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急語言能力指的是在突發公共事件中提供語言應急援助的能力,包括應急方言能力、外語能力和手語能力。應急語言能力建設已經成為語言學界熱議的話題。在突發狀況中,讓語言不再成為障礙,是應急語言能力的應有之義。語言障礙的核心在於理解與認同。理解與認同的困難導致了語言的亂象——以訛傳訛、謠言四起、偏見叢生,小到人與人、人與團體,大到國與國都深受其害。可以說,提高應急語言能力勢在必行。
現階段,國內對應急語言服務的研究主要在宏觀層面,包括應急語言能力體制機制的建立、相關立法工作、人才儲備工作(包括智庫建設)等。當前國家應急語言能力建設尚處於起步階段,這些宏觀方面的思考不可或缺,有助於我們建立起應急語言能力建設的總體框架,並在此框架內開展卓有成效的工作。但在實際操作層面,應急語言本體的選擇與設計是基礎。在這方面,「最低限度語言」為我們提供了可行的方案。
簡單性和普遍性是重要特徵
「最低限度語言」(Minimal Language)是世界主流的語義學流派之一——自然語義元語言學派近年來提出的新主張。現階段主要打造「最低限度英語」(Minimal English)。英語在當今世界範圍內佔據統治地位,在科學、外交、醫學等諸多領域作為中立語言。然而,英語本身承載著盎格魯—撒克遜文化的深刻印記,並不是理想的中立語言。「最低限度英語」不同,它僅包括250個左右跨語言通譯或近似通譯的詞及其配套語法。主要由三個部分組成:一是語義基元——全世界所有自然語言中普遍存在的最簡單、清晰、無法被進一步釋義的詞,如I、YOU、KNOW、 THINK等,共計65個;二是普遍語義分子,比語義基元意義更複雜,可以作為其他更複雜概念的解釋工具,在各語言中通譯或接近通譯存在,如hand、 mouth、 blood、the earth、sun、children、men、women等,共約69個;三是對最低限度語言來說實用的詞,它們比語義分子意義更為複雜,在大部分語言中普遍存在,對探討全球性的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的議題至關重要,如country、 government、capital、 science、the law、health、education、 sport等,共計120個左右。
最低限度語言的最大特點是簡單性和(近似)普遍性。這兩大特性由經過該學派數十年來大規模跨語言文化的實證研究所證實。最低限度語言的主要應用是重構全球交流話語,用最簡單和普遍的詞探討國際關係、科學、敘事醫學、宗教、倫理道德和歷史學等話題。可能有人質疑使用數量如此有限的詞能否達到正常的溝通和交流水平。然而,該學派的學者們已經利用這一工具完成了對國際關係話語中的「大國」(Big countries)和「負責任的利益相關者」(Responsible Stakeholder)、科技史中的「望遠鏡」(telescope)、倫理學中的「仁愛」(humane) 等諸多關鍵詞的重新闡釋。甚至用最低限度英語重新講述了「上帝與人的故事」,還原了人類進化史中的若干片段,在國際語言學界形成了一場影響廣泛的「最低限度語言運動」。由此可見,最低限度語言具有充分的表達能力,能夠滿足基本交流的需要。
對應急語言能力建設意義重大
最低限度語言的使用不是抹殺世界語言的豐富性和多樣性,扼殺語言的表現力。它當然不能取代自然語言,而主要是在需要達成人類理解與共識的場景中使用,從而避免爭端與誤解。在全球化不斷深入發展的今天,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的醫患交流障礙只是語言障礙的一種。一般來講,醫學中的語言障礙主要來自兩個方面:單語環境中,醫患交流處於不平等的地位,醫生使用的專業術語往往不被病人理解;雙語或多語環境中,語言的障礙更加明顯,對母語者而言尚難以理解的醫學術語,對外國人更無異於天方夜譚,醫患溝通勢必嚴重受阻。同時,患者在病情描述時要大量使用感受描述詞,這樣的詞在不同語言中很難找到對等詞。而最低限度語言由於詞和語法簡單且通譯,無論是單語交流還是翻譯成相應外語版本都異常便捷,同時不會導致信息在跨語言翻譯過程中失真,因此醫學是最低限度語言的主要應用領域之一。更嚴重的語言障礙體現在政府與公民、科學家與公眾甚至國與國之間的溝通問題。這種溝通障礙不僅表現在語言本身在跨語言背景下可能產生的誤解,更重要的是人們是否願意用簡單、通譯的方式溝通。這也是最低限度語言運動最具革命性的特徵:它促使人們在表達時選擇更簡單、普遍的詞彙和語法,根本上重塑人們的表達方式和思考方式。我們認為藉助最低限度語言來提升應急語言能力應該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建立應急場景下最低限度語言使用的意識。最低限度語言運動不僅僅是一種語言學的實踐,它更代表了一種思維方式的革新。在需要達成理解與共識的交際場景中,要有意識地建立起一種「元語言意識」,有意識地選擇簡單、通譯的詞彙去表達我們的思想。在語言使用之初就摒棄一些帶有某種語言文化烙印的詞彙,儘量避免使用可能造成誤解的、帶有某種文化偏見的詞。這是一種全球化場景中的語言自覺,是人類命運共同體應該具有的元意識。
其次,像普通應急語言服務的建設也需要語言服務人才培養,語言能力知識的普及和培訓一樣,最低限度語言的使用也需要前期的大量投入和積累。需要組織相關人員對突發事件中信息發布可能使用到的話語進行分類處理,出版相關指導手冊和教材。這些信息既包括政府和官方機構發布的通知公告,也包括實用的指導性文件。仍需強調的是,在應急語言服務的場景中,我們希望通過最低限度語言文本和讀物的廣泛傳播和應用,喚醒從上到下的最低限度語言使用意識,讓最低限度語言的使用成為一種共識。
最後,用最低限度語言傳播知識,澄清事實。我們要善於使用最低限度語言傳播科學知識,樹立科學意識,完成對公眾的啟蒙。科普材料的編纂要儘可能使用最低限度語言。這樣的科普文本能更容易地翻譯成各國語言,能夠在國際科學傳播中發出最強勁的中國聲音。由於最低限度語言的簡單性和普遍性,即使在一些醫療和教育水平欠發達的國家和群體中,也能保證上述信息被準確地理解,而不產生任何偏差。對世界各個族群的普遍和平等關注,是一個大國應該具備的責任與擔當,最低限度語言在這方面將有所作為。
最低限度語言運動仍然被很多人認為是一個具有烏託邦色彩的宏偉規劃。但我們堅信這一運動思路的正確性,也相信隨著它的發展會進一步完善整個體系,出現最低限度漢語、俄語、法語等。最低限度語言運動在現實操作層面仍需要艱辛的探索,但其出發點是喚起人們理性溝通的渴望,在全球化的今天減少偏見與誤解,達成理解與共識。
(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俄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