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王老漢前加了桀驁一詞,實在是被文中主人公一家飽受滄桑的人生經歷所震撼,又被他們灼灼的精神所感染,還被中國政府的扶貧政策所鼓舞,於是內心想為他家送去祝福,好讓大家真真切切記住他的名字,記住他面對困難展示出的桀驁精神,也由此記住永不退縮的中華魂。
他叫王闖北,是江西省德安縣林泉鄉清塘村的一位農民,村裡年輕人都喊他王老漢。
王老漢今年七十二了,老伴已離世多年,目前膝下一兒一女,均已成家。他原本家境還算殷實,但天有不測風雲,他家後來卻成了建檔立卡低保貧困戶。
這事要從十七八年前說起,那時,王老漢有二兒一女,雖然文化都不高,但靠著勤勞的雙手,地裡種的,田裡收的,刨去開支一年下來總還有些盈餘。加上大兒子王立新人品好,性情敦厚老實,又有一手好泥匠活,十裡八村都喜歡喊他去做泥工,手頭的錢也就自然比村裡其它人家活絡些。
災難是晴空裡飄臨的一朵雲,只是塗成了墨色,有時來得悄無聲息。
這天,王老漢剛過53歲生日,頭頂就翻來一朵烏雲,他大兒子做工時不小心摔倒,一頭撲進石灰裡,兩隻眼睛嚴重灼傷。
接下來王老漢花光一家所有的積蓄,帶著大兒子到處求醫問藥,歷經千辛萬苦,還是沒能保住光明,大兒子徹底失明了,王老漢一家人的活錢水就這樣斷了流。
好在大兒媳陳新秀也是個賢惠善良的人,不離不棄地一直服侍著愛人,操持著家務,但眼淚兒總是不經意間就往夜裡落。
王老漢發現過幾回,心中苦楚得很,又不知如何安慰她。這天晚飯過後,他牽過十多歲的孫子攬在懷裡,對著桌前的兒女們說:"孩兒們,別太灰心,日子還要往前過"。
於是,他又擔起了這個家,他本該慢慢要放下擔子的,命運卻不讓他歇息。
在農村,一家人突然失去一個主勞力,日子一下子便揺搖晃晃起來,但王老漢不信命,他要把他的家從水深火熱裡拉出來,他要用更加勤勞的雙手讓家人活出希望。
於是他帶領著兒女們披星戴月地勞作,他家的田地每年都是優產高產,棉花總比別人家地裡綻開的朵要大要白,谷穗也比別人田裡的要飽滿。
此時的王老漢就像一隻老鷹,護佑著一家人的周全,既當爹又當媽,既當爺爺又當奶奶,既當公公,又當婆婆。雖然有些跌跌撞撞,但終究日子還是漸趨平穩了,一家老少又開始煥發出生機和活力。
正當王老漢看到家境慢慢變好,剛鬆口氣要從眉間擠出一點舒坦時,卻突然發生了一件差點要他命的大事——2006年,他的小兒子王立志又得了一場大病,醫生診斷為惡性腫瘤。
王老漢拿到醫院診斷書時幾乎當場暈過去。
王老漢以前沒信過命,那次幾近改變了他的信仰,他差點就認命了。
那年四月裡的一個黃昏,他帶小兒子從省城醫病回來,晚飯後,他獨自一人上到三樓,外面正飄著雨,他倚著杆欄向遠處望去。
一想到省城的那位主治醫生說他兒子的病希望不大,建議轉北京,他的嘆息就一口一口往外吐,像暮色一樣沉重和無力。
想到基本喪失勞動能力生活仍需兒媳婦照料的大兒子,又想到早逝的老婆,再想到一身的債務,他被一系列的想到壓得喘不過氣來。覺得已墜入人生無底黑洞,他想摟著這個黑洞縱身往樓下一跳,好了卻此生。
王老漢事後跟幫扶幹部說起這段人生經歷,眼裡依然充滿悽涼。
他沒跳,他說他突然想到了孫子,想到兒女沒人照顧,想到兒媳那悲傷無助的眼神。他說那個黃昏他看到不遠處一株柳樹,那株柳樹前幾年被人砍倒過,差點死了,但根沒被掘起,如今又長成一顆大樹了,正枝繁葉茂地在風雨中顯出一身的婆娑朦朧。
他說只要根還在,就一定能枝繁葉茂,於是他沒跳,他決定把老根扎在暮色裡,他要在暮色裡開出光明來。
那段時日,儘管他差點相信了命運,但他沒有去崇拜它,而是最終鄙夷地丟棄了"命運說",他把生命活成了堅忍。
駱駝背著重重的行旅走在沙漠裡,一定留下深深的腳印。人一旦負重而行,也一定在時光的流裡劃出累累傷痕。王老漢在接下來的幾年裡不知是怎樣重疊日夜的。
為了給小兒子看病,哪怕只有一絲兒的希望,哪怕那希望之光是從遙遠的銀河裡射來,他都要盡全力去攫取它,並把它燃旺。
於是他到處借錢,親戚借完了問朋友借,朋友借空了問鄰居借,村裡、鄉裡也都想辦法為他籌錢,但凡能想到的,王老漢為了兒子,為了信念,哪怕被債務埋汰得萬斤重,讓他三輩子做窮鬼,他都願意。他甚至要把這種堅持注入血管,打入骨髓,哪怕最後成為一意孤行。
他內心只有一個願望,能讓小兒子活下去!
可有時總是事與願違,2012年的一天,他小兒子仍然撇下了他,扔下一大堆債務給王老漢。
在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那段日子,王老漢沒有力氣嚎啕大哭,只有無盡的淚水順著被風雨吹裂的蒼老的皮皺向下流淌。其實他的淚水似乎已經乾涸,他的一雙眼晴己經深陷,眼晴裡像隱藏著要燃燒的悲哀和怒氣。
他想用悲哀點燃怒氣,又想用怒氣點燃悲哀,然後化成二條火龍把天地燒個乾淨。
從大兒子失明那一刻起,他就開始偷偷流淚,流了近十年。多少年了,他內心要假裝無比的強大,在外人和小孩面前,甚至要顯出一種"硬"來,可暗地裡,他又有聲無聲地哭泣過多少回?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王老漢用一種哽咽和低泣送走了小兒子,像用一支低聲的小號吹響悲傷。
為了給小兒子看病,王老漢一共花了一百多萬,這是一個巨大的數字,小學文化的他甚至都沒用七位數進行過運算,而這七位數卻在花甲之年給他排列出人生最難的奧數題。他不知道是怎樣花掉這些錢的,他一生不嫖不賭,光明磊落,勤懇持家,怎麼到頭來卻弄得人財兩空,債臺高築呢?他似乎想不明白。
但他卻要演算這道奧數題。
幸虧黨的政策好,人間處處有真情,在省城和北京治病期間,王老漢一家都得到中國慈善機構救助,加上醫保報銷,最後王老漢只背了十幾萬元的債務。
雖然十多萬元的債務對王老漢這樣的家庭還是不堪重負,但他能透過層層的迷霧望得見遠處明淨的天空,最起碼他心裡是望得見的。
王老漢把傷口和債務打了個結,依然領著兒女選擇前行,他是一個背著傷口"闖關東"的漢子。
2014年春風化雨,王老漢一家被精準識別為建檔立卡貧困戶,並享受了低保政策。村裡、鄉裡的扶貧幹部紛紛伸出友愛之手,想方設法讓他享受到各種扶貧政策,助其翻越生命的雪山。
依王老漢的個性,他是不想戴"貧困戶"這頂帽子的,他認為大多數"貧困戶"都是懶養成的,他認為憑他的勤勞永遠不會成為"貧困戶",但他發現了致貧的另外兩種因素,因病或因殘,而這兩種因素竟重疊到他一家人身上,他從心裡感到了無奈並默認了這個稱號。
王老漢雖然從心裡承認了"貧困戶",也在不得已時接受國家的救濟,但他血管裡仍然噴張一種信念,他要儘快實現脫貧。哪怕只有他這把老骨頭,哪怕只有失明的兒子,哪怕只有纖弱的兒媳婦,他仍然要領著他們早日脫貧。
他要用孱弱築起堅強的藩籬,他要用不幸火淬真金。
他說:"只要有生命,就要有生機,只要有生機,就能創造奇蹟。」
王老漢活在一種信念裡,他戰鬥的武器就是活著,勇敢地活著。
憑著一股犟氣和二年多的努力打拼,2016年底,王老漢領著一家人奇蹟般地實現了脫貧。
為了讓貧脫得更徹底,讓生活更加富裕,他鼓勵大兒子學習盲人按摩。現在大兒子已學得一手好手藝,在九江一家盲人按摩店工作,生活基本能自理。孫子也經鄉幹部介紹在外找到了工作,月工資四千多。
今年2月,他又發動兒媳婦在家裡建立了一個棉絮加工小作坊,幫四鄰八鄉的人加工舊棉被,經他重彈的棉被又軟又暖和,現在一年下來估計也能攢二萬多元,他把它作為了一項事業來經營。
現在的王老漢有時坐在家門口,看到那棵更加婆娑的柳樹,想到一路風塵僕僕,想到好心人的幫助,想到國家和政府的好政策,內心充滿了感激,他的眼睛潮潮的,已經起皺的面容又泛起一絲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