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慈子孝——孝的相對性
君子務本①,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
【注釋】①本,基礎。
【譯文】君子專心致力於基礎工作,基礎樹立了,『道』就會產生。孝順爹娘,敬愛兄長,這就是『仁』的基礎吧!」
孟懿子①問孝。子曰:「無違②。」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③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論語·為政》)
【注釋】①孟懿子——魯國的大夫,三家之一,姓仲孫,名何忌,「懿」是諡號。②違,違禮。③樊遲——孔子學生,名須,字子遲,比孔子小四十六歲。
【譯文】孟懿子向孔子問孝道。孔子說:「不要違背禮節。」不久,樊遲替孔子趕車子,孔子便告訴他說:「孟孫向我問孝道,我答覆說,不要違背禮節。」樊遲道:「這是什麼意思?」孔子道:「父母活著,依規定的禮節侍奉他們;死了,依規定的禮節埋葬他們,祭祀他們。」
子曰:「事父母幾①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②,勞③而不怨。」(《論語·裡仁》)
【注釋】①幾,輕微,婉轉。②違——觸忤,冒犯。③勞——憂愁。
【譯文】孔子說:「侍奉父母,[如果他們有不對的地方,]得輕微婉轉地勸止,看到自己的心意沒有被聽從,仍然恭敬地不觸犯他們,雖然憂愁,但不怨恨。」
【簡析】這裡強調的不是孩子對父母的千依百順和絕對服從,而是孩子要對父母委婉地提意見,這代表著對父母的尊敬。父母即使不聽從,雖然孔子強調孩子要恭敬父母,但也不是泯滅人性要消滅任何不滿的情緒,只是強調不能過分。(不怨)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論語·裡仁》)
【譯文】孔子説:「父母在世,不出遠門,如果要出遠門,必須有一定的去處。」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論語·裡仁》)
【譯文】孔子說:「對父親的合理部分長期不加以改變的,可以說是孝了。」
【簡析】在本章中孔子說一個人當父親死後,三年內都不能改變他父親所制定的那一套規矩,這就是盡孝了。其實,這樣的孝,片面強調了兒子對父親的依從。後世宋儒說如果做不到這個,即使行善也不是孝,這種觀念是歪曲的。魯迅曾經說過:「只要思想未遭錮蔽的人,誰也喜歡子女比自己更強,更健康,更聰明高尚,--更幸福;就是超越了自己,超越了過去。超越便須改變,所以子孫對於祖先的事,應該改變,『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當然是曲說,是退嬰的病根。」(《墳·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論語·裡仁》)
【譯文】孔子說:「父母的年紀不能不時時記在心裡:一方面因[其高壽]而喜歡,另一方面又因[其壽高]而有所恐懼。」
【簡析】這實際上是在說對年老後父母的一種關心,因其長壽而開心,又因其生命不久會逝去而感到擔心。
子貢問於孔子曰:「子從父命孝,臣從君命貞乎?奚疑焉.」孔子曰:「鄙哉賜,汝不識也.……父有爭子,不陷無禮;士有爭友,不行不義.故子從父命,奚詎為孝?臣從君命,奚詎為貞?夫能審其所從,之謂孝,之謂貞矣.」(《孔子家語·三恕》)
【譯文】貢向孔夫子請教說:「子女聽從父親的吩咐辦事,是孝;那臣子遵照君主的命令行事,是忠,這有什麼可懷疑的呢?」孔子說:「子貢,這樣的理解淺薄偏頗了,你不知道啊。過去那英明的天子,有七位直言敢諫的臣子,主上就避免了錯誤的舉動;諸侯有五位直言敢諫的臣子,可保國家社稷,諸侯國可免於危難;卿大夫有直言敢諫的臣子三人,爵位便能保持;父親有敢於勸諫的兒子,就不會陷於無禮;讀書的士人有直言規勸的朋友,就不會做出那不合道理的事情。所以子女完全依照父親的意志辦事,何嘗一定是孝?臣子完全遵照君主的命令從事,難道就一定是忠?能詳細考察他所遵從的是否得當,這才叫做孝,才叫做忠啊!」
【分析】這裡我們可以看出,我們所謂的「孝順」根本不是孔子的本意。孔子是反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
【總結】孔子強調「孝」,可是孔子沒有說過「孝順」,孔子反對子女對父母的完全服從。他只是強調子女要對父母孝敬、孝養。子女應該對父母的錯誤提出意見,只是要注意方式方法。當然孔子也有自己迂腐的地方,比如「三年無改父之道」,但總的來說,堅持「禮」的他還是注意孝的相對性,就是在社會秩序中的每一個人都要能夠盡到自己的本分,不過分。
※延伸閱讀
一百年前一場關於「孝」的對話(胡適和汪長祿)
一 汪長祿先生來信
昨天上午我同太虛和尚訪問先生,談起許多佛教歷史和宗派的話,耽擱了一點多鐘的工夫,幾乎超過先生平日見客時間的規則五倍以上,實在抱歉的很。後來我和太虛匆匆出門,各自分途去了。晚邊回寓,我在桌子上偶然翻到最近《每周評論》的文藝那欄,上面題目是《我的兒子》四個字,下面署了一個「適」字,大約是先生做的。這種議論我從前在《新潮》、《新青年》各報上面已經領教多次,不過昨日因為見了先生,加上「叔度汪汪」的印像,應該格外注意一番。我就不免有些意見,提起筆來寫成一封白話信,送給先生,這求指教指教。
大作說,「樹本無心結子,我也無恩於你」。這和孔融所說的「父之於子當有何親-」、「子之於母亦復奚為-」差不多同一樣的口氣。我且不去管他。下文說的,「但是你既來了,我不能不養你教你,那是我對人道的義務,並不是待你的恩誼」。這就是佬父母一方面的說法。換一方面說,須知兒子的也可模仿同樣口氣說道:「但是我既來了,你不能不養我教我,那是你對人道的義務,並不是待我的恩誼」。那麼兩方面變成了跛形的權利者,實在未免太不平等了。平心而論,舊時代的見解,好端端生在社會一個人,前途何等遙遠,責任何等重大,為父母的單希望他做他倆的兒子,固然不對。但是照先生的主張,竟把一般做兒子的抬舉起來,看做一個「白吃不回帳」的主顧,那又未免太「矯枉過正」罷。
現在我且丟卻親子的關係不談,先設一個譬喻來說。假如有位朋友留我在他家裡住上若干年,並且供給我的衣食,後來又幫助一個大願,立心做個大施主,並不希望我些須報答,難道我自問良心能夠就是這麼拱拱手同季離開便算了嗎?我以為親子的關係,無論怎樣改革,總比朋友較深一層。就是同朋友一樣平等看待,果然有個鮑叔再世,把我看做管仲一般,也不能夠「不是待我的恩誼」罷。
大作結尾說道:「我要你做一個堂堂的人,不要你做我的孝順兒子。」這話我倒並不十分反對。但是我以為應該加上一個字,可以這麼說:「我要你做一個堂堂的人,不單要你做我的孝順兒了。」為什麼要加上這一個字呢?因為兒子孝順父母,也是做人的一種信條,和那「悌弟」、「信友」、「愛群」等等是同樣重要的。舊時代學說把一切善行都歸納在「孝」字裡面,誠然流弊百出,但一定要把「孝」字「驅逐出境」,劃在做人事業範圍以外,好像人做了孝子,便不能夠做一個堂堂的人。換一句話,就是人若要做一個堂堂的人,便非打定主意做一個不孝之子不可。總而言之,先生把「孝」字看得與做人的信條立在相反的地位。我以為「孝」字看得與做人的信條立在相反的地位。我以為「孝」字雖然沒有「萬能」的本領,介總這夠得上和那做人的信條湊在一起,何必如此「雷厲風行」硬要把他「驅逐出境」呢?
前月我在一個地方談起北京的新生思潮,便聯想到先生個人身上。有一位是先生的貴同鄉,當時插嘴說道:「現在一般人都把胡適之看做洪火水猛獸一樣,其實適之這個人舊道德並不壞。」說罷,並且引起事實為證。我自然是很相信的。照這位貴同鄉的說話推測起來,先生平日對於父母當然不肯做那「孝」字反面的行為,是決無疑義了。我怕的是一般根底淺薄的青年,動輒抄襲名人一兩句話,敢於年起幌子,便「肆無忌憚」起來。打個比方,有人昨天看見《每周評論》上先生的大作,也便可以說道:「胡先生教我做一個堂堂的人,萬不可憑父母的孝順兒子。」久而久之,社會上布滿了這種議論,那麼任憑父母老病凍餓以至於死,都有可以不去管他了。我也知道先生的本意無非看見舊式家庭過於「束縛馳驟」,急急地要替他調換空氣,不知不覺言之太過,那也難怪。從前朱晦庵說得好,「教學者如扶醉人」,現在的中國人真算是大多數醉倒了。先生可憐他們,池下告奮勇,使一股大勁,把他從東邊扶起一樣嗎?萬一不幸,連性命都要送掉,那又向誰叫冤呢?
我很盼望先生有空閒的時候,再把那「我的父母」四個字做個題目,細細的想一番。把做兒子的對於父母應該怎樣報答的話(我以為一方面做父母的兒子,同時在他方面仍不妨做社會上一個人),也得詠嘆幾句,「恰如分際」,「彼此兼顧」,那才免得發生許多流弊。
二、我答汪先生的信
前天同太虛和尚談論,我得益不少。別後又承先生給我這封很誠懇的信,感謝之至。
「父母於子無恩」的話,從王充、孔融以來,也很久了。從前有人說我曾提倡這話,我實在不能承認。直到今年我自己生了一個兒子,我才想到這個問題上去。我想這個孩子自己並不曾自由主張要生在我家,我們做父母的不曾得他的同意,就糊裡糊塗的給了他一條生命。況且我們也並不曾有意送給他這條生命。我們既無意,如何能居功?如何能自以為有恩於他?他既無意求生,我們生了他,我們對他只有抱歉,更不能「市恩」了。我們糊裡糊塗的替社會上添了一個人,這個人將來一生的苦樂禍福,這個人將來在社會上的功罪,我們應該負一部分的責任。說得偏激一點,我們生一個兒子,就好比替他種下了禍根,又替社會種下了禍根。他也許養成壞習慣,做一個短命浪子;他也許更墮落下去,做一個軍閥派的走狗。所以我們「教他養他」,只是我們自己減輕罪過的法子,只是我們種下禍根之後自己補過彌縫的法子。這可以說是恩典嗎?
我所說的,是從做父母的一方面設想的,是從我下人對於我自己的兒子設想的,所以我的題目是「我的兒子」。我的意思是要我這個兒子曉得我對他只有抱歉,決不居功,決不市恩。至於我的兒子將來怎樣待我,那是他自己的事。我決不期望他報答我的恩,因為我已宣言無恩於他。
先生說我把一般做兒子的抬舉起來,看做一個「白吃不還帳」的主顧。這是先生誤會我的地方。我的意思恰同這個相反。我想把一般做父母的抬高起來,叫秘們不要把自己看做一種「放高利債」的債主。
先生又怪我把「孝」字驅逐出境。我要問先生,現在「孝子」兩個字究竟還有什麼意義?現在的人死了父母都稱「孝子」。孝子就是居父母喪的兒子(古書稱為「主人」),無論怎樣忤逆不孝的人,一穿上麻衣,帶上商梁冠,拿著哭喪棒,人家就稱他做「孝子」。
我的意思以為古人把一切做人的道理包在孝字裡,故戰陣無勇,蒞官不敬,等等都是不孝。這種學說,先生也承認他流弊百出。所以我要我的兒子做一個堂堂的人,不要他做我的孝順兒子。我的意想以為「一個堂堂的人」決不致於做打爹罵娘的事,決不致於對他的父母毫無感情。
但是我不贊成把「兒子孝順父母」列為一種「信條」。易卜生的《群鬼》裡有一段話很可研究(《新潮》第五號頁八五一):
(陣代牧師)你忘了沒有,一個孩子應該愛敬他的父母?
(阿爾文夫人)我們不要講得這樣寬泛。應該說:「歐士華應該愛敬阿爾文先生(歐士華之父)嗎?」
這是說,「一個孩子應該愛敬他的父母」是耶教一種信條,但是有時未必適用。即如阿爾文一生縱淫,死於花柳毒,還把遺毒傳級他的兒子歐士華,後來歐士華毒發而死。請問歐士華應該孝順阿爾文嗎?若照中國古代的倫理觀念自然不成問題。但是在今日可不能不成問題了。假如我染著花柳毒,生下兒子又聾又瞎,終身殘廢,他應該傾家蕩產敬我嗎?又假如我把我的兒子應得的遺產都拿去賭輸了,使他前食不能完全,教育不能得著,他應該愛敬我嗎「又假如我賣國主義,做了一國一世的在罪人,他應該愛敬我嗎?
至於先生說的,恐怕有人扯起幌子,說,「胡先生教我做一個堂堂的人,萬不可做父母的孝順兒子」。這中他自己錯了。我的詩是發表我生平第一次做老子的感想,我並不曾教訓我家的兒子!
總之,我只說了我自己承認對兒子無恩,至於兒子將來對我作何感想,那是他自己的事,人不管了。
※思考與實踐
1.閱讀下面中外作家學者對於父母孩子關係的論述,談談你的看法。
(1)你們的孩子,都不是你們的孩子 /乃是生命為自己所渴望的兒女。 /他們是借你們而來,卻不是從你們而來 /他們雖和你們同在,卻不屬於你們。 /你們可以給他們愛,卻不可以給他們思想。 /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們可以蔭庇他們的身體,卻不能蔭蔽他們的靈魂。 /
因為他們的靈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們在夢中也不能想見的。 /你們可以努力去模仿他們,卻不能使他們來象你們。 /因為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與昨日一同停留。 /你們是弓,你們的孩子是從弦上發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在無窮之間看定了目標,也用神力將你們引滿,使他的箭矢迅速而遙遠的射了出來。/讓你們在射者手中的彎曲成為喜樂吧。 /因為他愛那飛出的箭,也愛了那靜止的弓。 ——《論孩子》,【黎巴嫩】紀伯倫(冰心譯)
(2)父之於子,當有何親? 論其本意,實為情慾發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為?譬如物寄缻中,出則離矣!
2.延伸閱讀中的那場對話,你贊成誰的,請說說你的理由。
3.你認為「愛」父母和「孝」父母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