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公眾號 拾荒的行人
圖片來源於花瓣網
或許,鄉愁斷了,這北國以北的雪也就融化了。
是鄰居家的大黑狗?還是那清晨的炊煙味兒?叫醒了躺在冰雪中的我。
眼前迷茫中還是迷茫,而我的心卻在翻滾,卻在閃閃發光。
就像這冬日裡的陽,仿佛冰晶般的澈靜,又仿佛流水的柔和。對,北國以北的日光就是這麼暖,這麼討人喜歡。
穿梭在高大的白樺林中,樹影和陽光在厚厚的雪地上相互傾吐著歲月靜好。
可這深山裡的故事又有幾人知曉,也許,只有那地洞裡的野兔會告訴我們。
看著眼前這塊白絨毯上下起伏,留下我一深一淺的腳印。
轉眼,這一切都被一陣忽起的涼風吹散,和著小冰晶,在冬日照耀下,閃閃地飄旋到天上,好像在訴說深林的年輪,又讓我記起兒時的一點一滴。
摩挲著乾燥冰冷的樹皮,傾聽著野鹿在遠處奔跑的聲音,閉上眼睛,親切地用臉龐感受這光,這暖。
前方好像有個聲音在呼喚我,讓我去尋找,去追隨。突然掠過一道光影,眼前溢出一片平坦的雪白的冰河原。
山林如此明亮,多是得益於這全是冰的河吧。
順著河道望去,就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雪變得發藍,天滲進了白,交織在一起,又被陽光照得發亮。
心中突然被點燃的那一股豪情,隨著河道慢慢流淌。
這時最得意的就是找幾隻狗,再找哪個村裡的孩子幫你做個爬犁,栓在一起,飛馳在這一望無際的冰河原上。
這狂妄,恐怕不是誰都能駕馭得了的吧。
冬日照在河面上,滲入冰裡,喚得醒深藏在下面的魚,卻融不化這冰凍千年的雪。
悶了好久的魚兒從冰窟躍出,卻再也找不回那份回憶,也許在數年前,我就把它和這些魚兒埋在了這裡。
蒼茫而壯闊,雪白橫亙千裡,這般明亮,這般清麗,讓北國的「野」透著一絲「柔」。
光著腳,踩著雪,盡情地享受這股清涼,卻又像是在母親的懷裡般溫暖。
只有從這片土地走出的孩子才會對這林海雪原有著依戀,那放蕩不羈的生猛的性子,在白雪面前,頓時化作柔情。
也許是對北國以北的敬畏,也許是對這故土氣息的感動,都讓這原本呼嘯的寒風收斂。
柴火還沒撿起,濃煙已經瀰漫在村邊,沿著清晨出去遛彎的牛馬的蹄印,走進這讓人熟悉或又帶著陌生的地方。
村裡的小孩子們穿著厚厚的衣服,擠著通紅的臉,被鄰居家的大黑狗追著跑,一路鬧,一路笑。
望著他們漸去的背影,心裡不知是高興還是失落。
在時光的長河裡,這裡早已物是人非。
轉過身,哎,欣慰地一笑,村頭的老爺兒這身子還是那麼硬朗呀。
帶著大狗皮帽子,身上披著野貂做的大衣,焦黃乾枯的手撫著菸斗,眯著眼,靜靜地在陽光下打著盹兒。
老爺兒身上的那股煞氣依舊,只是臉上多了幾道皺痕,背又駝了幾分。聽人家說,老爺兒年輕時是山上的土匪,被剿了之後流落到村子,這一待就是半載的時光。
麻雀一陣突然的叫聲略過,驚醒了老爺兒。
「!嚇我一哆嗦!」這一聲就像野獸的咆哮般嚇人,不禁讓沒見過世面的小輩心裡一顫;渾黃的雙眼其實早已看不清,卻依舊那麼有神。
兒時在他旁邊聽著傳奇的故事,如今這歲月流逝,沒想到會留戀於這位老人,沒有奪走他那精神氣兒,讓他像個石獅子一樣靜靜地坐在村頭,靜靜地守護這村子裡的人。
這裡的一切都變得緩慢,或許並不是眷顧,而是時間真的在這裡停止。
冰雪覆蓋在這片山林,覆蓋在這個小村子,又像一個溫床,孕育著這片土地的人們,孕育著一股濃濃的人情。
輕撫著被炭火烘烤過的木板房,聽著「噹噹」的切菜聲和濃湯在大鍋裡冒泡的聲,開蓋一陣騰起的水蒸氣讓我一驚——這味道,是家?
「他爹,去缸裡撈顆酸菜;丫頭,去抱點柴火回來……這塊豬肉瘦的多,就這塊了,哎他爹,你出去看看道邊有沒有車過去……」
屋子裡瀰漫著飯香和水汽的味道。
雖然都在屋前屋後地忙著,但每個人臉上都是笑容,那般質樸,那般美好。
屋裡被爐火烘烤得暖暖的,充斥著乾燥的空氣,內側的土炕打掃得乾乾淨淨,靜靜躺在盤子裡的水果和乾果,仿佛在等待著某個遠歸的人。
「哎,兒子今天終於回來了!」
我突然心裡一震,不知怎麼,扶著門,慢慢地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心中忽地有風驚略,席捲起往昔,之前那些光影在眼裡打轉,最終模糊成一片,再不可辨。
世界暗了下來,讓我啞言。
夕陽的光鋪灑在這滿是雪的山林和村莊,金紅色的顏料大把大把地肆意揮灑。
是雪的靈性,讓這一切依舊閃著光,或許還是溫暖的。
小孩子們都回家吃飯了,大黑狗時不時地吠兩聲,村頭不見老爺兒的身影,只留下渾紅的落日,如炭火般嵌回了山的後面。
漸漸地,村子浸入在濃濃的深藍夜色中。一切都是那麼靜謐,靜謐,連風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到。
忽然,黯鬱中亮起一圈微黃的光暈,有人亮起了門前的燈籠。
屋子裡隱約走出兩個人,裹著大衣,慢慢地在這雪中攙扶著,向著遠處的黑暗走去。兩個人忽然停下,站在路邊,向遠處張望。
就在那一瞬間,耳邊的寒風不近人情地用力呼嘯,這雪也變得格外寒冷。
我不知所措地走近他們,倉皇地伸出手,想去握住他們,然而我又立住了——我看到的,卻是緊握著的蒼老的手,在寒風中微縮。
等待。
一直在等待著。
直到兩人孤單的身影在這夜中慢慢縮小,小得再也經不起冰霜的肆虐,化作一捧雪,隨著風流逝。
我驚慌地趕緊伸出手去阻攔,可一切,都已經晚了。
眼淚奪眶而出,卻無法落在地上。
不是歲月可以在這裡靜止麼,可為什麼要奪走他們的年華?難道時間就是如此不公,偏要奪走這對苦苦等待回家的孩子的雙親麼?
突然的一陣寒風讓我難以喘息,腦海變得空白,又是一道光影,一切化為了烏有。
我明白了,人生恍如這白雪,可以閃閃發光,也可以蒼白冰冷。
沒有留戀的雪恣意地飛揚在天空,可有所留戀的雪只能粘連在地上,積壓成冰,變得沉重,變得孤獨。
孩子們還是孩子,他們沒有愁苦,只有歡樂,享受的是無憂無慮的童年;
老爺兒早已度過了他的一生,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唯有這冬日下的暖陽是他最後的歸宿。
可他們,作為父母,半生只有這唯一的牽掛,那盼兒回家的雙眼,才是這冬天裡最溫暖的日光。
也許正是這牽掛,讓歲月的風霜帶走了他們太多,太多,連我們也無法償還。
時間在他們身上變得無情,這思念也像冰霜般越來越深厚。雪越大,風越猛;這兩人的身影,太單薄,而這濃濃的深情,卻又太重。
再次行走在北國以北,雪依舊深厚,陽光依舊溫暖,故土依舊是深沉。
也許有一天,這些雪會融化,光會隱匿,但我夢魂縈繞的鄉愁,卻永遠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