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到 1927 年，一場關於解放女性雙乳的身體解放運動——「天乳運動」拉開了帷幕。這場運動提倡女性解放雙乳，使得束胸之習被廢除。而女性雙乳的解放，身體形態回歸正常，在服裝上，民初的那種緊裹胸部的窄衣顯然不再適用，那麼它會做出何種改良？這種改良又會呈現出什麼樣的著裝風貌，又體現了什麼樣的意義呢？
「天乳運動」概述
1927 年 7 月 7 日，在廣東省政府委員會第三十三次會議上通過了時任代理民政廳廳長朱家驊的《禁止婦女束胸的提案》，提案中規定「限三個月內所有全省女子，一律禁止束胸，……倘逾限仍有束胸，一經查確，即處以五十元以上之罰金……」
廣州正式掀起「天乳運動」，而隨著北伐的勝利，「天乳運動」也由點及面，逐漸推向全國。「天乳」二字，顧名思義，指的就是自然生長的乳房「天乳運動」就是反對女子傳統的束胸陋習，倡導自然生長的健康乳房的運動。
其實在朱家驊提議禁止束胸前，社會上就已出現了不少關於反對束胸的言論。比如 1926 年 1 月 11 日廣州版的《民國日報》就刊文指出，廣州城市婦女普遍束縛雙乳，著密紐扣的內衣，使胸部肺部受壓，實於身體發育大有妨礙，同年的 4 月 10 日又繼續發文呼籲婦女們自動解放胸部，甚至建議官府用命令手段強迫婦女實行天乳。此外，相關的言論還有不少，比如 1924 年呂暇純的《小馬甲妨害青年女子種種發育之我見》，1926 年一庵的《婦女應改良的》，1927年 3 月 20 日王世霖的《束胸》等。這些言論多從束胸危害女子身心健康、影響種族後代、缺乏美感等角度進行說明。相比之下，素有「性學博士」之稱的張競生將乳房的解放與性誘惑相結合提出的「大奶奶主義」顯得尤為大膽、前衛。1926 年他在《裸體研究》中寫到：「把美的奶部用內窄衣壓束到平胸才為美麗！這樣使女人變為男人，而使男人不會見到奶部而衝動，雖說禮教的成功，但其結果的惡劣則不堪言說……」
與此同時，女性雙乳也有了放鬆的趨勢。1926 年 8 月 14 日刊於《北洋畫報》的《妝束雜談》一文中就提到，當年夏天的天津女裝「胸部已略加放鬆，不若前此之緊縛」，更有北京的時髦女性，「不論冬夏，家居與外出，玉峰常高聳，頗有西婦之風，堪稱真美。」
以上種種，說明「天乳運動」的出現其實也是時代所趨的結果。
「天乳美」與民國女性的內衣改造
1、以自然、健康的天乳為美
「天乳」二字，顧名思義，指的就是自然生長的乳房，「天乳運動」就是反對女子傳統的束胸陋習，倡導自然生長的健康乳房的運動。對於「天乳運動」的提倡，以朱家驊為代表的官方政府主要從束胸殘害女性及後代從而影響國家強盛的角度出發：
「婦女胸受束縛，影響血運呼吸，身體因而衰弱，胎兒先蒙其影響，且乳房既被壓迫，及為母時，乳汁缺乏，又不足以供哺育，母體愈羸，遺胎愈弱……限三個月內所有全省女子，一律禁止束胸，以重衛生，而強種族。」
這種以「強國保種」為目的來提倡女性解放雙乳，不免顯得有些嚴肅與政治化。相比之下，民間言論界從審美角度對「天乳」進行提倡，就顯得輕鬆、實際許多。
比如言論一向大膽的張競生就在 1927 年的《大奶復興》中直言：「不束奶的女子胸胃極好，呼吸既靈而脾胃又健，身體好而容光煥然。胸前二粒高而且堅韌的如初出水的蓮苞，遂把女子美的特徵完全表現出來」；繼而又有「乳部所以要充分發育者，因為兩乳能充分發育，胸部才豐隆可愛」；「胸部曲線，也要豐隆突起才是美觀，故西洋婦女多束腰裝乳，務求胸曲線之豐隆」等言論。這種從審美角度出發，向人們灌輸「天乳美」的言論，除了推進「天乳運動」的順利進行外，還逆轉了乳房在中國女性傳統身體審美文化中一直被忽視的地位。
除了文字上的提倡外，報刊雜誌對女性乳房、裸體圖像的刊登則以一種更直觀的方式推動著「天乳美」的進一步傳播。比如在 1927 年 7 月 30 日的《北洋畫報》中就刊登了一副名為「天乳之美」的西洋女子裸體圖。如圖 15 所示，畫中女子肩披長布，雙臂微擴，雙手搭在肩上，以一種自在舒展的姿態展示其自然挺立的乳房。在 1928 年 7 月 7 日刊於《北洋畫報》的一篇名為《美人十五美圖》的短文中，更是將乳房與手、足、腰等一同列為女性身體的審美部位，並贊曰：「乳：隱約蘭胸，菽發初均，脂凝暗香」。這一點在同年出版的《女性人體美》一書中也有所體現，其中談到：「美——她的柔嫩細緻的肌膚，豐滿的肩膀，圓潤的乳峰，柔滑的腹部，精緻的腰肢，豐腴的臀部，和均柔膩的腿、足……」。可見，乳房已不再是傳統女性身體審美文化中一直被忽視的部位，它逐漸發展出自身的審美話語權威。
在「天乳運動」的契機下，女性雙乳的形態逐漸從受壓制的扁平轉向自然挺立，其審美地位也從不受重視轉向受到推崇，進而成為一個審美部位。身體的改變必然導致服裝的改變。乳房形態在生理層面上的改變顯示出民初的那種緊束胸部的窄衣已不再適用，而在心理層面，人們對乳房態度的轉變則驅使著服裝要朝著顯示乳房的方向發展。這其中，最先受到影響的當屬與乳房最貼近的內衣。
民國女性的內衣改造
內衣的概念是多重的，它既可以指專用於護（壓）乳的胸衣也可以指用於護體的貼身衣物。本節將對這兩種內衣類型在關於適應乳房變化方面的改造進行解讀。
1、西式乳罩
「天乳運動」對自然、健康乳房的強調及對束胸之習的排斥，決定了束胸內衣不再適用，「中華婦女，一致起來，解放胸部，打倒小馬甲」。然而，廢除束胸內衣後，女性該採用何種內衣成為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
趁著「天乳運動」的風潮，綰香閣主在發表了一系列關於中國內衣的文章後，又開始對西洋胸衣展開了介紹與推廣。她認為，「天乳運動」倡導女性解除束胸，只解決了問題的一部分，塑造女性健康的身體，還需要理性地看待女性具體的身體感受，穿內衣的目的關鍵在於健康，因此她極力主張放乳後的女子仿用結構更合理的西洋胸衣。如圖所示，是綰香閣主介紹的當時最新款的西式胸衣，並評價其：「束乳而不壓胸」，並以反面圖為例詳細分析了這種胸衣的功能優勢：「圖中雙指所示之兩窩，為藏乳之處，故乳受託住束住而不被壓迫。衣之中間，並有帶可以收縮放寬。衣上有兩帶，藉懸肩上。衣之後面，有扣可以扣緊。此其構造之大概也。此物有託持雙乳之利，而無壓迫胸部之弊，似可仿用」。除此之外，綰香閣主還介紹了很多西式胸衣，用以傳達西洋胸衣既美觀又保護乳房發育的優點。這種胸衣要服務於乳部的西方女性現代胸衣觀念顯然與「天乳運動」所提倡的以「自然、健康的天乳為美」的理念相一致。這就促進了西式胸衣在民國的傳播，並使得民國女性接受並穿用它。
1930 年代民國女性穿上了乳罩，並成為時髦之物。在 1934 年刊於《時代漫畫》的《摩登條件》一文中，列舉了成為摩登女郎該配有的摩登之物與相應的費用，其中有皮鞋、絲襪、衛生褲、吊帶襪、短大衣、奶罩等，奶罩的價格為 2.25元。在收集到的民國女性乳罩中，主要有兩種形式。其一，該乳罩在造型上已可見針對乳部形態所做的設計，質料柔軟，能起到很好的護乳作用；其二，該乳罩具有很好的塑形效果。
出現在 1935 年的電影《都市風光》中的西式乳罩，從形制上看，它與的 1930 年代的西方女性乳罩十分相近。關於這種西方女性乳罩的具體構成，張國偉在《1920—1940 年西方現代女裝的造型與風格研究》一文中解說到：「（乳罩）用兩片白色真絲三角面料拼接而成，鬆緊帶交叉於背後用貝母扣扣在罩杯下面。罩杯部分採取了縫褶分割以便於顯形」。「分割縫褶」的運用體現著乳罩在設計上已考慮到乳房的具體形態，而富有彈性的「鬆緊帶」的使用則起到「束乳而不壓胸」的效果，一種胸衣要呵護乳房的設計理念貫穿其中。對於這一點，在徐吳蘭英的《婦女必需的乳罩》一文中也有所體現。1932 年徐吳蘭英在《玲瓏》發表了《婦女必需的乳罩》一文，文章開篇便對乳罩與小馬甲做了區分，「（小馬甲）是縫得很窄很緊的，把乳部緊緊束著，同時胸部發展也不能舒暢……然而乳罩卻沒有這種缺點，因為它不過是一個很輕鬆的套子，對於身體發育絲毫沒有妨礙，並且對於胸部美觀很有幫助呢」，並列舉了乳罩「美觀、輕便、耐用、經濟」這四大優勢。在「美觀」方面，主要有三項優點。首先，乳罩幫助遮掩乳頭，「在炎熱的夏天，穿的衣服總是以白色的薄紗綢為主，如果不用乳罩，那麼乳部的黑點顯露，殊不雅觀」；其次，乳罩助於雙乳挺立，「採用乳罩，因為它能夠把乳部託起，增加美點」；最後，乳罩更顯乳大，「用乳罩後，便可以使乳部增大，更為美觀」。在「輕便、耐用、經濟」方面，作者總結到：「因為乳罩的質料，都是輕薄的絲質，經久耐用。在普通藥房及洋貨店均出售，定價也不昂貴，是一種最普及的東西呢。」
就塑形效果來說，1937 年的電影《如此繁華》中出現的連體式乳罩更能凸顯乳房形態。此款連體式乳罩是乳罩與背心的結合，衣身蓋過臀部，與吊帶襪相系。從穿著效果來看，這種乳罩明顯採用了立體裁剪的設計手段，使得罩杯曲線分明，並呈合乎乳房形態的圓錐形；在乳罩底部處以硬質支架，起到託乳作用；在面料上則選用了較為硬挺的材質，不僅能託舉乳房還能幫助塑形這種突顯乳部的乳罩也常出現在民國的乳罩廣告中。廣告圖中刻意誇張化的尖挺的乳罩形制一方面起到突出產品特點的作用，另一方面又是順應著時代的審美導向以吸引群眾的目光。這種審美導向，顯而易見，已從以平胸為尚轉向以健康、挺立為尚，並不斷趨向以豐滿的乳房為美，體現著社會審美對乳房的態度從忽視（甚至是禁忌）到關懷再到以之為美的這一態度轉變過程，可見「以自然、健康的乳房為美」已逐漸深入人心。
從束胸內衣到顯露乳部的乳罩，除了內衣具體形制的明顯變化外，還隱藏著另一個極大的變化——內衣的公開化。在中國古代，內衣被稱為「褻衣」，「褻」字含有不莊重的意思，它不僅不能出現在公眾場合，更不能輕易露出。而在「天乳運動」時期，大量的關於內衣的文字敘述及圖像的出現，則是對這種傳統倫理禁忌的破壞。內衣的公開化，一方面體現著社會對女性身體展示愈加開放、包容的態度，另一方面，其產生的視覺效果，又使得民眾由表（視覺）及裡（內心）地接受女性身體的自然形態與肌膚裸露，而這又將對其他服裝在顯露身體方面起到重要影響。
德國心理學家艾娃﹒葛桑﹒鮑爾在《內衣：魅力女人的秘密故事》一書中寫到：「內衣之於女人，並不止於身體，而是關乎內心的，自信、安全……一切感覺由此而生。」從束胸內衣到乳罩，女性強烈的自我表現意願貫穿其中，而這種意願實際上是基於女性更為自信、開放的心理意識。
2、衛生內衣
除了針對乳房的胸衣改造外，護體的貼身內衣也呈現出對乳房與女體的呵護。隨著民國針織業的興起，出現了一種用針織面料的衛生內衣，也稱「汗衫」。這種衛生內衣男女通用，貼身裹體，針織面料的使用，使其會根據人體形態進行伸縮變化。女性穿上身後，就不必擔心因乳部隆起而被壓乳的現象，真正地實現了護體作用。是 1930 年代的衛生內衣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