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外面「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我的年夜飯也齊活上桌。今年的餐桌上少了婆婆的碗筷,每個人心裡都有著心照不宣的失落,我招呼著家人團團圍坐,盡力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飯菜上。
飯後,愛人說:「回去給媽上盞燈吧。」於是,留下我爸看家,我們就帶上孩子,驅車趕回老家。
夜幕垂垂落下,街燈次第亮起。靜諡的底色中,光暈模模糊糊,色彩如夢如幻,向周圍幽幽蔓延。行道樹「疏影橫斜」,淡如水墨,與夜色和燈光妥帖地融合、浸潤,在平坦的公路上靜靜鋪展。
商戶門前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起,不時騰空而起的煙花,璀璨奪目,和絢麗的霓虹燈交相輝映,把城市的夜空裝扮得流光溢彩。
車子漸出城區,沒有路燈的鄉村公路上,夜色更濃。遠處村莊上的萬家燈火,星星點點,閃著暖意。沒有華麗的裝飾,卻更顯溫馨,今晚要守歲,這些燈一定會亮很久。
除夕「守歲」在我們這裡的另一種說法是「熬棉襖」,小時候常常在這一夜熬到很晚才睡。因為大人們說,只有在大年三十晚上「熬」的時間長,新年的第一天才會有新棉襖穿。後來才知道,真正「熬棉襖」的是母親。
那時候一家人的衣服鞋子大多是母親手工做的。白天只顧忙著地裡的活,穿衣問題只能放在晚上解決,再加上要照顧老人和孩子,常常是今天裁一點,明天縫兩針,斷斷續續直到大年三十仍沒有徹底完工,不是衣領沒顧上縫,就是扣子沒來得及釘。但新年讓家人穿上新衣,在母親看來是「必須的」,於是除夕夜,母親就加班進行「掃尾工程」。
最早家裡連電都沒用上,常看她在昏暗的油燈下穿針引線,忙碌的影子映在暗暗的牆面上,極像皮影戲裡人物的剪影。由於油燈亮度太弱,母親不得不把眼睛離燈光很近,這使得牆面上她的影子又有點巨人的感覺。燈光隨風波動時,影子也不停搖擺變化,不變的是她專注的神情。對於那盞油燈,我至今既感激又憎恨,它「熬」成了我們新年的新棉襖,卻熬壞了母親的眼睛。直到現在母親的眼睛時常會不自主流淚,跟那時候熬夜縫補有直接的關係。
用上電之後,每年除夕夜,父親都會找一根電線接個燈泡,用鞭炮紅紅的透明包裝紙裹住燈泡(由於包裝紙會有裹不結實的時候,父親後來又專門買了紅燈泡),綁在長長的竹竿上,固定在院子的最高處,一直亮到過完元宵節。
有次春節期間,外村裡有電影。去看完電影回家,困意朦朧。手電筒有限的微光,反倒加深了夜色的濃重和身上的寒意,緊貼著母親,心裡還是怯怯的,總覺得黑暗會隨時將我們吞沒,走路也磕磕絆絆。等轉過山坳口,突然就看到了父親的那盞燈。高高的紅色在漆黑的夜裡格外溫暖,格外醒目。身心竟一下子踏實起來,索性關了手電筒,朝著燈光方向穩步到家。
如今父親不在了,但那暖融融的燈光和父親的影子一直在亮著……
正在回憶中,車子停下,到家了。
漆黑的院子,大門緊閉,看看左鄰右舍的燈光,心裡不由悽然。記起之前在學校上課時,每次晚自習回家,剛到村口,就看到了家裡大門口亮著的燈。我跟婆婆說:「門口不用亮燈,太費電了,摩託車有燈,能看得見。」婆婆說:「那能費多少電啊?多個燈,看得清楚些。」現在為我留燈的婆婆也不在了,該我為她送盞燈了。
進屋之後,把每個房間的燈都打開,然後去給婆婆送燈。點一支紅燭放在墳前,搖曳的燈光中仿佛看到了她慈祥的臉。去年此時,她正病重,但還能吃我親手包的餃子,一家人還能一起共度新年。又是除夕,她卻躺在這荒涼寒冷的野外,想想怎不讓人難過?媽,我把你為我留的燈送給你……
女兒擔心地說:「我們走後風會不會把奶奶的燈給吹滅?」愛人告訴她:「沒事的,我們只要來把燈點亮就好。」 是的,只要我們把燈點亮就好。
其實在我心裡,一直亮著一盞燈,是母親昏暗的油燈,是父親自製的紅燈,是婆婆為我留的燈。燈光裡有母親在村口張望時昏花的眼睛,有父親曾經孤獨清瘦的背影;有家人執著的等待、耐心的守候,有我溫馨的記憶、溫暖的人生!
我會永遠記得,在那燈火亮起的地方,有我的除夕夜;在那燈火亮起的地方,有我的親人;在那燈火亮起的地方,奔騰著血脈相連的愛,流動著魂牽夢繞的情!
燈火亮起的地方,有個名字,叫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