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時候,冬天我家是要醃一缸白菜的。
應該立冬過後或許還要往後一點的日子吧,父親向單位借一輛平板車,讓我坐在車上,他拉著車到長橋堍下去買白菜。
去的路上,我安靜地坐在平板車的一頭,兩條腿垂下來,晃蕩晃蕩,愜意極了。那個時候,我家沒自行車,出門靠走,除非出遠門才會去汽車站坐大汽車,所以難得坐個平板車,對小孩子來講也是一種享受。
到了長橋,我們往橋下走,岸邊停著好些大船,裝滿了長梗白菜。這些船家是哪裡來的,為什麼只在橋下賣菜,這些我都不知道,但菜價我至今卻清晰地記得,根據白菜的優劣,一般賣一到二分錢一斤。父親不太會討價還價,所以很快就能談成買賣,我們通常是要買上一百斤的菜。過秤之後,父親付好錢就叫我跟他一起把白菜搬到平板車上。一百斤的菜裝滿了車子,沒有空餘的位置可以讓我坐了,我只能一路跟著父親往家走。好在家離長橋並不遠,我也不覺得累,總之每次跟父親去買白菜,挺高興的。
白菜買回家,父親和母親把白菜一棵棵地架到晾衣服的竹竿上,讓它們曬上幾個太陽。應該是一周的時間吧,父親把家裡的大缸搬出來,洗乾淨後,開始要醃菜了。醃菜的過程,我們小孩子並幫不上忙,但我還是喜歡在一邊看著,如果父母需要我遞一棵菜,或者傳一下鹽巴,我都是非常樂意的。
父母先是把白菜碼在缸裡,碼好一層就撒一層鹽,再碼一層白菜,到一定高度的時候,父親會赤腳進去把白菜踩踩緊。那個時候的冬天好象比現在要冷得多,父親光著腳,踩在冰冷的白菜上,我覺得冷到了骨頭裡。這樣幾番下來,白菜夾著鹽巴全部囤到了缸裡,最後,父親從缸裡爬出來,再往白菜上壓一塊大石頭。這時母親已準備好熱水,讓父親趕緊泡一下腳。
這一缸白菜要過多久才算好,我是不懂的,這方面母親顯然很有經驗,她會根據白菜顏色的變化和缸面上泛起的沫沫來判斷白菜是不是醃好了。母親是我家的大廚,儘管那個年代,物質匱乏,但在吃的方面,她很有辦法讓我們滿足。醃好的白菜就是我們平常叫的鹹菜,母親會把鹹菜的嫩菜梗和菜心洗淨,切細,拌上白糖淋上麻油,早上吃白米粥的時候,這是最好吃的小菜。鹹菜在母親的菜譜中是一個萬能的原材料,冬天山裡朋友送些冬筍來,她就炒筍絲鹹菜給我們吃,如果正巧還買了肉,就加點肉絲,炒這道菜,母親很捨得放油和糖,炒得油汪汪的,可下飯了。冬天的餐桌上有這盤菜,我肯定要多吃一碗飯。春節前單位福利發海鮮,總會有幾個烏賊,母親就用鹹菜來炒烏賊絲,年夜飯的時候這又是一道搶手的菜。還有,母親用鹹菜來炒黑魚,我用魚湯澆在飯裡也能吃一下大半碗飯。當然那時也不是經常有這麼華麗的菜餚的,很多時候母親燒粉絲湯,裡面加點鹹菜,寡淡的粉絲頓時就有了鮮氣。
我一度以為到冬天醃白菜是家家戶戶必做的一件事,後來看到經常有鄰居做飯時少點配菜了來我家要棵鹹菜,我父母很樂意地往缸裡撈上幾棵給他們,才知道這是一件很費勁的活,並不是每戶人家都願意做的。
等到我讀中學,我家搬到了高層樓房,冬天就再也不醃白菜了,至於長橋堍下賣白菜的船家從什麼時候開始再也不來了,我也不知道。然而,每次想起醃白菜的事,總覺得有好多的陽光灑下來,灑在那輛平板車上,灑在曬白菜的院子裡,灑在那口醃著白菜的大缸上,充滿了好多好多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