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兩黨政治傳統發端於哪裡?特別是新冠疫情爆發以來,美式民主越來越暴露出它的一些局限性。美國一些智庫也開始重新思考——美國黨爭風云:到底是集權還是分權?
一、戰爭
1776年,是英屬北美殖民地人最痛苦也最興奮、最激動也最迷惘的時期。英國國王喬治三世正式宣布北美殖民地處於叛亂狀態,準備派遣軍隊來鎮壓。和談的希望破滅,可大多數殖民地人並不願意與英國為敵。
英國是他們的故鄉,他們或他們的祖輩就是帶著英王的授權書來到這裡謀生的,英王是他們的精神慰藉,也給了他們這種生活方式的合法性。
而且,英國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殖民帝國,擁有最強大的海軍。他們與英國的實力差距,如同現在巴勒斯坦與美國的天壤之別,根本是以卵擊石嘛。
他們在這塊廣袤的土地上安家樂業,要麼是農場主要麼是小店主,有恆產的人,對戰爭有著本能的恐懼。但是,要他們服服帖帖地繳納重稅,也是不那麼容易的。
兩個世紀以來,英國政府只是將北美殖民地看成是廉價原材料的供應地和英國商品的傾銷地,對他們採取放任自治的統治方式,對英國而言,這種統治方式的性價比最高,也在無形之中塑造了北美殖民地的自治理念和自由意識,畢竟天高皇帝遠,長臂管理比較困難。
但是現在情況變了,1773年英法七年戰爭結束,這場被稱為「第零次世界大戰」的爭霸戰,讓英國背負了巨大的債務,於是將稅收鐮刀揮向了養肥的北美殖民地。
於是,一個世界史上很普遍的壓迫與反抗就這樣產生了。1776年夏天,幾個最富有的農場主和商人,決心賭一把:向世界宣告獨立。有錢人,都不願意被管理和束縛。
宣言撰寫的任務落在了託馬斯·傑斐遜這位33歲年輕人身上。他是個端茶倒水的小角色,在整個大陸會議過程中,沉默寡言,少說話多幹活,但是他文筆最好。你看,會寫文章,是能夠改變人生命運的。
傑斐遜是維吉尼亞州的富二代,14歲就繼承了父親的種植園:近20平方公裡土地和幾百名奴隸,除了留下豐厚的財產,父親在遺囑中還告誡他要好好讀書。他聽從父親的意願,沒有選擇「浪」,而是讀名牌大學,學習人文哲學,練得一手好文筆,畢業後就從政,一路升至州長,期間起草過多個法案。總之,一輩子順風順水,名利雙收。
傑斐遜很喜歡自己的種植園,那裡風光優美,生活舒適,無聊了還能跟女奴隸談談戀愛,是他嚮往的人間樂園。這就使得他對農民和土地有著較深的情結,相信自由的巨大吸引力(可以安心當土財主),他後來的政治理念也根植於此。領到任務後,傑斐遜把自己關在費城狹小的公寓裡,外面是戰鬥的硝煙,裡面是理想的火花,傑斐遜感到自己處於一個全新的世界中,將自己的畢生所學凝聚成精華寫出來。一個月後,氣勢如虹的《獨立宣言》面世,7月4日正式對外公布,傑斐遜一炮而紅。大農場主、將軍華盛頓收到宣言後,將宣言向每一個軍官宣讀。此時,喬治三世的三萬皇家軍隊正在氣勢洶洶地趕來,華盛頓組建的大陸軍嚴陣以待,其中一名普通士兵,叫亞歷山大·漢密爾頓。
漢密爾頓出身貧苦,是加勒比海島上的一名私生子和孤兒,但他從小就有個與眾不同的特點:愛讀書。別的小孩在玩耍的時候,他就在一旁安靜地看書。後來「高考」落榜,沒有被紐約國王學院(哥倫比亞大學的前身)錄取,小漢密爾頓毫不氣餒,自學成才,每天看書到午夜,早上又很早起床,到一個安靜的墓園去繼續讀書,最終因為文採斐然被國王學院看中。
後來還有一個窮小子靠讀書改變了美國歷史,那就是如雷貫耳的林肯。讀書改變命運,自古皆然,不分中外。在學校裡,漢密爾頓對成功充滿了渴望:「為了成功,可以去冒生命危險,我希望能發生一場戰爭,讓我展現自己的能力。」果不其然,獨立戰爭爆發了,真是一隻烏鴉嘴。他果斷去參軍,他將在這裡遇到自己的伯樂——華盛頓,晉身美國開國功勳之一。
這個時候的傑斐遜和漢密爾頓,一個生活在南方,一個生活在北方,都能寫得一手好文章,儘管素未謀面,但他們終將因自己的好文筆而改變命運。1776年《獨立宣言》發表之後,美國各個英屬殖民地也紛紛制定了自己的憲法,並開始稱自己為「州」。這時候的州是主權獨立的政治實體,大陸會議只是軍事臨時指揮部。
沒有中央,只有地方。
那麼,實力懸殊,再加上沒有統一的中央,獨立戰爭怎麼就贏了呢?那是因為「天佑美國」,它一不小心選擇了一個很好的獨立時間:英法七年戰爭剛結束,法國戰敗。一個是新興的殖民帝國,一個是稱霸歐洲200年的歐陸老大,榮耀護體的法蘭西,是一百個不服氣。
路易十六一聽說北美鬧獨立、英國後院著火,開心極了。送錢送武器,直接派海軍去攻擊英國艦隊,還第一個承認美國獨立。那個時候的富蘭克林是凡爾賽宮的常客,是法國人熱烈歡迎的英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
戰爭的結束也與美國關係不大,而是法國和盟友西班牙同意結束戰爭時,英美才停戰的,連協議都是在巴黎籤訂的,這就是1783年的《巴黎和約》。
沒有法國,就沒有美國。現在的自由女神像,也是法國在1876年慶祝美國獨立100周年而贈送的。在美法軍隊前,英國康沃利斯侯爵投降這場獨立戰爭成就了美國,也成就了漢密爾頓。因為文筆優勢,他進入了華盛頓的參謀部,承擔了華盛頓的絕大部分公文寫作任務,一來二去就與華盛頓身邊的上層名流搭上了線。
在新澤西州的一次舞會上,他看上了年方二十的名媛伊莉莎白·斯凱勒,將軍菲利普·斯凱勒的次女。漢密爾頓跟著了魔一樣,展開了瘋狂的愛情攻勢,在華盛頓妻子的穿針引線下,1780年冬天,二人結婚。
戰爭結束後,漢密爾頓的愛情事業雙豐收,實現了草根逆襲;傑斐遜所在的維吉尼亞州贏得自由,可以當土皇帝了,傑斐遜本人則升官擔任國會議員和駐法大使,升官發財兩不誤。
皆大歡喜之下,眾人還沒來得及享受勝利的喜悅,美國就出現了不和諧的一幕:老兵討薪,國會議員在四處逃串來躲債,導致國會因人數不足而無法開會。原因是美國國庫空空如也。打仗是最燒錢的遊戲,沒有之一,美國一出生就欠下7500萬美元的債務,這個數據相當於當時法國一年財政收入的80%!
所以,他們一開始就面臨天平的兩端:需要限制政府權力來保障各州的獨立自由,但是又需要強大的政府來促進經濟發展和償還債務。
在這裡,要先給大家普及一下集權與專制這兩個概念的不同。集權,是指中央對地方的控制,與自治對應;專制,是指中央層面的權力集中,與民主對應。專制必然導致集權,但反過來就不一定成立。
美國政客,對於反專制的看法是一致的,他們從孟德斯鳩那裡找到依據,建立起三權分立的制衡體制,這個問題的進展很順利。
他們的爭論,主要是在集權上。
美國是先有主權獨立的州,再有聯邦政府,聯邦政府是各個州代表商量出來的。這跟中國封建王朝截然相反,打下江山後先有中央,再來論功行賞、劃分地方。但美國既然要有一個行之有效的中央政府,必然需要州讓渡一部分權力出來。但是,讓渡多少,是一個無法定量的開放式問題。
漢密爾頓在戰爭期間親身體驗到聯邦政府的軟弱無力給軍隊帶來了多大的窘境,對此十分不滿,他在紐約結識的都是富有的資本家,他們都希望建立秩序和統一的市場,無論是個人感受還是利益角度,漢密爾頓都支持建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而且必須是富商權貴控制的政府。
他的觀點是:「所有社會都分成極少數的大多數人群。前者出身良好而富有,後者則普羅大眾。大眾是動蕩和變化的,他們很少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決定。」
傑斐遜是一個種植園主,比較鍾情田園般的鄉村生活,種植園就好比我們90年代的國企,裡面啥都有,是一個獨立自治的實體,因此他強調美國是一個農業國家,必須依靠農民和種植園主,美國應該是一個許多小型而獨立的農場組成的田園牧歌式國家。所以,他認為政府越小,種植園主就越自由,民眾就越幸福,國家就越穩定。傑斐遜的觀點是:「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存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足可見,從誕生之初,美國就埋下了南北戰爭的種子。傑斐遜(左)與漢密爾頓(右)
於是,在中央政府的權力邊界上,美國陷入激烈的政治爭論,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派:主張中央集權的聯邦黨,以漢密爾頓為首;主張地方自治的民主共和黨,以傑斐遜為首。兩黨的吵打是家常便飯,張三朝我臉上吐唾沫,我用隨身的拐杖敲張三的頭,然後旁邊的李四用火鉗打我的背,我的盟友王五抄起板凳朝張三李四扔過去。
兩黨的不同,在看待法國大革命上體現得很明顯。18世紀90年代,法國大革命越來越激進,路易十六被砍頭,聯邦黨對此感到恐懼,民主共和黨極力稱讚革命中的反貴族統治和公民精神。聯邦黨寫了《聯邦黨人文集》,宣揚聯邦政府保持統一、強大的必要性;民主共和黨針鋒相對,寫了《反聯邦黨人文集》,認為聯邦黨會增加稅收、偏袒權貴、輕視平民,終結公民自由。
於是,圍繞集權問題,兩黨從建國一開始就槓上了,開啟美國黨爭的歷史。
二、第一黨系
華盛頓與漢密爾頓結下深厚的友誼,而與傑斐遜合不來,因此在前12年,漢密爾頓領導的聯邦黨執政。華盛頓任總統,漢密爾頓任財政部長。漢密爾頓建立國債體制來解決債務問題,他被稱為「國債之父」,美國第一銀行、徵稅計劃,也逐步落實,保持了國家安定和經濟發展。聯邦黨的政策主要是為了服務大資產階級,隨著權力的擴張,他們在1798年出臺《煽動叛亂法》來削弱反對人士,傑斐遜開始擔心漢密爾頓正在建立一種危險而獨斷的為少數人服務的權力體制。
權力是人世間最大的快樂和最強的毒品,如果沒有制約,任何美好的理念,都將以專制結束,沒有人能夠抗拒,比如英國的克倫威爾、清末的袁世凱。漢密爾頓在國會演講中直言不諱:「沒收各個州政府的行政權利,把全部主權都集中到一個總體政府,哪怕這個政府是君主制的」。傑斐遜認為漢密爾頓正在用國債建立一個龐大的金融利益集團,接著就會出現可怕的專制,斷送獨立革命的成果,他攻擊漢密爾頓是一個獨裁野心家。傑斐遜公開反對政府:「如果不成立一個反對黨,我就不能上天堂,我情願下地獄。」華盛頓是一個性格剛烈的人,兩黨的黨爭時常讓他受到無辜攻擊,他不願意捲入到這種黨爭中,但又不能不忍氣吞聲來當「和事佬」。因為無力阻止這種爭執,他陷入深深的煎熬和困惑。傑斐遜為了安慰這位老大哥,還親自解釋:我向你保證,我從來沒有對你進行人格攻擊。
1796年,64歲的華盛頓感到了厭倦,宣布不再謀求第三任期,還警告說黨爭將導致國家分裂。華盛頓一定沒有想到,他沒有用自己的威望和武力去鎮壓反對黨,反而給美國留下了一筆寶貴的政治遺產:兩黨制。
既防止了專制,也防止了無序,維持經濟與政治的微妙平衡。華盛頓下野後,聯邦黨勢力強大,漢密爾頓是黨內無可爭議的老大,總統職位本該是他的囊中之物,但他犯了一個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1791年夏天,漢密爾頓的妻子帶著孩子前往奧爾巴尼度假,漢密爾頓本人留在費城,不久身體開始躁動。某日,姿色撩人的有夫之婦瑪麗亞·雷諾茲來到了漢密爾頓位於費城第三大街南79號的紅磚寓所,並請求和他私下交談,兩人相談甚歡。
不久,兩人就開始帶著對方來自己的住處幽會,不斷發生該發生的事情。1796年,漢密爾頓的私情遭到內部曝光,民主共和黨直接威脅,如果漢密爾頓參選總統,就把這件事情曝光社會。這是美國最早的性醜聞事件。聯邦黨不甘示弱,就去挖傑斐遜的黑料,發現他經常睡自己的一個女奴隸。
民主共和黨不甘示弱,繼續深挖漢密爾頓的私情事件,又發現雙方還有非法的證券交易。孰輕孰重一目了然,聯邦黨只得認栽,漢密爾頓只得放棄競選。但是,傑斐遜失算了,低估了聯邦黨的力量,以三票的微弱優勢敗給約翰·亞當斯。
漢密爾頓也犯了個戰略錯誤,為了避免自己因桃色事件而受制於民主共和黨,他決定坦白:1797年8月底,他用自己豐富的文採出版了《雷諾茲小冊子》,描述了這段婚外情細節。
到了1800年,漢密爾頓的私情風波並未完全散去,依然沒有出來競選,這一次傑斐遜險勝,擔任美國第三任總統。由於擊敗了聯邦黨,傑斐遜經常說這是「1800年革命」,與1776年美國宣布獨立同等重要。我們在後面將會看到,每當美國開始有一D獨大的苗頭時,必然會出現另外一個黨,將這這股苗頭扼殺在萌芽狀態。一上任,傑斐遜就貫徹落實自己的地方主義和公民自由,嚴格限制聯邦政府的權力擴張。他大幅減少聯邦政府的財政開支,削減國債餘額,將政府權力儘可能地下放到各州,向全民灌輸公民理念。傑斐遜的政策,極大釋放了美國的活力,國家的文化生活開始掙脫歐洲的影響,呈現出多元化、本土化的趨勢,宗教復興帶來的文化大覺醒,就發生在這個時候。在經濟上,傑斐遜比較保守,他重視農業,農業最重要的就是土地,從拿破崙手裡購買路易斯安那就是他主導的。
漢密爾頓與傑斐遜之爭,表面看起來埋下美國動亂的種子,實則一不小心成就了美國:聯邦黨用政府權力來促進經濟發展,做大蛋糕,但忽視了民主政治;民主共和黨用地方自治來釋放政治活力,分好蛋糕,但沒有重視商業潮流。一個搞經濟、一個搞政治,兩者一結合,才讓美國發展有了這兩條腿,而不是瘸子。兩黨的這種分工,一直延續到了如今的共和黨與民主黨。1803年,傑斐遜總統派門羅作為特使前往巴黎,「門羅先生,我這兒準備了兩百萬美元,也就200萬美元出頭吧,把紐奧良能買下來就買下來,買不下來就再說吧。「
紐奧良只是一個港口,當門羅坐了三周的船到達巴黎時,拿破崙突然說不但要賣紐奧良,還要賣掉整個路易斯安那,開價只是2000萬美元,只是美國對紐奧良預期價格的10倍,面積可是大幾百倍啊。傑斐遜原想收穫一縷春風,拿破崙卻給了他整個春天。原因無他,拿破崙打仗沒錢了,路易斯安那這個法屬殖民地現在成了雞肋。法國不僅是美國的接生婆,還順帶做了乳母。能說什麼呢?只能說國運來了,擋也擋不住。領土突然增大一倍,傑斐遜馬上又迎來另一個「好消息」。
1804年7月的清晨,好鬥的漢密爾頓要與副總統阿倫·伯爾決鬥,伯爾的子彈打中了漢密爾頓的胸口,重傷不治,第二天死亡。他的妻子則當了50年寡婦。政績很夠、對手不夠,傑斐遜在1804年高票連任。當時如果漢密爾頓能夠收斂脾氣,好好經營自己的聯邦黨,他有的是機會參加總統競選,畢竟他去世時才49歲,以他的威望,當個總統不在話下。如果打過獨立戰爭的他當總統,1812年英美戰爭,聯邦黨就不會反戰,也就不會那麼快消亡。
伯爾的一顆子彈,成為歷史的蝴蝶效應。
1808年傑斐遜第二任期即將結束,他本來可以當三屆,但自願退出了競選,因為「開國之君」華盛頓也只當了兩屆,他也不好意思比華盛頓幹得更長,會落人話柄。雖然憲法沒有規定總統最多只能當兩屆,但兩位開國元勳的總統都如此,這種不成文的傳統便一直保持到了二戰。傑斐遜回到自己位於維吉尼亞蒙蒂塞洛的莊園隱居,再也沒有重返華盛頓,國務卿麥迪遜當總統,還是民主共和黨執政,兩人還是老鄉,都是維吉尼亞州的種植園主。
麥迪遜基本上是「蕭規曹隨」,繼承了傑斐遜的執政思路:自治的地方主義、開疆拓土。購買路易斯安那後,用蘿蔔加大棒的方式從印第安人手裡攫取大量土地,只不過這個時候還比較克制。
1812年,麥迪遜連任總統,英美再次爆發戰爭,俗稱「第二次獨立戰爭」,這場戰爭改變了很多事情,其中一個就是間接滅亡了聯邦黨。戰爭初期,美國明顯不敵,屢戰屢敗,而且還是慘敗,連白宮都被燒了,於是聯邦黨開始猛烈攻擊民主共和黨。他們認為肯定打不贏,就出了一個「餿主意」:在新英格蘭(美國東北部)建立一個親英的獨立國家。這實際上是北方鬧獨立。
1814年12月,聯邦黨人還召集新英格蘭各州的代表,到哈特福德開會討論獨立一事,有的代表說道:「我看,沒有理由懷疑英國會取得成功,那麼,我將考慮將合眾國一切兩半,我希望在下一屆國會上看不到一個來自西部各州的代表。」
這是美國第一次面臨國家分裂的危險。不過,最終的表決結果是,獨立派以微弱劣勢遭到否決。美國驚險過關。
與此同時,民主共和黨人安德魯·傑克遜將軍在紐奧良取得大勝,舉國受到鼓舞,聯邦黨頓時自慚形穢。安德魯·傑克遜成為聞名全國的英雄,且在日後登上總統寶座。紐奧良大勝的時候,歐洲正處在滑鐵盧戰役的前夜,拿破崙在歐洲的垮臺只是時間問題,於是英國希望早日結束美洲戰爭。
戰爭一結束,反戰的聯邦黨成為過街老鼠,迅速消失。民主共和黨一家獨大,1816和1820年的總統競選,成為過家家的形式,門羅沒有遇到任何反對,聯邦黨壽終正寢。沒有了制約,民主共和黨不可避免地走向中央集權,比當初的聯邦黨還要過分,民主共和黨標榜的地方主義走向衰弱,國家主義迅速抬頭。
由於傑斐遜、麥迪遜、門羅三人都是維吉尼亞州的種植園主,人們把這段時期被稱為「維吉尼亞王朝」。大名鼎鼎的安德魯·傑克遜馬上登上舞臺,接過傑斐遜打擊國家主義的衣缽。
三、屠龍者
1826年7月4日,是《獨立宣言》50周年紀念日,舉國一片歡慶。在這個難忘的日子裡,兩位開國元勳——第二任總統約翰·亞當斯和第三任總統傑斐遜,在幾個小時內相繼去世。傑斐遜臨終時說:「第四任總統(麥迪遜)還在嗎?」而亞當斯在臨終前安慰身邊的人:「好在傑斐遜還活著。」其實,傑斐遜早他幾個小時去世了。
老一輩相繼離世,年輕人登上政治舞臺,美國的政治環境今非昔比。聯邦黨煙消雲散,1828年總統競選,火藥味十足,民主共和黨分裂:一方是國家共和黨,支持中央集權,以時任總統亞當斯為首;另一方是民主黨,擁護民主自治,以戰爭英雄安德魯·傑克遜為首。這個民主黨,就是現在的美國民主黨,傑克遜是創始人和第一任總統,他的平等理念也根植於民主黨的執政綱領。現在的共和黨要出現得稍微晚些。
傑克遜是個狠人,與漢密爾頓有諸多相似:草根出身、戰爭英雄、性格好鬥,都屬於典型的強人,也都將國家帶向中央集權的方向。傑克遜22歲的時候就看上了一位有夫之婦雷切爾,雷切爾老公見到他時,兩人想來一番武鬥,傑克遜拒絕了,倒不是因為怕,而是覺得太小兒科了,他提出決鬥(槍鬥),直接把別人嚇跑了。
為了愛情能賭上生命,自然贏得了美人芳心,傑克遜在24歲時與雷切爾結婚,搬到田納西州居住。1798年,31歲的傑克遜當上田納西州大法官,某日,他意外碰到了田納西州州長,這位州長在跟別人宣揚自己的政績,傑克遜也去跟著湊熱鬧,閒扯自己的貢獻,誰知州長一陣嘲諷:「貢獻?你有什麼貢獻?我只知道你把別人的老婆拐到了田納西。」傑克遜怒火中燒,不顧州長已拔出的佩劍,拿起路邊的一根木根就衝上去,把州長揍了一頓,要不是眾人拉開,州長會更慘。
幾年後,一位報社記者喝著酩酊大醉,拿傑克遜的妻子開玩笑,後來在決鬥中被傑克遜打死了。1812年參加英美戰爭,驍勇善戰,作風強硬,人送綽號「老胡桃木」,最終在紐奧良戰役中一戰成名,享譽全美。就是這樣一位強人,在1828年總統競選中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不幸的是,樹大招風,針對他婚姻的惡意指控越來越多,雷切爾幾次氣得暈倒在地,健康狀況一落千丈,很快去世。妻子意外身亡,激發了傑克遜的鬥志,他終身未再娶,全身心用於經營民主黨,他要帶領民主黨驅逐國家共和黨代表的特權勢力,讓美國重回平民時代。
1829年3月4日,傑克遜的就職典禮盛況空前,前所未有的龐大人群聚集在國會大廈。儀式結束後,嘈雜的人群穿過賓夕法尼亞大道,跟著英雄走向白宮。人們急切地要和新總統握手,結果相互踐踏,弄髒了衣服,弄壞了沙發和椅子。傑克遜的政治盟友肯德爾激動地說:「那是人民引以為傲的一天,傑克遜將軍是他們自己的總統。」而最高法院法官斯道雷厭惡地說:「暴徒國王的同志看來獲得了勝利。」兩人的話,預示了傑克遜總統的權力之路:從代表人民,到代表權力。一個人,被國民捧得越高,就會離國民越遠。傑克遜的民主綱領,是為所有白人男性公民帶來平等的權利。
在他的8年任期內,選民人數的增長速度非常快,選民佔白人成年男子的比例,從27%迅猛提高到80%。可以說,傑克遜將美國徹底變成由全體白人而不是少數階層控制的國家。他也因此成為當時最受歡迎的政治明星。
但是,他對白人有多友好,就對有色人種多殘忍。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印第安人的蔑視:「印第安人既沒有智慧、工業、道德,也沒有想要改進的願望。」為了擴張土地,他殘忍地驅逐印第安人,不惜武裝清除,「血淚之路」西進運動由他操辦。正因如此,現在的民主黨並不願意多提及傑克遜總統的歷史地位,儘管他是民主黨的創始人,但手上沾滿了印第安人的鮮血啊。同時,在他的8年任期內,州政府與聯邦政府的權力此消彼長。一個典型例子是,1833年南卡羅萊納州議會通過了禁止在該州徵收關稅的法案,傑克遜不惜武力威脅,用強硬手段粉碎了南卡的行動。
面對州的不聽話行動,他覺得商量來商量去沒有盡頭,很願意用強力手段來鎮壓,因此沒有哪個州敢單獨對抗聯邦政府。聯邦政府權力的擴大,帶來財政收入的快速提高。1835年,美國歷史上首次出現財政盈餘,到1836年,傑克遜用財政盈餘還清了所有國債,這是美國歷史上唯一的一次。
財政情況的改善,傑克遜就把盈餘資金貸款給各州使用,大大增加了聯邦政府的權力空間。美國朝著集權方向滑進。因此,有人稱他是「國王安德魯一世」,他也成為首個遇刺(未成功)的總統。為了限制民主黨的權力擴張,輝格黨應運而生,這個名字源於英國致力於限制國王權力的輝格黨。
四、第二黨系
輝格黨與民主黨在施政綱領和階級基礎上截然不同。輝格黨人一般是富有的商人,有更深的貴族背景,集中在北方;民主黨自稱「平民政黨」,北部小商人、南方種植園主、以及在西進運動中受益的西部人士,是主要的支持者。
可見,民主黨的成分比較複雜,至今也如此。輝格黨堅定地支持發展工商業,將美國打造成工業化強國。民主黨比較中立,守著過去望著未來,支持農業經濟,也不反對發展商業,政府的主要任務是消除社會障礙,保障人們獲得機會的平等機會。可見,輝格黨更注重經濟現實,而民主黨更注重政治正確。從這個時候起,就奠定了民主黨的一些基本特質。而作為共和黨的前身,輝格黨也奠定了共和黨的一些基本特質。1840年,輝格黨人哈裡森以絕對優勢贏得總統競選。
在1861年南北戰爭前,兩黨基本是交替執政。集權的風險暫時解除,但美國又遇到一個更大的問題。1854年,民主黨人皮爾斯任總統,但碰到一個讓人很無語的問題:面對唾手可得的土地,美國人居然反對擴張了。世界上居然有國家對領土沒了興趣?!當時美國已經擴張到了太平洋,又對古巴和夏威夷產生了興趣。總統皮爾斯開始秘密計劃佔領古巴:以1.2億美元購買,若西班牙拒絕,那麼,根據上帝的指示(昭昭天命),我們以武力奪取古巴就是正義的。還沒等歐洲反對,美國自己就開始反對了,北方人士異常憤怒,認為政府在密謀接納新的蓄奴州。與此同時,夏威夷主動要求加入聯邦,南方人士又憤怒了,指責政府在偏袒自由州。
本來可以名垂青史的皮爾斯眼睜睜看著兩個計劃都破產。美國的這種反邏輯的背後,是南北矛盾的激烈衝突。當北方在大力發展工商業時,南方的支柱依然是種植業,圍繞奴隸制的南北分歧越來越大。北方需要更大的市場,南方寧願撕破臉搞獨立,也不願意放棄落後的農奴制,總之,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美國奴隸制是一個比比較複雜的問題,在此不再贅述。雙方的核心鬥爭焦點,就是新加入州允不允許實行奴隸制?
當時,美國的自由州和蓄奴州的數量相等,雙方在最高立法機構參議院的實力相同,一旦有新加入州,勢必打破平衡,雙方高度緊張。有些地區不用看就知道會實行什麼制度,比如古巴,若佔領,肯定是蓄奴州;夏威夷,肯定是自由州。除非這兩個州同時加入,否則沒門。
所以,皮爾斯總統才會十分苦惱,看著煮熟的鴨子飛走。為了解決這個棘手問題,1854年,美國國會通過《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新的土地上到底該不該實行奴隸制,這應該是各州自行決定的事情,聯邦政府無權幹涉。
結果,該法案直接摧毀了輝格黨,有議員呼喊道:「我們完蛋了,這個黨死到不能再死了!」北方輝格黨人是輝格黨的鐵盤,他們反對該法案,於是退黨獨立出來,成立共和黨。共和黨繼承了輝格黨的大部分黨員和施政綱領,只不過他們又多了一個明確要求:廢除奴隸制。林肯就是其中一員,1856年退出輝格黨加入共和黨。
南北戰爭後,共和黨維護了國家統一,還有商業文明的加持,美國即將迎來共和黨的時代。民主黨和共和黨之爭,由此開始。
(文章來自一個深度、理性的公眾號:「小炒說」。作者是一名在上海從事證券行業的金融男,從小對歷史有著濃厚的興趣,奉行「大歷史觀」,在文章中融入自己獨到而敏銳的社會觀察。並以「小炒出品,必屬精品」的輸出態度,保證每一篇原創都是硬核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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