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言:
功成時念未來,落魄時節多懷舊。
2010年的夏天來得有點早,6月的青島變得有點悶騷。
畢業答辯就像舞臺劇,又像是選秀走場。一個人吧啦吧啦完,評委導師在下面一本正經地提問,有人扮黑臉,有人唱白臉。
臺上臺下,一唱一和、一堵一放,選手致謝,下臺,輕拍胸脯伴著喃喃自語,無處安放的目光,掩飾著一點點尷尬,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然後繼續欣賞下一位表演者。
說來慚愧,大學四年過得渾渾噩噩,但論文和答辯終究是躲不過,於是我耍著小聰明選了一個挺偏的營銷類課題——《論高校信息港項目推廣可行性》。
恰好那時候我搞了個校園論壇網,也算像模像樣,拿來當實戰案例,順便也就成了我論文課題的有力背書。
在臺上講完,評委老師們面面相覷,這完全在我預料之內,畢竟這些內容離他們攝影、素描、教PS的專業有點兒遠,隨便提了幾個問題,就輕鬆過關。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如此幸運。學校有規定,一辯通過率是不能百分百的,每個專業都有個最低指標。
儘管這是遊戲規則,但評委導師們之間還是會掐架,你敢給我的學生掛一個,我就敢給你掛兩個,猶如宗派之爭,微笑迷離中,劍影閃爍。
答辯結束後,本以為會一身輕鬆,卻不想更加困頓和惆悵。
不少人選擇在宿舍裡繼續玩遊戲,打打CS、踢踢實況,麻痺自己,也偶爾會投出幾份簡歷,聊以安慰。
一天又一天過去了,時日漸少。
謝師宴那天,全班人都去了,男生一大桌,女生一大桌。班主任、專業課老師,還有系主任、陳副院長等領導也悉數到場。
那一晚,第一次喝龍井,感覺沒有冰紅茶帶勁兒。第一次心安理得地接過同學遞來的煙,嗆得難受。第一次明目張胆的咂口兒白酒,又苦又辣,極其難喝,比雪碧差遠了,但還不能表現出來,不然會被笑話。
席間,推杯換盞,噴雲吐霧,借著酒精上頭的契機,男男女女開始勾肩搭背,調侃糗事,暢想未來,在「苟富貴,勿相忘」的寄託聲中紛紛合影留念。
那天也真是神奇,女生沒有了往日的羞澀,男生也褪去了往日的矜持,四年間都沒說上過二十句話的兩個人,仿佛突然間就有了說不完的話,喋喋不休,侃侃而談。
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裡,東哥默默倒了兩杯青啤,回過頭朝一杯裡狠狠啐了一口痰,然後端起來徑直走向陳副院長。
「陳院長,啥都不說了,都在酒裡啦!」
兩個人碰飲而盡,又笑著合了影。
我當時就想,陳副院長大概未必還記得東哥,但東哥必定能記陳副院長一輩子。
世間事,愛恨皆有因……
2009年,甲型H1N1流感開始肆虐流行,全校師生如臨大敵,從學校到院系,再到各班級各宿舍,層層布控,舍長每天都要負責上報兩次舍員體溫記錄表。
不久,其他院有幾個學生出現疑似症狀,被緊急送到市中心醫院隔離觀察,校領導感覺事態嚴重,決定封校。
保安日夜巡邏,嚴防死守,要想出校門,需得憑經過七八個人籤字後的請假條才能放行,我們院系最後的籤字人就是陳副院長。
先來說說陳副院長,陳副院長,挺胖,大腹便便,笑起來眯眯眼,像個彌勒佛。
據說他年輕時做過導演拍過電影,但我們都不知道他的代表作是啥名兒,後來不知怎的,就投身到教育事業了。
記得大一下學期,我們院系幾個班需要外出寫生,是陳副院長給聯繫的去處。
那是位於即墨鰲山衛的一個小小漁村,去之前都傳是要住在海景大酒店,而且還有海鮮吃。
每個人交了74塊錢的食宿費後,就眼巴巴的盼著出發的那一天。我到現在都納悶兒,那4塊錢的零頭是怎麼算出來的?
那天早上,大巴車載著我們一路向北,大傢伙兒興高採烈,滿眼憧憬,不時地望向車外,指指點點、嘰嘰喳喳。
一個多小時後,我們終於抵達目的地,大家迫不及待地躥下車,都著急看看這海景大酒店到底長啥樣兒?
隊伍浩浩蕩蕩地來到一個大院前,只見大門口頂著一個噴繪布招牌,赫然寫著「黃金海岸大酒店」!
在一陣難以置信的驚呼聲兒中,我們被領進院子。院子挺大,兩排紅瓦房,盡頭是個大堂。
老闆娘早就等在屋簷下,一路小跑著過來跟陳副院長打招呼。低領花衫兒裡,難掩洶湧澎湃,額頭滑落的汗珠兒,把臉上的粉底衝出一條溝。
以班級為單位,我們被安排到了各自的房間放行李。
剛推開門,一股煙油子味兒混合著發黴的氣息迎面襲來。想來,在我們去之前,大概有段時間沒人住了。
「我靠……我特麼驚呆了……」!
我們一邊放行李,一邊抱怨著這無比扯淡的大酒店。
突然,一聲兒刺耳的尖叫從對面女生那排房傳來。好事者趕緊跑出去看,原來是鋪蓋上鑽出個指甲蓋兒大小的小強!
男生們嚷嚷著少見多怪,仿佛是在為沒發生更刺激的故事而感到些許失望。
那女同學說什麼都不願再進房,沒辦法,最後輔導員出面協調,老闆娘才給換了另一間房,但還是一樣的布置,一樣的土炕、草蓆、舊板凳兒。
待一切安排妥當,輔導員在院裡吹哨集合,我們頂著烈日等了五六分鐘,陳副院長才從大堂出來,踱步到光禿禿的旗杆下,開始講話。
陳副院長在上面嘚嘚嘚講了好多,我只聽見了一個詞「鍛鍊身心」。
陳副院長講完話,隨後就鑽進他那輛奧迪,一溜煙兒回學校去了。而我們並不關心他走沒走,我們只關心中午的海鮮大餐啥時候開吃。
同學們早早就坐到了各自的座位上等著開飯。那是院子邊上的一大排雨棚,臨時放了些餐桌,院子下面就是海,一浪又一浪,拍在礁石上,散作水花又落去。
海風裡夾雜著一股子鹹味兒,撲面而來,有點透心涼。
因為我們是傳媒學院,開攝影課,所以這次出來,我們都申請了一臺相機,如果沒記錯,好像是佳能G6,大塊頭,銀灰色的。
看開飯還早,大家就先去欄杆邊兒互相拍照,年少青澀啊,千篇一律的剪刀手,耶!
終於等到上菜了,遠遠的就看見老闆娘和廚師抬了幾個大保溫桶往這邊來,大家都幻想著桶裡的美味,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第一個桶裡是麵條,算主食,一個桌上倒了一大盆,自己盛,然後是豆角、土豆、菜花、涼拌小黃瓜等等。
老闆娘叉著腰,自豪地說:「這都是咱自己種的菜,不打農藥不施化肥,綠色健康!」
我頭都懶得抬,滋溜著麵條,心裡嘀咕著:我信你個大頭鬼呢,這菜花要是不打藥不用化肥,頂多長個拳頭大。
大家都在想,海鮮怎麼還沒上,但又不好意思問,邊吃邊等。可是都快吃完了,海鮮還是沒來,有憋不住的喊了一嗓子。
老闆娘循聲望去,說:怎麼沒有啊,那黃瓜裡不是拌著海米嗎?
我趕緊拿筷子扒拉了一下,我去!那是海米嗎?那是蝦皮子啊,蝦皮子拌黃瓜也算海鮮?聽著都新鮮!
對於那三天寫生期間的食宿,失落是肯定的,像我這種從小到大在沂蒙山區長大的孩子,在此之前見過的唯一海鮮,大概就是蛤蜊了!
再說東哥,東哥是陝西人,在家排行老五,上頭還有四個姐姐,家裡比較困難,住的窯洞還是祖爺爺那輩兒傳下來的。
打記事兒起,父母就經常對他講一句話:好好上學,將來家裡全靠你了!
對於七八歲的孩子來說,這句話無疑有著千鈞分量,猶如泰山壓頂般的沉重。
大一那年,放寒假很早,放了快五十天,傳言是學校為了省暖氣費。
東哥回家過年,啥也沒帶,用在餐廳收拾盤子勤工儉學掙得補貼,買了兩個大海蟹。東哥說,家裡人從沒見過這玩意兒,「拿回去讓達開開眼」。
話又說回來,陳副院長為啥這麼遭東哥的恨呢?還是因為那年甲流感封校的事兒。
當年這個甲型H1N1流感搞得人心惶惶,院系領導都立了軍令狀,拿這個當政治任務幹。所以要想出校門,需得經過一連串的審查問詢和籤字,誰籤字誰負責,越往後就越難籤,幾乎沒人能請到出校假。
那天正上著課,東哥看條簡訊,出去打了個電話,直到下課也沒回來。
課後我們回宿舍,看到東哥紅著眼抹著淚在收拾東西,東哥說他爺爺快不行了,家裡人讓他抓緊回去趟兒。
東哥跟他爺爺的感情很深,以前他就說過,在他心裡,爺爺的地位甚至高過他爸媽,具體發生過什麼事兒,他不願意講,我們也無從得知。
要趕緊回家,得有請假條才能出校門,整個一下午,舍長陪著東哥去走流程請假,天摸黑兒的時候好不容易快籤到頭了,在陳副院長那裡卻卡住了。
陳副院長問他:你怎麼能證明你說的事情是真的?你讓你們村支書親自打個電話過來我就信。再說了,你現在就算回去又能頂個什麼用?
黃土高原上有許多散居戶,東哥家離村子中心很遠,這倒也不算什麼,但是東哥執拗,就是不願意給家裡去電話說這個事兒。因為太難為人,簡直像侮辱。
辦公室裡的氣氛一度降到冰點,僵持不下。最後,還是我們院團書記何老師實在看不下去了,發了一通母老虎威,出面給作保,陳副院長這才不情願地籤了字。
拿到請假條時,已經晚上八點多,東哥破天荒地打了個計程車趕往市裡火車站,但還是錯過了當天最後一列車。
東哥在火車站凳子上待了一宿,第二天離青。
儘管緊趕慢趕,東哥到家時還是晚了半日。
兩周之後,東哥回來了,但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時而熱情似火,時而又冷冰冰。
畢業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手機號換了,QQ頭像也沒再點亮過,同學們也都聯繫不上他。
如今快十年過去了,除了那張畢業合照,再沒有留下他的半點兒痕跡。
謝師宴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宿舍的,我一點也不記得了,他們說是拽著我一隻腳拖回來的。
我只記得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滿屋子酒味兒,還有臭腳丫子味兒。
哥兒幾個就那麼橫七豎八的躺在床上,誰也不願意去打早飯。
沒幾天功夫,大家陸續要走了,沒有什麼令人動容的別離場景,就跟往年放暑假一樣,只不過這次多了個招呼:
「同志們,我先走了,常聯繫啊!」
「常聯繫」?這些年聽得多了才知道,說不說這句話,其實真的無關緊要,會聯繫的始終會聯繫,不想聯繫的,哪怕在街上碰見,都會繞著走。
剛畢業頭兩年,有時候還能湊起幾個人小聚一把。再後來,就只有在婚禮上才能見一面。
今年五一的時候,去參加了華哥的婚禮,這是我們班裡最後一個結婚的鑽石王老五。
那天陸續來了七八個同學,有人不惜驅車幾百公裡趕來,卻只是匆忙跟新郎新娘道個喜遞上紅包就開始往回走,連酒席都來不及吃。
有些人打畢業就沒見過面,有些人孩子都滿地跑了,有些人孩子還在肚子裡。
留下來的幾個人都聊了許多話,大伙兒心裡清楚,華哥的婚禮,也許就是我們這些人最後一次相聚的機會。也看得出來,大家還是比較珍惜的,哪怕只是浮於表面的淺淺寒暄。
年輕的時候,總是認為聚散是人間常態,還頗有詩情畫意或者秋風悲畫扇的壯烈感。
隨著年歲漸長,才恍然大悟,原來有些人的離別,一旦發生,就是一輩子不會再走入你的餘生。
或許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還能打個電話,漸漸地,就變成了QQ留言,再後來就是默默看下朋友圈狀態,偶爾會點個讚,再再後來就變成了熟悉的陌生人,說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刪掉了。
別離難回首,從此皆過客,大抵如此。
大學畢業時,我已經參與合夥創業快一年了,一直負責公司內務。後來由於負責業務跑客戶的合伙人林哥退股離職,我不得不接過跑客戶洽談業務的工作。
林哥是我師兄,因為我們曾同時選修了太極拳的體育課,還是同一個師傅帶的。他比我多學了半年,我習慣了叫他「師兄」。
大四上學期,課不多,我在搗鼓我的校園論壇網和其他幾個小網站,還申請到了谷歌的廣告計劃,一度夢想著掙美元賺大錢,不成想,剛賺到兩美元,就被封號了,太年輕,作弊刷廣告點擊量居然都不知道要換IP的。
剛好那時候師兄跟人在籌劃創業,因為團隊裡缺個懂網絡宣傳的,另外新公司還需要做個官網。於是,閒來無事的我,稀裡糊塗的被師兄帶進去了。
頂著個創業青年的虛名,加上滿腦子混沌的美好理想,折騰了大半年,在不發工資的情況下,公司勉強收支平衡。
但因為沒畢業,壓力也不算太大,有些事兒也體會的不夠深刻。
師兄當時談了個女朋友,是他以前的初中同學,我不記得見過照片,所以也無從品評感受。
當時王興還沒創辦美團,也沒收購摩拜,但他搞了個火爆全國高校的校內網,不管是新朋友還是舊相識,見面常說一句話:回去我加你校內!
校內網很火,甚至感覺一度火過了QQ,師兄也因此在校內網邂逅了他的初戀。
一根網線連接起兩個失聯四五年的人,噼裡啪啦的鍵盤敲不完千裡之遙的牽掛。
反正大學時他倆聯繫上就一直保持聯繫,因為是異地,師兄還偶爾「出個差」,對於窮學生來說,挺奢侈的。
令人頗為意外,女孩兒後來進了濟南一個比較大的機關單位,做了一名文職,每個月能領四千多塊,到我們畢業時,據說工資又漲了不少,具體情況雖然不太明了,但感覺很牛的樣子。
原本他倆計劃畢業後就見見雙方父母定定婚事,不成想女方家長提了一個要求,必須要讓師兄考上公務員,至少也得是事業編。
考公務員,哪有那麼容易,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師兄正琢磨著考公務員的事兒呢,女朋友忽然提出了分手。師兄是個專注的人,為了挽救這段感情,決定放棄創業的事業,赴濟南找工作,想著兩個人離得近了,或許慢慢就好起來了。
師兄走之前,我們幾個合伙人一起吃了頓久違的大餐,席間師兄喝了很多酒,也許是為了求醉,可偏偏他就是酒量好。
畢竟是送行飯,一開始還高談闊論,想以後如何如何,說著說著終歸是難免傷感,沉默中的碰杯聲顯得格外清脆,但還是要說一些彼此鼓勵的話。
第二天一早,我送師兄上車,他揮揮手讓我回去,我也揮揮手。縱有不舍,又能怎麼辦呢?
看著大巴車遠去,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那天我就這麼在馬路邊轉悠來又轉悠去……
師兄去了濟南不久,似乎都是彼此意料之中的事兒,破鏡隨可重圓,但卻難以拭去裂痕。
當女孩再次提出分手,這一次師兄不再拖泥帶水,轉身離開,再未回頭。
古人提的門當戶對這事兒,於婚姻來說,真是金科玉律。
在濟南待了半年多,來年開春,師兄就去北京投奔彭哥了,兩個北漂,在地下室擠了兩年多才出頭兒。
說起來,彭哥的故事也頗為傳奇,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師兄離開公司後,他原來負責的客戶業務等就轉交到我這裡,雖然算不上什麼大攤子,但是對涉世未深的我來說,壓力還是瞬間陡增。
當時,我面臨兩大困難。
一是我本人性格偏內向,自小不善與陌生人言談,但與客戶打交道推銷業務肯定不能不說話。所以,一想到這兒就發愁;
第二個困難就是我暈車比較嚴重。從上高中需要一月一次往返學校和老家開始,暈車藥就是我出遠門的必備品,而且吃了暈車藥就犯困,醒來也會腦袋發懵,加上大學四年,前後七年間我攢了幾十個暈車藥小塑料瓶。
為了保持頭腦清醒,第一次去見客戶時我沒吃暈車藥,因為我知道這玩意兒必須要想辦法戒掉,不然以後會更麻煩。
8月份的青島,儼然像個蒸籠,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已經曬得人臉發疼。
3路小公交上人擠人,各種汗味兒、煙味兒、腳臭味兒混雜在一起,屁股貼大腿,夾在人群中,擠得穩穩噹噹,連把手都不用扶。即便如此,售票員還是一路吆喝「上車走啦」,見客就塞進來,卻好像總也塞不滿。
大概經過了40分鐘的走走停停,終於到站了,下車之後第一件事兒就是先大吐了一頓,把早上喝的豆腐腦都倒在公交站牌。吐完之後,嚼了一片兒綠箭。
按照我前一天的行程規劃,我是提前半小時到達客戶樓下的。
在客戶樓下強行清醒了半小時,然後掏出一截衛生紙,擦了擦前一周剛在批發市場購置的新皮鞋,好像是50多塊錢吧,還有幾十塊錢的辦公包、白襯衫、山寨七匹狼腰帶,又拿出小鏡子小梳子整了整髮型。
那時我還是飄逸長發,自認為瀟灑又文藝,如今再看舊照,簡直不忍直視。
一切準備妥當後,我硬著頭皮去敲了門,緊張的要死!
在此之前,我已經在心裡演練了無數遍各種會面情景以及問答流程,但是當與客戶面對面坐下來後,全都忘了,腦袋空空。
客戶是一家農村合作社企業,老闆是個年紀很大的村支書,飆著一口含混不清的「青普」,他說什麼我都是「嗯」,其實一句也沒聽清楚。
好在具體與我對接洽談的是個30多歲的女經理,姓紀,近視眼挺嚴重,遞給她名片,她差不多得貼到鼻尖兒看。
紀經理說他們合作社要把豆芽出口到韓國去,需要做一份三折頁,打打廣告,做做宣傳。
其實那是一個特別小特別小的項目,但是中間的溝通環節卻巨囉嗦。
首先是客戶質疑我太嫩,質疑公司的出活兒水平夠不上他這個村級大企業;其次就是就報價來回砍來回比對,叨叨叨叨叨。
可以預見,第一次出師,我無功而返。
坐公交車回來時,已經是中午最熱的時候,一下車我就感覺一陣眩暈,跌跌撞撞挪到站臺後面,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眼冒金星兩眼發黑,感覺像是中暑了,嗓子冒煙兒,口渴難受。
在草地上坐著的那十分鐘,是我此生為止僅有的幾次感覺無比的漫長的時刻之一,實在難熬。
當時很需要喝一口水,真的感覺就要不行了,腦子裡不禁閃過一些虛妄的鏡頭。
原本在站臺後面有幾個人在遮陽等車的,可能是被我這一幕給嚇到了,紛紛都跑到前面去了。
我心裡一陣悲涼,感覺人怎麼都這麼冷漠?全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樣子。
那時候想事情簡單,後來才逐漸明白一個道理,人與人之間的本分與情分,其實都無需苛責,現在的我,又何嘗不是常常冷漠如斯呢……
在站臺緩了緩勁兒之後,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雜草,頂著日頭往公司走。本來10分鐘的路,最後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回去。
自那天以後,我再出門必會多備一瓶水。只是希望有一天,當遇到跟我一樣口渴的人時,能給他遞上這瓶水,慷慨地說一句:兄弟,喝口水!
不過,迄今為止,這瓶水不曾遞出去過。
第一次見客戶,大難不死,晚上去樓下小攤兒買了5塊錢的連心脆犒勞了自己一下,結果半夜拉肚子,第二天拿了些急性腸胃炎的藥,花了老子七八十塊,心疼地捨不得吃。
後來我想了想,第一單項目就沒談下來,這事兒不太成,於是硬著頭皮又給客戶打電話,好說歹說又給了一次去面談的機會。
前前後後去了三四趟吧,最後的溝通結果是,客戶接受了700元的三折頁設計報價,然後我現場就拿到了200元預付款,相對應的,我給人開出了生平第一張收據。
揣著這200塊錢,簡直不要太興奮,坐在回去的公交車上,居然連暈車都給忘了!
再後來,這個項目還是黃了。給客戶發了七八次稿,客戶總是對設計不滿意,不是圖小了就是字小了,要不就是嫌公司名字不顯眼。
折騰了大半月,客戶都懶得搭理我了,最後不了了之。
那200塊錢的預付款,成了我的第一筆業務收入。
花開了又謝,雁來又南歸。
彈指間,十年一瞬。
公司裡每年都會來幾個新面孔,也會送走一些人。有時候,為了不為員工辭職而失落,就會刻意保持距離。
時間長了,也就看開了,其實每一次離去,都是為了更好的前進。辭舊迎新嘛,對於雙方而言,皆是如此。
看著那些剛畢業不久的90後甚至是95後的孩子,我一度幻想自己也還是他們中的一份子,但其實真的不是這樣,有很多東西我們已看不透也讀不懂,大概這就是代溝吧。
就像當年70後鄙夷我們80後,我們也曾鄙夷90後,將來90後必定還會鄙夷00後。或許我們都忘了一句話——長江後浪推前浪,概莫能外。
翻翻手機,通訊錄裡存了一千多個號碼,微信裡也有七八百個好友,想著抽時間清一清吧,卻總也下不去手,最後也就只能讓它們繼續靜靜地蟄伏在那裡。
創業幾經生死沉浮,歷經多次轉型,不做業務已有許久。
而立之年,加班、熬夜、通宵,越來越難以承受。可樂雪碧已不在,枸杞保溫杯卻常在手邊兒,身體開始不抗造,不由得你不服氣。
今年的青島,冬天來得有點晚,靠海近,霧氣大,家裡常感溼冷。地暖進水管摸上去有點點溫乎,打電話給熱電,人家卻說屋裡能到十八度就算達標。
第一場雪還沒來,我卻不是很期待,因為即使下了,也僅是薄薄一層,除了能讓上班路上更擁堵以外,連個雪球都滾不起來,實在毫無念想。
相比之下,一年四季,我還是更喜歡春天,鮮花綻放、流水潺潺、蟲鳴鳥語、萬物復甦,這是生的氣息,也是新一輪希望的開端。
天氣有點陰,一大早趿拉著拖鞋裹著大衣,去快遞櫃給閨女取了個元旦禮物,卻偶然發現樓下的草坪綠起來了。
我以為春天要提前來,不禁欣喜,蹲下來瞅了瞅,原來是物業在草坪上噴的漆。
末了,不論生活艱辛、事業維艱,但願我們還能重振雄心,一如年少錦時般,瀟灑自信、暢快言笑。
借豐子愷老先生一句詩,送於有緣人——
「不亂於心,不困於情。不畏將來,不念過往。如此,安好。」
——2019年歲末,今夜有風撰於青島。
[文中人物俱已化名,往事亦情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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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90斤的80後瘦子,用文字打動自己;
於平凡中見真知,讓每一天都充滿向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