義大利女郎的美貌,粉紅色的皮膚流淌著地中海女兒的熱血。
她是誰呢?原來他就是畫家深愛的情婦,也是這幅畫的模特,可惜我們不知道她的芳名。只知道這位青春靚麗的女子在做模特期間染上了黑死病,香消玉損、魂歸離恨天。對此毫無戒備的喬爾喬內也受到了感染,僅在幾天之後就命歸黃泉,連維納斯身後的風景也來不及畫完,年僅34歲[1]。
喬爾喬內(約1478-1511),師從義大利威尼斯畫派領袖喬▪貝裡尼。威尼斯畫派素以色彩絢麗見長。喬爾喬內不僅深諳老師的敷彩之妙,還喜歡達文西的煙霧筆法。與他老師的作品一樣,在他的畫中洋溢著田園牧歌的歡樂氣氛。這幅畫後來有喬爾喬內的師弟提香補畫了背景。提香(1487-1576)是藝術史上的長壽畫家,一直活到89歲,但也沒能躲過黑死病的襲擊,與兒子一起死於另一場瘟疫[2]。
瘟疫的產生與形成與人類的生活方式密切相關。事實上,在人類漫長的、以採集和狩獵為生的年代裡,並沒有天花、麻疹和鼠疫一類的流行性的瘟疫病,這些結論早已經在原始人化石的病理學特徵中得到了確認[3]。
當人類開始定居和農耕生活,隨著野生植物的人工栽培,家禽、豬、牛、羊家畜的馴化,在生活質量得到不斷提高的同時,生存環境也受到了巨大的破壞。被馴化的動物的病原體進入了人體,並適應了人體的途徑。動物與人類的排洩物汙染了應用水,擴大了寄生蟲的傳播機會。永久性的定居,除了吸引各種歸化動物如老鼠,也吸引了蚊蟲和其他吸血類昆蟲。叮食糞便的家蠅在居住地大量繁殖,讓人的腸胃罹患各種腹瀉性的疾病和菌痢。隨著居住地人口密度增高,近距離的打噴嚏,吐痰,咳嗽為無數種借空氣傳播的疾病鋪平了道路。而那些家畜又為瘟疫提供了病原體生長繁殖的場所(即宿主)。可以說,麻疹,天花等瘟疫具有很強的傳染力,不再需要其他宿主,很容易在人與人之間傳播[4]。
教會的教友在天花診療所做義工,15世紀作品
從上圖可以看出,當時的人對天花的傳染性認識不足,護理人員都沒有採取防護措施,所以受到攻擊的人數相當驚人。在這一段時期,各種瘟疫就像秋風掃落葉一般席捲了整個義大利。不信,有下圖為證。
安東尼奧·格蘭諾拉的《跪拜在神靈腳下的哀求者》
義大利畫家安東尼奧 格蘭諾拉(Antonio Giarola)的《跪拜在神靈腳下的哀求者》,描繪了1630年義大利北方城市維羅納的瘟疫大爆發。據後來人口統計,當這一次大災難結束的時候,有2/3的市民在疫期中罹難。畫家以擬人化的手法,畫了一個正在哭泣的女子跪著向神靈泣求,請他們協調城市的運轉和拯救城裡的芸芸眾生。
畫的上方有三位神靈居高臨下、端坐在雲中,他們分別是聖靈、聖子、聖父,也就是基督教上說的「三為一體」。畫的下方是城市的現狀:屍橫遍地、慘不忍睹。
歐拉齊奧・博治亞尼《聖查爾斯巡視瘟疫的遇難者》
上圖是義大利畫家歐拉齊奧・博治亞尼(Orazio Borgianni)的作品《聖查爾斯巡視瘟疫的遇難者》,畫家以細膩的筆觸畫出了1575-1577年間發生在義大利米蘭市的瘟疫裡的一個場景:一個鮮活的小生命被人從死人堆裡找到了,聖查爾斯把嬰兒交付給一個牧羊人,囑咐他把小嬰兒與山羊一起餵養。當時的公共醫院採用羊奶撫養孤兒。
從14到17世紀,各種流行病(黑死病、天花、麻疹、斑疹傷寒、腺鼠疫、流感和腮腺炎等等)在歐洲此起彼伏,從米蘭的黑死病、倫敦的大「大瘟疫(腺鼠疫)」(1665),再到西班牙的瘟疫大爆發(1569-1602;1648-1685)。在這幾個世紀裡,歐洲因感染瘟疫而喪命的多達上億人。其中也包括英國女王瑪麗二世、法王路易十五、沙皇彼德二世等,他們也都死於天花。
17世紀的瘟疫蠟像館
在1691-1694年期間,佛羅倫斯牧師兼蠟像師Zumbo,製作了瘟疫蠟像館,真實的、精確地展現了災難的場景和人物的細部[5]。
15世紀以後,由於交通發達、人員來往頻繁。天花在我國也廣泛流行,甚至蔓延到深宮禁諱,據記載清代順治皇帝就是患天花去世。康熙大帝也因為躲避天花,受到了隔離。
人類在磨難在成長,從磨難中奮起
對於危害人類生存的瘟疫,人類一直在找尋應對的方法,隨著人們不斷受到瘟疫的侵擾,也逐漸加深了對疾病傳播的認識。醫學史家認為,大約公元前500年開始,亞洲和歐洲的傳染性疾病影響著文明發展的進程。病原體(寄生性微生物)是引發了天花、白喉、流感、水痘和腮腺炎的元兇。但隨著在流行過程中病原體的傳染性變弱和絕大多數易感個體的消失(死亡),或者其他的人有了免疫力,從而戛然而止。於是但對於醫生來說,尋找能夠抵抗傳染病的「神秘物質」,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疫苗,進行預防接種,成為他們孜孜以求的目標。「種痘」預防天花就是一個成功的範例。
在14-17世紀時候,由於天花傳染力強,幾乎大多數人都得過天花,大概有1/3的人因此喪生。倖存者中有的人長滿麻子,但也有得過輕微天花的人,病好以後就永久不再得此病。為此人們產生了人為接種的想法。我國古代的醫家也很早在摸索防治的辦法,明代郭子章《博集稀痘方》(1557)、李時珍的《本草綱目》都記載了預防天花的方法,並且在明朝隆慶年間(1567-1572)民間發明了「種痘法」, 即從輕微天花病人身上接染此物,給治療天花找到了一種有效的途徑。這個方法還通過土耳其傳到了英國,在歐洲流傳了開來[6]。後來是英國醫生詹納發現牛身上有類似的天花的疾病,發明了牛痘。使天花成為人類第一個可控的傳染病。給小孩接種牛痘成為了許多國家實施的一種強制性法規。
上圖是西班牙畫家Vicente Borras的作品《兒童接種疫苗》,畫家用寫實的筆法和明快的色彩描寫了當時一家農村接疹室的鮮活場景。畫的左前面有一匹馬,這是當時疫苗血清的直接來源。血清的淨化要在一段時間以後才成為可能。此後馬被牛取代,成為疫苗的血清源,以避免可能發生的、大多數是由動物血清本身引起的不良反應。
於是,接種疫苗預防傳染病的方法(即接種什麼病菌就可以防止該病菌所引起的疾病)便應運而生了,這種方法稱為免疫法。法國生物學家巴斯德(1822-1895)是免疫法的奠基者。當時農村流行一種炭疽病,許多牲口感染了這種病,很快地死去。他從病羊的血液裡找到了致病的病菌,並仔細地把病菌從動物體內分離出來,經過反覆的稀釋、純化,得到了毒性比較小的炭疽病菌。後來他把這種病菌放在雞湯裡培養,培養出毒性很小的疫苗。再把疫苗注入幾十頭綿羊、母牛等,果然,這些牲口因為有了免疫力就不再發病了。
讓巴斯德名揚世界是這樣一個病例。1885年7月6號。當地一個九歲的小男孩邁特納,被狂犬咬傷了好幾處,醫生們都判定這個小孩已經沒救了。巴斯德通過多次試驗發明了用活體培養疫苗的辦法:他把狂犬病的毒液接種到兔子的身體上[7]。
兔子死掉以後,他取出毒液再接種到另一個兔子的身上。經過這樣多次培養,得到了毒性很弱的狂犬病疫苗。於是巴斯德在把這樣疫苗分幾次注射到小男孩的身上。邁特納安全地度過了潛伏期,狂犬病沒有發作。從此巴斯德名揚歐洲,慕名看病的人紛至沓來,巴斯德就在家鄉開了一個醫院——巴斯德研究所。邁特納長大後就成了研究所的看門人。1940年德國軍隊佔領了巴黎。他們想讓看門人邁特納帶他們去打開巴斯德的墓穴。邁特納為了保守秘密而自殺。
上圖是藝術史上最珍貴的寫實油畫,它記錄了美西戰爭當中的一段真實的故事:1898年,美國和西班牙戰爭爆發期間,一種死亡率高及傳染性強的急性傳染病——黃熱病在古巴流行起來。油畫展示了美國醫生詹•卡羅爾(J•Carroll)和傑西•威廉•拉澤爾(Jesse William Lazear)在古巴的康威爾營區進行黃熱病實驗,他們給自己注射了從蚊子中提取的黃熱病毒,用來證明「黃熱病由蚊子傳播的假說」。後來拉澤爾不幸死於黃熱病感染,醫者為追求醫學的真知而獻出了自己的生命[8]。
「為有犧牲多壯志」,正是有這樣一批又一批醫者去獻身於醫療事業,使得人類治癒傳染病的本領不斷的進步,不斷的提升。
為何人類不斷地遭受瘟疫的侵襲
13世紀起,隨著歐洲的城市的興起,導致了傳染病的流行。在缺乏有效的醫學條件下,宗教性的治療興盛起來了。疾病被宗教認為是上帝對有罪的人的懲罰。(請參閱上圖,端坐在雲中央的聖子還把「投槍」朝地上扔下來。)這樣的觀點也是有道理的,因為許多人太缺德了。
據文獻記載:「(歐洲)各城市各種疾病泛濫成災,人們不願意洗澡,身體成了名副其實的蝨和蚤巢穴。人的糞便垃圾被丟棄的大街上……,蒼蠅和糞便在食物之間飛來飛去。飲用水和煮飯的水,實際是充滿了微生物的濃湯。老鼠以及各種各樣的害蟲穿行於房屋、商店、貨棧、教堂和小旅館之間。腐爛的狗、貓,還有馬的屍體,增添了大街上惡臭的氣味。也為更多的害蟲提供了食物。」[3]
所以當時的許多宗教信徒用互相鞭打來懲罰自己進行贖罪。社會上也提倡信仰宗教,保持清心寡欲、節衣縮食的儉樸之風。值得關注的是:當傳染病開始流行起來時,宗教與政府採用了迥然不同、甚至對立的策略:宗教領袖召開了大規模的祈禱活動,而市政當局卻組織了檢疫和隔離措施,關閉城門停止了商業活動,也不允許大規模的宗教聚會。矛盾讓某些城市(如義大利的佛羅倫斯市)的衛生部門被驅逐出教會。宗教人士說:「能夠驅散上帝憤怒的不是打掃衛生,而是心靈淨化、遠離罪惡。」
上圖是英國畫家Paul E Poole的版畫,描寫了倫敦1665年瘟疫(腺鼠疫)時期,一位狂熱的基督教教徒S▪Eccles赤身裸體,頭頂著一盤燃燒的硫磺,奔走在倫敦的大街上懺悔祈禱。向人們預言大災難的到來。在這次的疫病流行中有8萬倫敦人罹難[3]。
上述兩種做法都有一定的道理。醫學隔離是一種最古老也是最管用的辦法。讀者一定知道薄伽丘《十日談》的故事,有10位青年躲進山洞,自我隔離逃過了疫期,保全了性命。而大學在讀的牛頓也因為躲避瘟疫,宅在家裡,沒有被感染,還在物理學上有所發現(可見「獨處」的好)。而他的對手胡克沒能做好預防,染上了天花,長了一臉大麻子。當然,宗教人士的做法雖然不科學,但是他們在瘟疫期間,捨身忘我的精神溫暖了成千上萬的患者。上文我們也介紹了,教會的幾個教友在天花診所裡做義工態度是何等親切感人。總之,在大瘟疫期間人性的善善惡惡都會得到充分的表現。
如何從歷史中汲取教訓和經驗
從世界名畫中,我們可以看到,在歷史的長河中,人類受到無數次瘟疫的襲擊,有過沉痛的教訓和代價。正如黑格爾所言,「我們從歷史中得到的唯一的教訓就是我們從沒有從歷史中得到過教訓。」
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也不例外。從2019年12月份起,一場由新冠病毒的疫情席捲全球,波及世界各國。新冠肺炎的大爆發原因是多方面的,儘管我們還不甚了解,但人類對生態環境的破壞是脫不了干係的。我們應當「尊重生命」、「敬畏自然」,保護好地球的生物多樣性和生態平衡,奉行生活簡單就是美的理念。對各種危害人類身體健康的病原體的變異和新生,保持高度警惕。那麼,我們把傳染性疾病納入可防可控的範圍,是應該可以做到的。畢竟人類受到這麼多次的襲擊,有了沉痛的教訓。
參考文獻
[1]Lan Chilvers,Art and Artists,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0
[2]瓦薩裡,劉明毅譯,著名畫家、雕塑家、建築家傳,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7
[3]Roy Porty主編,張大慶譯,劍橋插圖醫學史,山東畫報出版社,2007-7.
[4]Giorgio Bordin Laura Polo D』Ambrosio,(Translated by Jay Hyams),Medicine in Art,J.Paul Getty Museum,2010
[5]馬蕭,印象派的敵人,清華大學出版社,2017
[6]傅維康等,醫學史話,上海科技出版社,1982
[7]吳國盛,科學的歷程(下),湖南科技出版社,1995
[8]D.J.Boorstin,Inventors and Discoverers Changing Our World,National Geogrphic Society ,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