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萬國輝
蘆花回來了
我家那隻蘆花雞丟了。
當時的農村,一年到頭來錢是很少的。除了在鄉、縣上班和在學校當老師的人家有固定的收入外,大多數農戶只有秋收後生產隊結算的有限收入。若趕上年頭歉收,有時還會白辛苦一年。養雞、養鴨和養鵝賣蛋,便成了農村家庭維持日常支出的主要來源。
母親養了二十幾隻雞,每天清晨,當陽光暖暖地射過來,我還懶在被窩裡的時候,母親就打開雞籠,「咕咕」的叫著,一隻只雞就會邁著「方步」走出來,抖抖翅膀,伸伸懶腰,開啟了新的一天。它們用尖硬的喙左一下右一下觸向地面,母親像點名一樣又數一遍:「箍箍頭」「小豁牙」「毛毛狗」 「大蘆花」……這樣的聲音,伴隨我的童年,也成為我懵懂時光裡最熟悉和動聽的歌謠。我那時很奇怪,母親怎會記得每一隻雞的樣子。
這些雞也很是爭氣,接二連三「咯咯嗒,喀咯嗒」地叫著下蛋,聽得母親心花怒放,心滿意足。瘦弱的母親,用佝僂的身軀,拾取著生活給予的恩賜,為我們小時候的生活補充營養。
母親精力投入更多的是那隻又壯又大又高產的蘆花雞。
母親逢人就誇蘆花雞 「成全人」,總是帶頭「連蛋」。我那時以為「連蛋」是一次下兩個或更多雞蛋呢,母親告訴我說,一天下一個雞蛋就是非常不錯了。餵食的時候還經常往蘆花雞和那些連蛋的雞吃食的地方多倒一些,愜意地在一旁看著。
後來,我漸漸地理解、體諒和心疼母親的辛勞。為了讓蘆花雞能「連蛋」,我每天放學後一改瘋玩的習慣,和形影不離的小夥伴淘小子、英姐、百歲子等背起柳條筐,鑽進密不透風的玉米地裡,去挖苣蕒菜。苣蕒菜富含膳食纖維,具有清熱解毒功效,和玉米面或者米糠攪拌一起,是最好的雞飼料。野菜在陽光照不到的地裡,長得細嫩,遇到好運氣,不到個把小時,就會裝滿一筐。待鑽出來的時候,汗水已經溼透上衣,但一想到雞吃後會連蛋,想到母親高興的樣子,就有一種滿足感、成就感。
忽然有一天,我聽到母親在院子裡自言自語,感到驚訝和納悶。仔細問母親才知道,一向受母親偏愛又「連蛋」的蘆花雞,這幾天始終「落(la,東北方言,丟的意思)落蛋」。母親開始以為蘆花生病了或者連蛋累著了,沒在意,但好奇的母親摸蛋的時候發現,蘆花雞明明是有蛋的啊!由於蘆花雞幾次「惡習不改」,母親顯出無奈的樣子,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對待蘆花雞了,還自言自語地嘮叨著浪費了穀物,白養了它。在母親失望的眼神中蘆花雞瞬間便從「成全人」變成了「敗家雞」,一天天瘦下去,後來乾脆失蹤了。
蘆花雞的失蹤,著實讓母親心疼了很長一陣子,餵雞的時候常常四下裡張望,滿眼都是蘆花雞的影子,每天早上打開雞籠的時候便又自言自語道:蘆花雞哪去了呢?一連多日,在房前屋後,都能聽到母親「咕咕」叫蘆花的聲音。她是多麼希望蘆花雞聽到,突然出現在眼前呀。那期盼的眼神,在後來我常常遇到。
正當母親為蘆花雞的失蹤而悶悶不樂、愁腸百結的時候,大約一個月後,我正在屋裡睡午睡,忽聽母親激動喊叫起來:「回來了,回來了!」開始我以為是外地的姐姐回來了,我咚的跳下床跨出房門,母親高興地說:「蘆花回來了,蘆花回來了!」我第一次看見母親高興成這樣。只見那隻蘆花,蒼老了很多,羽毛不再豐滿順滑,顯得很是憔悴,但「咯咯」的叫聲依然清脆。令人驚奇的是,在蘆花雞的後面,蹦蹦跳跳地跟著一群非常健碩的小雞,蘆花雞還不時回頭「咯咯」邊叫邊張望。那驕傲而自豪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立了顯赫戰功又疲憊不堪的將軍。看著失蹤多日、瘦弱的蘆花雞領回一群小雞仔,母親頓時明白了一切,驚呆了。她急忙拌好飼料,還特意多舀了半瓢玉米面,連同一碗水蹲下來送到了蘆花雞面前,又一面自言自語的心疼地嘮叨:我的蘆花瘦了,瘦了。
蘆花雞因獨自在沒有餵養、飲水的條件下養育了一窩小雞後,便不再連蛋了,再後來蛋也不能下了。
我從初中開始在省城讀書,只能寒暑假回家。而每次回家,母親都從磨得又紅又亮的葫蘆裡拿出幾個雞蛋,仍然自言自語地說,要是蘆花雞在,該多好呀。
如今,蘆花雞們住上了現代化的雞舍,農村散養的雞蛋被當做美味走進城裡人的餐桌,農家人的日子更像串串燈籠紅紅火火,輝映著美麗的街巷。母親早已長眠在故鄉的山崗,陪伴她的有那隻給她帶來希望的蘆花雞。
母親,您那「咕咕」的叫雞聲和自言自語的叨念,像喚著我的乳名,牽著我的童年,縈繞在我的夢境,叫我一想起就激動不已,直至淚流滿面。
萬國輝,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會會員。現供職於建行遼寧鐵嶺市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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