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kasa丨文
「佛了，一個伴有很大運氣成分的遊戲還想有多職業化？？？」
2018年7月，前爐石職業選手咖喱周發了一篇《中國爐石路在何方》的長文，評論區裡隨即出現了上述留言，被頂到了前排的位置。
咖喱周的文章中指出了不少當時存在的問題，比如爐石圈待遇欠佳，職業化程度不高，但看客們的固有印象仍然是——
爐石比賽全靠運氣，連算不算電競都有待商榷，有什麼好折騰的。
低門檻的卡牌玩法是爐石傳說火起來的關鍵，但也同時造成了大多數玩家對競技爐石缺少距離感，「我上我也行」的說法頗為流行。
上周，BB姬受邀前往臺北，全程參與了爐石傳說HCT世界總決賽的報導。這是爐石官方賽事中最重要，也是含金量最高的年度盛事，地位相當於Ti、S賽，總獎金也達到了100萬美元。
在切身體會了爐石大賽，並採訪了多位選手和遊戲設計師之後，我逐漸發現，在「爐石比賽全靠運氣」的背後，有更多值得關注的故事。
比賽首日，我和媒體同行們搭乘大巴前往現場，一路上大家偶然間聊起了國手們的前景。
本次總決賽有三位國服選手參賽，分別是TGxiaoT（小惕），LFyueying（月影殺手）和SNJing（凌亂靜）。
其中XiaoT是去年國服的最佳選手，曾在中歐對抗賽上以一血之差錯失阿斯頓馬丁，個人能力毋庸置疑，自然也得到了最多的期待。
HCT世界總決賽的場地放在臺北和平籃球館，這是一個2017年才正式啟用的新場館，規模體量僅次於臺北小巨蛋。
一進入場館，就能感受到濃鬱的暴雪氣息。現場搭建了售賣周邊的區域，部分周邊商品還沒有在大陸上市，其中一件女王T恤有著很高的人氣。
現場商品的價格比官方商城便宜一些，所以在大包小包買買買的人群中，甚至能看到不少工作人員的身影。
邊上還設有爐石主題美食區，抓娃娃區和趣味合影區，一樓有diy T恤和助威區
負責媒體接待的工作人員帶我們參觀了主舞臺。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讓人忍不住拿出手機拍照的場地。
整個舞臺就是一塊大屏幕，平時映射的畫面與中間的圓盤結合，呈現出巨大的爐石盒子，而到了比賽中，屏幕畫面會變成遊戲中的對陣背景，視覺衝擊力極強。
從前的爐石比賽大多會採用重視代入感，但格局較小的比賽場地——牌桌+壁爐是標配，再加上爐石元素的裝飾，營造一種爐邊聚會的氣氛，很少有像總決賽這麼大開大合的。
接下來的四天，來自世界各地的16位頂尖爐石選手，就將在這個舞臺上決出最後的冠軍頭銜。
但實際上，比賽從幾周前就開始了。就在HCT世界總決賽前夕，爐石傳說剛更新了新版本「暗影崛起」，環境發生巨變，參賽卡組卻必須按時提前提交。
選手使用的卡組都是賽事開始前定好的
這給所有參賽選手都提出了一個大難題：如何用短短一周左右的時間，摸索出適合版本和自己打法的卡組。由於比賽採用4ban1徵服賽制，任何短板都會成為致命的突破口。簡單來說，備卡的成敗決定了選手上場前的底氣。
這也是競技爐石的特殊之處。
星際、War3等老牌個人項目確實更強調操作、技術，但它們的遊戲內容是基本固定的，每半年甚至一年的大調整也不會動搖遊戲機制。
但爐石傳說每隔四個月就會加入100多張全新卡牌，加上退環境、平衡性調整等因素，短時間內分析版本、吃透環境、優化訓練、揣測對手，成了爐石職業選手的常態。這本身就是競技爐石的門檻和挑戰。
幾乎所有選手都在採訪中提到，為了準備參賽，每天要訓練16-18個小時，除了吃飯睡覺，基本都在打爐石。沒有人願意在開賽前就把命運交給牌運之神。
XiaoT
而在備牌的時候，有幾位參賽選手互相交流了看法，甚至不介意與潛在的對手一起訓練，這樣「主動洩密」的場景在別的電競項目中恐怕看不到。
爐石圈子較小，職業選手之間通常都很熟，中國的XiaoT就和德國選手Bunnyhoppor共同探討了選牌心得，有趣的是，Bunnyhoppor最後提交的獵人選牌幾乎和XiaoT一致，但他們剛開始時「有7、8張牌不一樣」。
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選手選擇秘密訓練。但無論如何，一旦備卡階段塵埃落定，就只能像遊戲王的經典臺詞說的那樣，「我相信我的卡組」。
第一天的比賽對中國觀眾來說並不輕鬆，XiaoT和Jing在小組賽第一輪就遭遇了，Jing承認他本來想找XiaoT練牌，但出於尊重對手的考慮，他直到比賽前都沒有找XiaoT說過話。
這場國服內戰中，XiaoT出人意料地以0-3完敗給了Jing，賽後他表示不想接受採訪，幾家國內媒體都有些擔心他的心態。領隊的工作人員後來向我們解釋，「他可能太想贏了，練牌練得很多，上了場反而更緊張了。」
相比之下，yueying的比賽順風順水。在與muzzy的決勝局中，他變出嘉頓男爵，過牆斬殺的畫面，堪稱第一個比賽日的最佳鏡頭。
第二天，我們在酒店一樓見到了已經跌入敗者組的Jing——他在擊敗XiaoT之後輸給了老對手Bunnyhopper，但Jing的心情不錯，聽到有人打趣「要是輸給最後的冠軍也不虧」，他會心一笑。
作為一位大學生選手，Jing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沉著冷靜，稚嫩的臉龐上基本看不到除了微笑以外的情緒波動，到哪裡都謙虛地自稱「新人」。
除此之外，Jing還有著一些特別的個人習慣，臺媒在賽前情報裡這樣描述他「人如其名，很愛乾淨，衣服會折，耳機會收，每天的比賽衣服都會換洗」，下樓見媒體前，他會告訴領隊「要先打扮一下」。
對比賽、採訪的儀式感可能源於Jing的老本行。在入坑競技爐石之前，他是職業象棋選手，參加過無數次象棋比賽，用他的話說，「我看上去大賽經驗不如老一輩爐石選手，但實際上參加過的比賽說不定比他們都多。」
因此，Jing在爐石比賽中擅長快攻，卻偏偏喜歡深思熟慮，到了關鍵局常常化身燒繩狂魔——相比象棋動輒一步20分鐘的思考時間，爐石中的90秒已經算少了。
當一名爐石職業選手也有比下象棋難的地方。
兩個月前的HCT冬季賽上，Jing以新人的姿態出徵一舉殺入四強，創造了今年國手的最佳成績，但在四強戰中的幾手牌讓他成為了被攻擊的對象。
網上有水友心疼他，「烏煙瘴氣的直播平臺...優勢一下瘋狂吹，劣勢就無限噴」，Jing親自回復了這條評論，說「會繼續努力」。
圖源@旅法師營地
這不是特例，儘管競技爐石是個偏小眾的項目，但國手們肩上的擔子一點都不輕。一方面，為數不多的大賽是職業選手重要的經濟來源，另一方面，CN爐石一直在個人賽的成績上，尋求歷史性的突破。
回到比賽，XiaoT就因為對陣Jing時，起手留大範放軍七輸掉比賽，招致了各大社區的批評。任何一手牌都可能是煽動翅膀的蝴蝶。
從某種程度上，正因為爐石傳說的隨機性，讓邊比賽邊調整心態，成了每位選手的必修課。面對壞運氣、壞心情，低頭、掩面、閉目、深呼吸都是經常能看到的鏡頭。
而國服選手yeuying有著自己獨特的辦法。他的直播間在圈內小有名氣，他總會在打得不順心的時候「嘴臭」，或者唱歌活躍氣氛，這被他看作宣洩情緒的方式，連國外解說都知道「月影歌手」的梗。
但到了這次比賽，yueying反而特別平靜。在一次賽點爭奪中，yueying有2/3的機率斬殺，卻隨機到了1/3的情況，輸掉了一小局。事後他回憶，當時心情沒有絲毫波動，「只是覺得有點可惜」。
拜過硬的技術和良好的心態所賜，yueying是前半階段發揮最穩定的選手之一，他早早鎖定了八強席位，但平時走路還是一直盯著手機，不是在打爐石，就是在看別的選手的比賽。
兩天的比賽結束，傳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XiaoT和Jing很大概率能在下一輪再次相遇，他們的勝者將會師yueying，我們提前鎖定了一個四強席位。
壞消息是，只有一個國服選手能晉級四強。
第三天，Jing再次贏下與XiaoT的國服內戰
「看看這位選手的ID，他是人中之龍啊！」
一局比賽中，Hunterace祭出精神控制技師（俗稱TC130），把對手場面上最大的怪拉到了自己這邊。現場解說不由地發出讚嘆。
其實這一手牌並沒有對比賽的結果產生影響，當然Hunterace的ID也不是什麼人中之龍，但毫無疑問的是，這個19歲的挪威小夥是場上最耀眼的明星。
他也是這次世界總決賽的奪冠熱門。上賽季，爐石傳說啟用了「星級大師」的電競賽制，選手們要在世界各地的分站賽和天梯上拿到足夠多的積分，才能保送更高級別的國際賽事，享受額外的福利待遇。
「星級大師制度」要求選手保持高超的發揮，據說官方曾預測，一整個賽季都不會出現累積三顆星（200積分）的選手，但Hunterace僅用了兩個季度就拿到了「三星大師」的稱號，別的選手擠破頭想進的世界賽，對他來說就像旅遊一樣輕鬆。
所有在現場接觸過Hunterace的人，都很難不喜歡上這個大男孩，他會調皮地溜進媒體室看看，主動和人搭訕聊些有趣的話題，面對一句話的採訪問題，他能耐心地解釋好久。
但更難想像，在打爐石比賽之前，他長期深陷焦慮、抑鬱，連基本的上學都沒法進行。直到2018年在父母和心理醫生的支持下，Hunterace全身心投入爐石，他的情況才開始好轉。
一年中，他去了超過15個國家比賽，和眾多爐石選手成為了朋友，得到了粉絲們的認可，「爐石社區非常友善，在這一年裡幫我成長了許多，無論是遊戲本身，還是待人接物、世界觀方面。」
因為競技爐石改變人生絕不只Hunterace一個。
美國選手Ike也是16位冠軍候選之一，他患有先天性脛腓骨假性關節病——一種罕見病，症狀是雙腿在彎曲時容易骨折，無法自然癒合。
為此他每年都要做手術，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他只能玩爐石傳說，並逐漸成為了頂尖的職業選手。
由於總決賽的舞臺有坡度，有時候他需要在別人的幫助下，通過一個升降臺登場，進行比賽前的握手環節。
並不是說所有爐石職業選手都有心理或生理上的傷心事，但不可否認的是，競技爐石玩法的特殊性，給了他們不一樣的出路，也拓展了電子競技包容的一面。
隨著比賽的進行，一個個強悍的選手離開世界賽舞臺，其中有多年鬱郁不得志的muzzy，有打了五年爐石才闖出點名堂的羅傑...還有在八強賽中不敵同胞Jing的yueying。
yueying被Jing淘汰出局
他們的打法風格迥異，但共同點是能讓人感受到，他們對競技爐石抱有最純粹的堅持和熱愛。
四強戰的賽程表出爐，擋在Jing面前的正是「人中之龍」Hunterace。
比賽的最後兩天恰逢周末，來現場觀賽的人明顯增多，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周六的票賣掉了八成，決賽日則是爆滿。
比賽舞臺兩旁各有一片對戰區，大多數觀眾都選擇坐這裡，一邊近距離看比賽，一邊和好友打爐石。
爐石傳說的首席設計師也混入其中
Twitch直播間的彈幕從前兩天吐槽「人山人海」，變成了「真-人山人海」。沒過一會兒，彈幕又開始調侃爐石傳說是阿宅遊戲，去現場版看比賽的都是阿宅，所謂的「宅山宅海」，看來對「宅」的調侃確實不分地域。
狹路相逢的Hunterace和Jing可能是參賽選手裡最不服「運氣」的兩位。一個是上賽季成績最穩定的選手，一個曾經從事百分百靠技術博弈的象棋。
前者告訴我：「如果你每次輸掉比賽，都覺得是因為運氣不好，你是不會有提高的」；後者在官方短片中直言「爐石確實有運氣成分，但我相信運氣，是給有準備的人的」。
Jing是對的，只是準備更充分的那個人不是他，Hunterace以3比1成功晉級決賽。
事實上在比賽前，Jing就和我們分析過，他的牌組處於絕對劣勢（Jing是16位選手中唯二使用德魯伊的），「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我還是要相信自己的牌，把臨場發揮做到最好。」
最後一戰在Hunterace和「外表是大叔，其實只有22歲」的德國選手Viper之間舉行，這場比賽被網友稱為「歷屆世界賽之最」，尤其是決勝局的神仙打架，精彩程度無法用隻言片語來形容。
扛過最後幾個回合的大起大落，Hunterace如願以償地捧起了冠軍獎盃，為自己完美的渡鴉年發揮正名，拿走了數十萬美元獎金。
而Jing在陰差陽錯之下，倒是印證了那句「輸給冠軍」的毒奶。
HCT世界總決賽結束了，但爐石電競的路還在繼續。
今年5月，黃金戰隊聯賽就要開打了，這是一項針對國服選手的團隊賽事，咖喱周曾在長文中吐槽的「無比賽可打」的情況，正在得到相應的緩解。
黃金戰隊聯賽還能起到，為更高一級別的官方賽事輸送人才的作用，成為中國爐石職業選手可見的上升通道。Jing的四強肯定不是中國爐石的實力上限。
暴雪官方對下賽季的爐石電競策略也進行了大幅調整，取消「星級大師」，HCT賽事體系落幕，對局採用「專家賽制」。
其實不少職業選手不看好這樣的變動，他們認為專家賽制會加大偶然性。另外，一位精通爐石的同行告訴我，專家賽制不一定會讓選手體驗變差，但會讓觀眾更難看出一、兩張牌的抉擇區別，變相提高了觀賽門檻。
爐石傳說可能永遠都不會是最熱門的電競項目，從遊戲本身的發展看，隨機性的爭論不會停歇，暴雪也還在探索能讓更多人接受的電競方向。
但在這四天的比賽中，觀眾們的歡呼不是假的，蹲守在直播平臺的大量玩家不是假的，不斷反轉的精彩鏡頭不是假的，為比賽投入大量精力，在遊戲中寄託喜怒哀樂的職業選手不是假的。
即便「運氣遊戲」的標籤很難褪去，競技爐石至少稱得上電競項目中「小而美」的異類。
記得到臺北的第一個晚上，計程車司機沒聽清普通話，載我們去了一片很冷門的夜市。也許是為了尋求安慰，回程的路上我們問另一個司機，這個小夜市算不算有名。「這裡人雖然不多啦，但還是挺好的，我們自己也會來吃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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