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足球的這些無名之輩,身上總有些故事。
2005年,王德龍去了順德北滘鎮中心小學任教以後,某天他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這位不速之客叫張躍,時年48歲,廣東汕頭人。
他看到本報(《足球》)報導,廣東順德北滘中心小學徐校長把王德龍從寧波請到順德去當教練以後,激動萬分,想都不想就跑到順德和王德龍聊。
聊到入港處,兩個人便結拜成了兄弟,結拜時的誓言是:&34;振興中國足球,融入中國武術,拯救中國足球,融進中華武功。"
一個「瘋子」……
後來我見到他以後,雖然佩服他離經叛道的勇氣和鍥而不捨的精神,但絕對不同意他因為一個勞什子足球而讓家裡經濟每況愈下。
最後,他放棄了他的功夫足球,重新做回他的紅木生意,一個「瘋子」正常了,但是15年過去了,現在已經年過60的張躍,看到中國足球的情況,不知道會是何種心情。
「瘋子」不瘋了,但中國足球卻還在瘋下去……
張躍的日記本上清楚而工整地記著一個日期---2002年6月18日,那天他在家裡看電視,鳳凰衛視的《鏘鏘三人行》節目,剛好是中國隊在世界盃上慘敗的日子,話題當然離不開這個,裡面一個女嘉賓鄭佩鳳說了這麼一句話:「中國的男人就是踢不好足球。」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張躍生生被這句話氣了個半死:「中國的男人真的如此不爭氣嗎?」
這時的張躍,生活正是美滿的時候,他是汕頭饒平縣第一個做紅木家具的人,然後在1995年花了40萬在汕頭買了一間190平方米的大房子,然後投了一百多萬去炒股,平時愛看足球,但是從來沒有上升到一種高度,但是,鄭佩鳳的這句話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張躍年輕的時候練過武術,還和他的師父一起開過武術訓練班,有很好的武術基礎。
張躍把自己的理論歸納為五點:
一,護體抗傷的身體硬內功訓練。這類訓練需要每天練氣,俗語說的「金鐘罩鐵布衫」就是此類內功的最高境界。為了能說服我,,他特意把他的師弟從廣州叫到了汕頭,(他的師弟在廣州一家武館裡傳授武藝)。在張躍家的大陽臺上,他們兩人表演了一番,張躍用盡全身力氣去踢去打師弟的胸部、腹部和背部,他的師弟除了皮膚發紅卻絲毫無損。張躍說,如果足球運動員能掌握這種功夫,則受傷的機率會大大降低,而且衝撞的能力會大大增強。而且這功夫練起來不難,只要每天練氣三次,每次堅持半個小時,一個星期就能出效果,堅持三四個月就能完成該項訓練;
二,護體抗傷的身體硬外功訓練,使用軟硬物體對身體的半防護,無防護進行敲打,練成銅身鐵骨,對抗合理犯規中所造成的皮外傷。
三,用武術的五行、八卦、九宮、太極等獨有的特殊陣圖,增加配合足球訓練中的步法訓練,逐步加重身體外的負重訓練,培訓快速持久的奔跑力,提高靈活度,敏捷度,並有效地閃躲,避傷,同時把獨有陣型應用在現代競技足球中,對抗流行的任何常規陣型。
四,手語,腳語在比賽中的運用:競技中場面嘈雜,影響指揮,設定50以上的手語腳語動作,使進攻,防守,溝通更順暢。
五,創作十二生肖形意訓練拳各一套,專供足球運動員之用。把身體任何部位都應用到比賽中來,根據不同特點,一氣呵成地做700個連續的身體各部位帶攻擊性的發力動作,使頭、脖、肩、膀、胸、肚、背、腰、胯、膝、腳等發揮各自功能作用,全身心提高耐力、持久力、爆發力和運動員的腦清晰度,增強運動員鬥志、自信心和競技的必勝信念。
這一番理論下來,我已經七葷八素,張躍特別強調的是:
「我要搞的絕對不是周星馳的《少林足球》,人的武功練得再好,也不可能像他們所誇張的那樣,但是,練好武功,肯定是對足球運動員有幫助的!」
「以武融足」,足球是主,武術為次,輕重關係,張躍還是分得清楚的,但即使這樣,他的這套理論依然無人問津。
他曾經聯繫過當時東莞南城地產俱樂部(現恆大隊員廖力生的母隊)副總覃東,對方當然不相信武術可以來踢足球,覃東說:「要不你找11個練武術的人和我11個練足球的人踢一場比賽試試?」張躍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在平時的足球訓練中加入武術的訓練,這樣你的隊員肯定比一般的運動員的反應、力量、速度和步法都好,該練的足球技術還是要練的。」
覃東若有所思:「似乎聽起來還是有點道理的。」
雖然有點道理,可是覃東畢竟不敢讓張躍幫著訓練他的隊員。
要是這麼幹,覃東也就是下一個「瘋子」了……
無人問津的張躍,三年時間,到處碰壁,「頭破血流」。
別說讓中國的足球界去接受武功的思想,就是真正的武功,又有多少人理解呢?
他用兩年多的時間,終於創造了自己的足球經,希望用武功去拯救中國足球,但兩年時間裡,無暇理會股市,他當初投進的一百萬,後來只剩下十多萬,但這些帶來的打擊,卻遠遠比不上自己嘔心瀝血創造的東西,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去把他付諸實現來得痛苦。張躍很懊惱:「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當初賺更多的錢,如果我有幾百萬,我現在就可以自己去找一批隊員去訓練三年,哪需要去到處求人呢?」
他的三年心血就畫在他家頂樓的大陽臺上,上面畫了好幾個大圖形,五行、八卦、九宮、太極等等,他需要在圖形上練習各種適合足球運動員進攻防守的步法。為了試驗效果,他自己在一個直徑一米的小圈上跑步,最高紀錄居然跑了200圈---如果讓一個常人去跑,10圈就會覺得天旋地轉,15圈就得當場嘔吐。
那一年夏天汕頭的天氣特別熱,張躍仍然堅持在小圈上跑步,他這個夏天的身體狀態不太好,跑完圈下來,他體會到了天旋地轉的滋味,嘔吐過後,他用毛巾擦乾身上的汗,毛巾一揮灑,汗水如雨水般落在陽臺上,他突然失聲痛哭:「我這麼苦,到底是為了什麼?」
後來他找到了精神安慰,他經常拿出他父親的一封信來看,那是他父親臨終的時候給他看的,父親當年去參加東江縱隊的時候,給家裡留了一封信,說自己要到香港去上學了,到了解放的時候,父親帶著肩章回到老家。老家的人大吃一驚:「你怎麼幹了這個?要早些時候被知道全家人不是都要被殺頭嗎?」父親臨終前讓他看當年杜撰的那封信,用意再明顯不過,無非是想讓自己的兒子去做一些對別人有用的事情而已,但老人不會想到的是,他的兒子最後卻把這種精神寄托在了足球上面。
「在搞足球」,這句話,張躍從來不敢對自己的老母親說,不過說了也未必懂,「汕頭這個地方,連一個踢球的草皮都找不到。」每念及此,張躍都憤憤不已,他有時候到球場去試驗的機會都沒有,所有的成果,只能在他家的大陽臺上去體驗。他在陽臺上的圖形,被對面的鄰居認為是他貪玩的小兒子的傑作,得知實情以後張大了嘴:「他搞的?他要研究足球,他瘋了?」
在那三年,張躍把自己的材料郵寄了60多次,他的郵寄對象有國家體育總局、中國足協、趙本山、遼寧省兩任體育局局長宋凱和孫永言、廣州市體育局局長劉江南、霍英東的兒子霍震霆等等。在給謝亞龍的材料中,張躍說:「我可以給你下軍令狀,如果你給我一支隊伍,三年不出成績,我可以去坐牢六年!」
郵寄得多了,沒有回音,他自己去了一趟北京,想把材料親自送給中國足協的領導人,閻世鐸他送過,謝亞龍他送過。謝亞龍給他回了一封信,很官方,不過對於張躍來說,已經是個很大的鼓舞:「有點激動,但是後來就冷靜下來了,如果他能落實到實處就好了。」
他還寫信給國務院辦公廳,這一寫還寫出麻煩來了。他被叫到了派出所,派出所很緊張:「你往中央寫信是不是要反映什麼事情?」
對於地方來說,最怕的就是當地人給中央寫信反映情況,所以只要是給中央寫信的,當地郵局都會通知派出所。
張躍莫名其妙:「我沒幹什麼事情。」警察叔叔們很緊張:「你有什麼情況,你可以向我們反映嘛,為什麼要寫信到中央去呢?」
許久,張躍終於把中央和足球聯繫了起來:「我是寫信讓他們關心中國足球,用武功去改變自己足球的落後面貌,有什麼問題嗎?」派出所如釋重負,張躍卻哭笑不得:「我當時真的不想走,我真想問問他們,我只是一個球迷,為什麼惹來這一身麻煩!」
警察們也許永遠不明白,中國足球居然可以讓這個人痴到如此程度,還要中央來過問這個問題。張躍死心不息,他給總理寫過一封信,但始終沒有發出去,他也明白,對於總理來說,足球真的是太渺小了。
作為一家之主和頂梁柱的張躍,三年沒有賺一分錢,給家裡的壓力可想而知。他的妻子憂心忡忡:「我想,他是不是要看心理醫生?」張躍一擺手:「你是女人,你不懂,如果你是男人,可能你做得比我更過分。」
但是,對於妻子,他自覺虧欠良多:「她是很賢惠的,雖然有意見,但是也不跟我說太多,每天還是把家搞得乾乾淨淨的。我不停地跟她說,錢的事情你不用考慮,你把家裡搞好就行了,萬一有一天我撐不住了,我上街去賣菜又如何!我放得下這個臉皮。」
他家190平方米,收拾得整整齊齊,甚至赤腳走在樓上的大陽臺,腳板仍然是乾乾淨淨的。這個潮汕女子用她的賢惠和博大的胸懷在默默地支持這個家和她丈夫三年來的夢想。
但是張躍「不務正業」,家裡沒有錢,那三年他就只能把手中的股票賣掉來度日。後來他撐不住了,又開始在家鄉饒平和別人合夥搞生意,老本行,紅木家具。
我採訪張躍,最大的希望就是希望他先把生意的事情搞好,再去考慮足球的事情:「我至少要把兩個孩子上大學的費用準備好。但是足球這個夢想,我是不會打消的。我不相信,我這麼好的東西,就是行不通!」張躍依然很執拗,但說到痛處卻眼睛發紅,在用紙擦乾眼淚以後,悄悄地說:「我們練武之人本來應該是很剛強的,流血不流淚的,千萬不能讓我老婆看到我哭了,不然到時候不知道是我安慰她還是她安慰我……」
其實,故事的結局不用猜都知道。
他不喜歡《少林足球》誤導了武術對於足球的作用,但他還是引用了裡面一句臺詞:「人沒有理想,跟一條鹹魚有什麼區別?」
但最終,張躍收起了他的」功夫足球「想法,重新回歸到正常人的生活。
在我心目中,這種對足球抱著超乎尋常熱愛之情的普通人,比起那些動輒向中國足球吐痰的名人,境界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謂他人看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