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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開百花之先,獨天下而春。
古時二十四番花信風,將梅花列入小寒節氣,為群花之先。然而,在生活經驗裡,梅花卻是要開得遲一些。
蘇軾眼中,紅梅花開遲於雪落之後,卻也是一種深情:「雪裡開花卻是遲,何如獨佔上春時。也知造物含意深,故與施朱發妙姿。」
紅梅遲開,以其穠豔,恰為霜天雪地扮紅,亦為濯濯淺春添彩。
中國人賞梅,原是賞白梅的,仰慕其白色高潔。
宋代以前,紅梅並不普遍。至慶曆年間,晏殊由蘇州引植紅梅於京城宅園,自此盛於全國。
《觀林詩話》記載:「(汴京)都下舊無紅梅,一貴人家始移植,盛開,召士大夫燕賞,皆有詩,號《紅梅集》,傳於世。」
在此《紅梅集》裡,王安石感喟北方人沒見過世面:「北人初未識,渾作杏花看。」後東坡見云:「何待北人太薄。」
一枝紅梅,引得兩大文豪日常拌嘴,但終未失於偏私薄涼。往後歲月裡,紅梅不分南北,亦不分士大夫或是平民百姓,熙來攘往,皆得解賞。
賞梅,是一件雅事。紅梅俊俏,有紅顏之色。紅梅孤高,有霜雪之格。
寒梅色紅,如美人醉顏,亦如春風滿面。正是「酒暈臉霞春暗度」,春氣恰似醇酒,暈得美人玉頰潮紅,仿若池酒正酣時,淡妝笑靨,幸得春風一醉。
嬌顏之下,傲霜鬥雪、孤傲瘦勁,卻是紅梅的本性。紅梅不畏寒,偏要在雪中盛開,彰顯出迥異於群芳的風韻。紅梅裹雪,雖是朱顏秀色,卻終是一副清涼態。
文人喜畫梅,以少許硃砂或淡淡墨痕點染花瓣,又以枯筆焦墨的提按轉折,表現梅的枝幹,蒼勁挺秀,寧折不彎。梅的品格,人的風骨,每每被寄託於此。餘孤瘦之姿,卻拒絕媚世。豔麗其外,而無礙品性氣節。
梅具四德:初生為元,是開始之本;開花為亨,意味順利通達;結子為利,象徵祥和有益;成熟為貞,代表貞潔堅定。
元亨利貞,一元復始、萬象更新之際,報春者最宜是梅,甚或非梅不可。
百花芳心正寂時,春已落在梅枝頭。
紅梅,向來一樹獨行,最先給人間透露春的氣息。一樹紅梅,於滿目寂寥處,點染迷茫霧雪,一朵朵豔色,躍進不辨遠近的世界,喚醒朦朧大地,也告訴人們,距離山花齊放的日子不遠了。
「誰言一點紅,解寄無邊春。」點點紅梅,包藏無限天真,蘊藉幾多爛漫,躍動著喜慶與歡鬧,將春的風韻漸漸綻放。
昔日,含章殿前的幾片梅花,親吻了屋簷下一位公主的額頭,褪不去的花痕,成為了一時新寵。
若綴壽陽公主額,六宮爭肯學梅妝。或許真有精靈在指引,那暗香浮動的眉間之花,穿越千百年,仍令人心心念念。不知今朝,又將落入誰家的屋簷?
紅梅,像一抹天賜的胭脂,飄落於寒煙寂寞中,出落成瀟灑出塵的仙子。
《紅樓夢》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通過寶玉的眼睛,我們來到妙玉門前,見「櫳翠庵中有十數枝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儼然妙玉高潔心性的化身。
金陵十二釵各自都有代表花,妙玉的花便是紅梅。一個居塵而不染塵的妙人,有著「萬人不入他目」的孤傲不群的性格,然而內心深處,終究止不住對紅塵的依戀和嚮往。
紅梅似人,檻外高潔自守,亦心系檻內紅塵。芳潔中別饒春色,雪裡紅梅,正是中意。
歲朝,插花。
立春在望,生活的儀式感裡,要在案頭置歲朝清供,為新春的煙火味,增添一道雅趣。
舊時歲朝圖常取慶賀景象,或取冬春之交盛開的花卉.佐以湖石、清玩、水果等第,構成迎春氣象。其實,雅事未必需要奢侈。哪怕一間茅舍,一個瓦罐,插一枝紅梅,便也將春意邀來。
高瓶大枝,置於客廳,可以大快人意。短瓶小花,放在書房,亦能養心悅目。文震亨說:「花宜瘦巧,不宜繁雜。若插一枝,須擇枝柯奇古;二枝須高下合插。」今人也喜買一大束紅梅抱回家去,俗是俗了些,卻也落得喜慶熱鬧。
插花如寫詩,功夫在花外。插一瓶花,不僅是創造詩情畫意,也是在生活的美感裡看見自己。
梅花,香雪,貼心茶。
紅梅,不與群芳競豔,獨自面對雪霜。然而,「有梅無雪不精神」,紅梅與白雪相互掩映,裁冰綴玉,雪遺香影,才生出了惺惺相惜、款款多情的韻味。
君子相交,不掩天真。人與人,也似雪與梅,不管多麼孤寂清高,終會遇見知己,一片深情,終有託付。
早春仍寒,若遇情投意合之人,或可察覺舊情更勝當日。憶那超然如野鶴閒雲之人,平常冷若冰霜,卻願拿出珍藏多年的紅梅雪上水烹茶,把最真誠的款待,留給最貼心的知己。
渴望人間芳情的我們,不妨將最珍貴的心意,贈與最近的親朋。那梅,那雪,那茶,也便一起香了。
異鄉,深院,想念遠方人。
大寒之後是立春。迎雪怒放的梅,伴我孤酌風前,亦為我引來了春天。
春,是一份祈盼,也是一份想念。綴綴紅梅,漫漫心田,飄落著往事與前緣,每一個你在或不在的日子裡,一枝紅梅,綻開了願,化作了暖。
一枝紅梅,可能是定格在我們腦海中的溫情畫面,維繫著故鄉人情,親朋舊友,風土山川,一草一木,日日夜夜……
難怪王維遇見故人,便忙著問: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窗前一枝梅,再平常不過,再細微不過,卻噙著我們最親切的懷想。
在一枝紅梅面前,我們都是相思客。歲月消逝無痕,年華擲地有聲。故鄉在那邊,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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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一枝,花正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