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濱丨中美關係會走向全面對抗嗎?

2020-12-17 人民智庫

自川普政府上臺以來,美國霸權主義上升到一個新高度,不僅在貿易問題上向世界各國作出挑戰,而且比既往的美國政府更加防範中國的發展,甚至不惜提出與中國「脫鉤」進行對華威脅。當前,我們正站在中美關係關鍵的當口,面臨著一些困難和挑戰。如何避免誤解誤判,增進相互了解,尤其是如何減少美國一些政客因對中國缺乏認知、好逞偏見而導致難以挽回的破壞性後果,都是必須找到正解的重要問題。

同濟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學院同濟特聘教授李濱認為,通過歷史比較,從中美兩國的制度分析可知,不同於美蘇爭霸,中國與資本主義世界並沒有本質的制度衝突,反而在當今世界經濟中具有與國際資本界共贏的基礎。而要避免中美之間出現更激烈的衝突,首先雙方要進行利益的新協調,同時中國必須堅持改革開放,堅持既定的外交方針,將習近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外交思想貫徹到底,這是改變美國霸權慣習,避免中美關係出現顛覆倒退的根本保障。

中美間存在如美蘇陣營間對抗的制度基礎嗎?

1、改革開放後的中國已經建立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制度,這種經濟制度已經把市場的作用放在資源調配的首位,強調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不僅在國內,而且在國際上與資本主義並不存在根本性衝突,反而是一種共同發展的關係;

2、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在對外交往中,一直強調和平與發展,倡導在國際舞臺和世界經濟中採取各類經濟制度的國家包容互鑑、相互合作、互利共贏、共同繁榮,不存在經濟制度上消滅資本主義的內在動力,在客觀上奠定了與資本主義世界和平共處的物質基礎;

3、為了維護其在現存國際分工生產體系中的主導地位,西方大國必然會通過各種方式延續其技術壟斷優勢地位,阻止中國通過國家政策或政治制度優勢來實現技術超越,在客觀上,這使得中美之間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制度競爭;

4、發動「對抗」策略能否成功,關鍵是它能否得到包括美國在內的國際資本支持。一部分美國政客雖然希望利用「對抗」的方式壓制中國的發展,但這並不符合他們的經濟利益,因為使中國與世界全面「脫鉤」意味著他們也會失去中國的市場。

中美關係如何避免走向全面對抗?

1、中國的基本經濟制度決定了中美不存在制度性根本衝突,同時,中國一直強調不搞社會制度的輸出,中國的政治制度只是保障中國社會內部的穩定與發展,如果客觀上對外產生了市場競爭優勢,那說到底只是利益分配上的衝突,這種衝突也可以通過利益協調來解決;

2、目前中美之間存在著廣泛的利益協調和共同發展的空間。中國堅持改革開放,進一步擴大包括金融、資本與商品的市場開放,加強智慧財產權的保護,深層次地規範市場競爭,這都是對美國利益關切的積極回應,都是在積極進行中美之間的利益協調;

3、中美之間要避免「對抗」,需通過激勵與鬥爭改變美國一些人的中國觀與世界觀。中國的進一步改革開放,主動解決一些美國利益訴求,這是通過激勵進行內化的需要,也是贏得國際社會反對「對抗」勢力的重要條件,包括贏得美國國內一些社會勢力。同時,不放棄鬥爭、勇於鬥爭、善於鬥爭也是避免「對抗」發生不可或缺的機制。

自2018年出現中美貿易爭端之後,中美「脫鉤」(Decoupling)的觀點不時地出現在世人耳畔,特別是2018年10月4日美國副總統彭斯(Mike Pence)在美國保守派智庫哈德遜研究所(Hudson Institute)發表「政府對華政策」的演說之後,世人對中美之間「是否會出現新衝突」的猜測似乎一下子變得不再虛幻。彭斯所謂「對抗演說」是美國在單方面挑起的貿易戰中向中國施壓的手段嗎?還是代表一種美國對華政策戰略新變化?若是前者,說明至少在川普政府時期還沒有把中美之間對抗作為美國對華的一種新戰略;若是後者,則說明中美之間的對抗很可能成為現實。

如何判斷中美之間是否會出現對抗,必須從歷史唯物主義出發,對照美蘇兩個陣營當年的經濟制度以及當年發生冷戰的歷史環境,結合當今中美的經濟與政治制度來進行考察。歷史的發展既是客觀環境的產物,也是主觀能動性的結果。把當今中美之間的經濟制度與當年美蘇之間的經濟制度進行對比,是判斷中美是否存在對抗的經濟基礎,它既體現出中美之間最大的利益根基,也折射出中美之間的利益衝突。但同時,考察中美之間對抗的可能性也不能忽視政治與戰略的反作用。中美之間政治制度的差異可能是觸發中美關係倒退,甚至發生一定程度「準對抗」的重要因素。如何避免目前世界最大的兩個經濟體之間發生對抗,既需要雙方政治家的智慧,更需要雙方的利益協調。互利共贏,實現中美之間的動態利益平衡是避免中美之間發生對抗最重要的前提。

美蘇陣營對抗的內在原因

1947年至1991年之間,以美國、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為主的資本主義陣營,與以蘇聯、華沙條約組織為主的社會主義陣營之間的政治、經濟、軍事鬥爭 ,表面看是由於蘇聯作為世界第二強國引起美國的焦慮,威脅美國世界第一強國的地位。但從深層次來看,需從蘇聯體制及其二戰後期一系列做法對美國乃至整個資本主義世界引起的恐慌展開。

蘇聯當時的社會主義體制是一種公有制與國家指令性計劃相配合的高度集中經濟體制。對外較少與世界資本主義市場發生聯繫。這種體制對蘇聯實現工業化、應對戰時需要以及規避1929~1933年的世界經濟大蕭條,解決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內在失業問題都發揮了重大作用。更為關鍵的是,蘇聯體制對於當時深受資本主義經濟危機與世界大戰浩劫的其他西方國家也產生了重大影響,在二戰結束初期日益凸顯。蘇聯體制在戰勝法西斯的鬥爭中體現出來的韌性與生命力,西歐國家共產黨領導的頑強的抵抗力量,在戰後西歐國家的一片凋敝中更顯吸引力。

與此相對應,蘇聯在二戰行將結束之際,在被從法西斯奴役下解放出來的東歐領土上,也複製自己的制度。米洛凡·吉拉斯在《與史達林談話錄》一書中記載了史達林關於二戰後歐洲形勢的設想,史達林說:「這場戰爭與以往有所不同。無論是哪一方佔領了一塊領土,都會在該地區推行自己的社會制度。」

可以說,戰後初期,甚至是在二戰後期,蘇聯體制迎來的高光時刻以及由此帶來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狂飆突進,在世界範圍內引起了資產階級的擔憂與恐慌。蘇聯體制「埋葬」資本主義的前景迫使後者必須遏制蘇聯體制的「蔓延」以及「複製」。雖然,史達林實際上並沒有利用戰後形勢進行「世界革命」的設想,甚至還阻止過一些國家的共產黨人「執政」與革命,然而,蘇聯體制的內在特性與資本主義體制存在無法調和的矛盾與衝突,卻是有目共睹的不爭事實。

資本主義經濟體系是一個開放的體系。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在市場競爭原則與追求剩餘價值動力下必然謀求市場的地理擴張,需要打破地理以及政治的阻隔,把一個個領土納入到資本主義市場體系之中。從近代歷史來看,資本主義的世界擴張正是遵循這個邏輯。正如《共產黨宣言》所說,「資產階級,由於一切生產工具的迅速改進,由於交通的極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來了。它的商品的低廉價格,是它用來摧毀一切萬裡長城、徵服野蠻人最頑強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們不想滅亡的話——採用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它迫使它們在自己那裡推行所謂的文明…… 」因此,市場以及與市場分工相應的生產方式是資本主義生存發展的內在條件。消滅與阻隔市場是資本主義的大忌。

而當時的蘇聯體制恰恰不僅在國內,而且在國際上都要「革資本主義的命」。國內的情形容易理解,消滅私有制和市場就是剷除資本主義。在史達林看來,第二次世界大戰本身就是由資本主義大國爭奪市場引發的。「在戰爭時期互相廝打的兩個資本主義同盟,其中每一個都指望粉碎敵方,而獲得世界霸權,它們都想從這裡尋找擺脫危機的出路。美國指望擊潰自己最危險的競爭者德國和日本,奪取國外市場、世界的原料資源,並取得世界霸權。」戰後社會主義的市場建立意味著資本主義世界市場的縮小,史達林由此得出結論,戰後「各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美、英、法) 奪取世界資源的範圍,將不會擴大而會縮小,世界銷售市場的條件對於這些國家將會惡化,而這些國家的企業開工不足的現象將會增大。世界市場的瓦解所造成的世界資本主義體系總危機的加深就表現在這裡。」戰後資本主義大國之間為爭奪世界市場的矛盾更為激烈,資本主義國家之間戰爭的不可避免性是仍然存在的。

總之,史達林的邏輯是,世界大戰引發的革命以及導致社會主義國家的增多必然削弱資本主義世界市場,縮小的資本主義世界市場使得資本主義大國爭奪市場的競爭更為激烈,由此會再次釀成資本主義大國的戰爭;戰爭結果會再次造成世界資本主義範圍進一步縮小,社會主義範圍會進一步擴大…… 不管史達林關於資本主義大國爭奪市場會再次醞釀它們之間的世界大戰這一結論是否正確,但由蘇聯主導的與資本主義市場平行對立的市場建立,真真切切衝擊著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因此,當時蘇聯與美國的衝突,不僅反映在地緣政治的競爭上,更反映在世界性的制度衝突上。

正是這種世界性的制度衝突,使得西方整個資產階級迫切要求遏制蘇聯體制的「蔓延」。特別是當東歐被解放的領土建立了蘇聯體制,一些國家的共產黨領導力量在國內鬥爭中節節勝利時,這種遏制要求就更為迫切。下野的邱吉爾代表著這種勢力遠赴美國,並於1946年3月5日發表了著名的「富爾頓演說」,要求當時西方唯一有能力擔負該責任的美國負責領導西方世界遏制所謂的「共產主義暴政」。不久美國內部也出現了要求遏制蘇聯所謂的「共產主義擴張」長電文。美國作為戰後世界資本主義的領導者,必然要遏制所謂蘇聯體制世界性擴張(這裡指的是按照蘇聯模式建立的社會主義體制,但不一定是蘇聯支持建立的)。其後,隨著亞洲革命的高漲,美國對蘇聯的遏制從最初的政治、經濟制裁發展到軍事制裁。由於美蘇的巨大軍力,直接的軍事衝突會造成雙方不可估量的損失,因此,雙方以一種冷戰的方式進行著對抗。

中美間是否存在如美蘇陣營間對抗的制度基礎

當今,中美之間是否存在美蘇當年對抗的制度基礎?這是中美之間會否發生對抗的一個重要條件。從經濟制度上,中美之間不存在對抗的基礎,但在政治上存在一定可能性。

改革開放後的中國已經建立了一種新型的社會主義經濟制度。這一制度與蘇聯制度有著根本不同。可以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制度不僅在國內,而且在國際上與資本主義並不存在根本性衝突,反而是一種共同發展的關係。這與蘇聯體制相比,差別在於後者是既要資本家的錢,也要資本家的命,中國經濟制度的基本特徵是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並存;同時,這一制度已經把市場的作用放在資源調配的首位,強調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也有利於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這種經濟制度的存在與發展不僅符合法律規範,而且順應歷史潮流。

另外,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在對外交往中,一直強調和平與發展,沒有蘇聯式漸進「世界革命」和「埋葬資本主義」特徵,而是在不同場合反覆強調,倡導在國際舞臺和世界經濟中採取各類經濟制度的國家包容互鑑、相互合作、互利共贏、共同繁榮。中國的經濟制度並不是對馬克思主義的放棄,反而是結合現實基礎,從根本上遵循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原理,把發展生產力作為社會經濟制度優先考慮。因此,與蘇聯不同,中國不存在經濟制度上消滅資本主義的內在動力,並且客觀上奠定了與資本主義世界和平共處的物質基礎。正是這種經濟制度使得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能夠積極融入世界市場之中,成為最大的外來資本輸入國 ,近年來也成為世界最大的外來商品進口國。這既使中國獲得了巨大發展,也使國際資本從中國的發展中獲得了巨大收益。正是中國特色的經濟制度才使得近年來美國挑起的對華貿易爭端中,並沒有太多西方企業支持美國的關稅政策,也沒有太多的西方國家響應美國的對華貿易挑釁。

然而,中國的發展客觀上還是帶來了與世界資本主義大國的矛盾,特別是與美國這個最大的資本主義大國的矛盾,即中國在國際分工裡從中低端走向中高端過程中產生的利益分配的矛盾。長期以來,作為國際分工中的主導,資本主義大國憑藉技術優勢在分工中獲得了巨額利潤。這種在國際分工中的核心地位以及由此帶來的利益分配是西方國家長期保持國際生產關係的優勢地位和國際關係中的權勢地位,並主宰著世界秩序的物質保障。

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而言,人類的生產活動本源性目的在於滿足人生存、發展的需要。人的生存最根本需求就是「吃喝住穿」,為了實現這一根本需求,人就必須進行生產 ,發展生產力。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生產已經越來越不是單個人的生產,而是組織起來的社會化生產,在組織起來的社會化生產過程中必然形成人與人的關係——社會生產關係。生產關係另一個體現就是生產的社會權力關係。這就是說,社會生產過程中,處於生產分工中支配地位的一方,在利益與權力分配中就處於主導地位。這就是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說的:「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係,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合的生產關係。這些生產關係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築豎立其上並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態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原則以及相應的階級分析,不僅適用於國內社會,也適用於國際社會。只不過這種國際社會中的階級單位變成了國家而已。馬克思曾說,「在交往比較發達的條件下,同樣的情況(民族內部的分工) 也會在各民族間的相互關係中出現。」國際分工生產體系是人類的社會分工生產超越民族國家範圍的體現。圍繞著國際分工,各國之間形成了一種國際生產關係。誰主導著國際生產體系,誰就能從國際生產過程(當今的跨國價值鏈) 中獲得更大的分配利益,就可能在國際生產關係中佔據支配地位,影響國際上層建築(國際制度或全球治理)。國家在國際分工中的地位是其發展階段的最重要體現。

改革開放之前,中國一直處於國際分工的邊緣,經過四十多年的發展,中國正從國際分工的邊緣走向中心,在國際生產鏈上正邁向核心產品生產者的地位。這種發展轉型與西方大國的既得利益發生衝突,觸動了西方在國際分工生產體系中最大的「奶酪」——技術壟斷。在西方看來,正是中國的政治體制使得中國獲得了競爭優勢,實現著技術的趕超,侵蝕著它們的利益和權力。為了維護其在現存國際分工生產體系中的主導地位,西方大國決不會輕易任由其核心優勢喪失,必然會通過各種方式延續其技術壟斷優勢地位,阻止類似中國的後發國家通過國家政策或政治制度優勢來實現技術超越、成為國際/全球分工的新引領者。於是,客觀上,中美之間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制度競爭。雖然這種制度競爭不似當年美蘇陣營的制度對抗,但也產生出利益與權力之爭。如前所述,蘇聯與美國的制度之爭是一種世界範圍內直接的制度生死存亡之爭,而現今中美之間的制度競爭是一種創造市場競爭優勢之爭。因此,美國一部分政客希望消除中國在世界市場上的競爭優勢的政治制度之源,既是出於經濟利益的考慮,也是出於國家對外戰略的考慮。

除了這種政治制度層面產生的利益與可能的權力之爭外,美國部分政客的對抗戰略在一定程度也得到了國內受經濟全球化衝擊階層的支持。由於經濟全球化,美國「去工業化」導致大量製造業外移,對美國傳統就業階層帶來巨大的負面影響,使得這部分階層最容易被煽動成為仇視中國的社會群體。因為中國目前是全球生產鏈最大的供應者,很容易被美國一些政客描繪成他們工作崗位的「搶奪者」。對中國發動對抗,給美國一些政客帶來多重效果。一是以此作為向中國施加壓力的重量級砝碼,以中美「脫鉤」或「對抗」相威脅,要求中國在經濟結構上作出所謂的改革,實際是一定程度上要求中國從政治上消除競爭優勢之源,以此討好資本階層,為他們獲得巨大的經濟利益;二是轉移美國國內社會矛盾,迫使中國更大程度地開放市場,緩解美國部分就業壓力和社會矛盾。所以,美國一些政客會在今後利用一切機會發動對華的「對抗」。

然而,發動「對抗」策略能否成功,關鍵是它能否得到包括美國在內的國際資本的支持。從目前來看,國際資本界對中國既愛又恨。中國的發展帶來的巨大消費能力,正在成為世界最大的消費市場之一,成為國際資本界最大的「掘金之地」;同時,發展起來的中國企業又日益成為國際資本界的重要競爭對手,成為它們利潤的碾壓機。美國一部分政客希望利用「對抗」的方式壓制中國的發展,目前並不符合他們的經濟利益,因為使中國與世界全面「脫鉤」意味著他們也會失去中國的市場。但這些國際資本也著實不願看到中國企業的發展侵蝕其利潤,希望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由於政治制度帶給中國企業的競爭優勢。這種兩難而複雜的局面使得國際資本對美國一部分政客向中國發動「對抗」的戰略,處於一種矛盾心態。因此,國際資本的代言人一方面不贊同美國發起對中國的關稅戰,另一方面不斷地以美國可能會對華發動「對抗」來「勸嚇」中國對美國的要求做出讓步。

如何避免中美之間的對抗

不久前基辛格博士談中美關係時說道:「今天的中美,是否會進入當年美蘇的冷戰?甚至升級為一種熱戰?中國是一個經濟大國,與美國經濟聯繫廣泛,如果中美衝突是不受限制地發生,那麼後果可能比當時歐洲的更糟糕。因為當時的危機其實是相對比較小的,而這(後果) 也是對當今世界構成的威脅。出現這種情況的前提是,美國和中國開始非常敵對,然後都去最大程度地尋求全球層面對自己的支持。」他用中國圍棋來比喻中美關係,認為中美關係應像中國圍棋一樣在對立中尋找平衡,通過博弈實現彼此的增長,而不能像西洋棋一樣 ,博弈的目的是大獲全勝,到最後對手就被將死了。這種看法與中國對待中美關係一樣,雙方的互利共贏、共同繁榮才是避免中美之間發生「對抗」的最佳之策。

中國的基本經濟制度決定了中美不存在制度性根本衝突,因為中國的經濟制度與蘇聯不同,並不是要「埋葬」資本主義;同時,中國一直強調不搞社會制度的輸出,因而不會導致類似二戰初期整個資本主義世界對蘇聯體制的類似恐懼與擔憂。中國的政治制度只是保障中國社會內部的穩定與發展 ,如果客觀上對外產生了市場競爭優勢,那說到底只是利益分配上的衝突,這種衝突也可以通過利益協調來解決。因此,當今沒有像二戰後初期邱吉爾那樣的在世界範圍內擁有廣泛影響的政治人物來代表西方社會資本階層呼籲遏制中國,反而是存在像基辛格這樣的政治人物呼籲中美之間進行利益協調。

目前,應當說中美之間存在著利益協調的空間,存在著共同發展的空間。中國堅持改革開放,進一步擴大包括金融、資本與商品的市場開放 ,加強智慧財產權的保護 ,深層次地規範市場競爭 ,拓展政府補貼的覆蓋面 ,這都是對美國利益關切的積極回應,都是在積極進行中美之間的利益協調。中美貿易談判的第一階段成果已經體現出中方的承諾與協調。這些開放的措施與積極的承諾都是在新的歷史條件和時代環境中,力求實現中美之間利益的新平衡。這符合中國一直倡導的平等互信、包容互鑑、合作共贏的方針。而且 ,中國一直反覆向世界表明和平發展的方針,保持永不稱霸的原則,積極倡導並踐行著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這是寫進《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和《中國共產黨章程》中的承諾。有目共睹,中國已經向世界承諾了不會積極尋求替代美國成為下一個世界霸權國。

現在的問題是美國。由於美國一些政客深受現實主義國際政治理念的薰染,中毒太深,加之長期以來一直處於世界頭號強國的地位,由此養成的慣習(habitus)一時無法接受世界多極化與多元化的格局與狀態,因而在國際關係中難以與中國建立最起碼的戰略互信、安全互信。如果美國一味追求絕對收益,以限制中國的發展為對華戰略的導向,恐怕中美之間是極難實現新的利益平衡的。改變美國這種慣習需要實踐。近年來,國際關係的實踐轉向研究中,研究者發現國家與人一樣,存在著慣習遲滯(habitus hysteresis)現象。慣習遲滯現象是由於個體習性與其在某個場域中的位勢不相適配,而導致實踐感發生錯誤的現象。這種現象在日常生活中並不鮮見。如果場域發生了變化,或者場域中的權力格局、遊戲規則發生了變化,而實踐者仍然按過去的慣習去實踐,就會導致遲滯現象的發生,繼而導致個體無法適應新的場域或場域變化,其結果猶如現實中的堂吉訶德弄不清當下與過去的根本不同,進而在工作中飽受挫折感。然而,挫折與失敗也可能使人重新獲得實踐知識,進而不斷調整個體習性,形成正確的實踐感。

目前世界正處於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一是西方大國的權力地位發生了巨大衰落 ,舊世界秩序範式已經造成了世界性動蕩和國內政治、經濟、社會的失序和危機。二是相互依存的現實使得僅憑少數大國的力量無法左右諸多領域的國際事務,必須藉助各國力量,特別是新興大國的力量來共同應對問題。然而,這種場域的變化並不能自動生成新的秩序,形成各國外交的新慣習,必須通過重新學習和實踐來克服慣習遲滯。由於過去長期的實踐,在新歷史變局下,許多國家尚沒有適應新的場域變化,更沒有做好建立新型國際關係的準備。特別是美國一些政客無法適應國際關係場域的變化,看不到世界形勢正處於變化之中,沿用舊的慣習與世界打交道。但是,慣習的調整與變化並不是一個順利的過程,它不僅是一種激勵過程 ,也是一種鬥爭過程。溫特(Alexander Wendt) 曾把一個外部結構的內化過程總結為三個階段:一是受到懲罰而調整行為,二是受到獎勵而改變行為,三是在上兩個階段的基礎上把結構的規範內化於心。由此可見,促進慣習轉化的過程不是簡單自然地自我接受的過程,只有通過較為長期的激勵與鬥爭的互動,才能有效實現慣習的轉變。

中美之間要避免「對抗」,需通過激勵與鬥爭改變美國一些人的中國觀與世界觀。中國的進一步改革開放,主動解決一些美國利益訴求,這是通過激勵進行內化的需要,也是贏得國際社會反對「對抗」勢力的重要條件,包括贏得美國國內一些社會勢力。同時,不放棄鬥爭、勇於鬥爭、善於鬥爭也是避免「對抗」發生不可或缺的機制。只有通過鬥爭,才能達到通過懲罰而內化到調整行為的效果。為此,中國決不能被所謂的「對抗」與「脫鉤」論嚇倒,不能一味迎合美國的無理要求,不能放棄原則,更不能放棄國家發展的追求。

雖然,中國目前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具備抗拒美國壓力的實力,但是要通過鬥爭來改變美國一些政客的慣習,還需要繼續加強自身實力,把我們自身建設好,特別是秉持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繼續堅持和平發展,繼續堅持改革開放。這既是激勵機制的需要,也是鬥爭實力的必須。比如在近來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的情況下,中國只有在控制好疫情的同時,迅速復工復產,率先從經濟下滑中走出來,重拾經濟增長動力,贏得國際資本「青睞」,才能有條件和實力應對美國一些政客借全球疫情蔓延與中國「脫鉤」的企圖。

文章來源:《學術前沿》雜誌2020年4月(上)

原文標題:《制度誤讀、霸權慣習是美國對華錯誤競爭的根源》(微信有刪節)

作者:同濟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學院同濟特聘教授 李濱

原文責編:郭丹

新媒體責編:張捷

視覺:劉潔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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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智庫研判,美國多數政治建制派抵制中國,新政府很難逾越現實,放棄對抗所謂地緣政治對手。因之,中美全球概念和多邊發展定義難免貌合神離。美前國務卿基辛格指出,美國新總統應首先和中國領導人對話,雙方建立機制性安排,討論需要避免出現的問題。
  • ...德國科學與政治基金會執行主席佩爾特斯:中美對抗成國際關係一...
    參考消息網7月20日報導(文/任珂)德國科學與政治基金會(SWP)執行主席、德國國際政治與安全事務研究所所長福爾克爾·佩爾特斯,近日接受《參考消息》記者電話專訪時說,中美對抗已成為國際關係中一種新範式,影響了整個國際格局。
  • 李顯龍和基辛格對中美關係的忠告,拜登能聽進去嗎?
    來源:參考消息銳參考|他和基辛格對中美關係的忠告,拜登能聽進去嗎?美國大選未走到最後一步,外界關於中美關係未來走向的關注與猜測就不會停止。對於中美關係令人擔憂的現狀以及未來發展趨勢,世界有識之士都非常關心。雖然拜登的對華政策還不完全明晰,但是從拜登本人及其外交智囊近來的表態來看,也已經初現端倪。在日前舉辦的彭博社創新經濟論壇上,兩位重量級人物——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和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先後就中美關係談了自己的看法,並向拜登提出了相關建議。
  • 中美關係走向成為北京香山論壇視頻研討會最熱議題
    中美關係走向成為北京香山論壇視頻研討會最熱議題中國軍網北京12月2日電(記者王雨思、王昕娟)12月2日,北京香山論壇視頻研討會在京閉幕。△北京香山論壇視頻研討會會議手冊。王昕娟 攝今天上午舉行的本次研討會第四場研討的主題為「大國關係走向」,由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袁鵬主持。來自中國、美國、澳大利亞、新加坡等國的6名專家學者,圍繞相關問題進行了深入交流。
  • 尼亞爾·弗格森:拜登獲勝為中美從對抗走向緩和創造機會
    美國史丹福大學胡佛研究所米爾班克家族高級研究員尼亞爾·弗格森11月15日在彭博新聞社網站發表文章稱,拜登在美國總統大選中的勝利為中美從對抗走向緩和創造了一個機會。文章稱,曾在全球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一個單詞呈捲土重來之勢:緩和。
  • 必須對中美走向對抗有心理準備;立足最壞情況,爭取最好的結果
    中美關係出現建交40年來的大倒退,而且還沒有看到「下限」。因此,從官方到民間,從國內到國外,網上瀰漫著悲觀的氣氛,有的專家稱中美關係「正以自由落體的加速度,往下墜落」。更危險的是,華盛頓的激進政治精英們正在調整對華輿論戰的策略,越來越明顯地集中火力抹黑中共,正如中國外文局原局長周明偉在中美智庫媒體視頻論壇上所稱,「尤其是最近幾個月以來,在美國的內政外交話語中,無論是政治領導人還是國會議員,都刻意強調『中共』而非『中國』」,「推動以『反共』為核心的反華浪潮在美國的快速崛起」,「推動『脫鉤』和『敵對』的形成
  • 吳斯懷:中美關係即將「換軌」,蔡英文還有條件「逢中必反」嗎?
    作者:滕飛審稿:淺夢近些年來日益密切的「美臺」關係,在面臨美國政府換屆時,是否會發生重大變故,是外界目前較為關注的一個議題。而對於「即將上任的拜登政府將會如何處理對臺關係」這一問題,國民黨「立委」吳斯懷於近日公開表示,從近日以來拜登的對華政策講話中能夠發現,中美關係現如今已經出現轉折,就如同鐵軌「換軌」一般,拜登現在並沒有將中國當作是敵人,而是從川普的中美關係全面對抗,明顯改為「競爭與合作」的關係。
  • 2021環球時報年會議題一:中美關係會迎來轉機嗎?
    在議題一「中美關係會迎來轉機嗎」的討論中,與會專家認為,新冠疫情給中美帶來合作機會,但展開全面合作非常困難。  12月5日,2021環球時報年會在京舉行。圖為國防大學戰略研究所原所長、海軍少將楊毅在議題「中美關係會迎來轉機嗎」中發言。  12月5日,2021環球時報年會在京舉行。圖為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魏建國在議題「中美關係會迎來轉機嗎」中發言。
  • 新形勢下中美關係的再認識
    過去美國以冷戰勝利者自居,認為 21世紀仍將是美國世紀,中國最終會屈服於美國霸權。因此,美方在處理對華關係時心態較為從容,沒有強烈的緊迫感,相信時間和歷史會站在自己一邊。美國極端保守勢力認定中國已經對西方的社會制度、發展道路乃至文明形態形成了全面挑戰,必須與中國進行意識形態乃至文明的對抗,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和平、開放與包容、進步,又減弱了這些勢力妖魔化中國、掀起意識形態戰爭的輿論動員能力。第三,關於經貿關係。經貿關係是中美之間最重要的紐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