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東省聊城市第四人民醫院心理科 馬瑞鴻
編輯/沐棋
大家好!我叫馬瑞鴻,今年52歲,目前是山東省聊城市第四人民醫院心理科的心理治療師,在從事心理諮詢和心理治療的漫長歲月裡,我同理了太多的悲歡離合,見證太多的生死糾纏,也無數次地被問到過:「人為什麼要活著?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現代社會,高速運轉的時代車輪碾壓得人沒有喘息之機。高房價、高消費、高壓力導致個體無法掌控自己的生活,主宰自己的命運,如果幾件倒黴事恰好堆在一起,就會讓人情緒失控,精神崩潰,以至於很多人發出這樣的疑問,「人到底為什麼要活著」?,也讓有的人生出這樣的感慨「我活得真是生不如死」!
於是不少人以自殘來緩解壓力,以自殺來求取關照。
哲學意義上的生或死,並沒有太過明顯的邊界,「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那什麼算活著?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活是生存,是有生命的,有活力的,與死相對。死是消逝,是沒有生命特徵的,是靜止的。
活著,很多事情都還有反轉的機會,而死了,則意味著一切歸零,再也看不到希望。
這裡,我想從自己多年的諮詢案例中,摘取一二,談一些個人的看法,希望能給大家一些啟示。
1.自殘的花季少女
手臂被劃得血肉模糊的14歲少女麗麗(化名),因自殘被父母帶到我的諮詢室,她嘴裡不停嘟囔著「活著沒有意義,真不如一死了之」。
她對生命毫不留戀,她的媽媽在諮詢室裡嚎啕大哭,她的爸爸亦是老淚縱橫。
麗麗告訴我,她幾個月前被一個17歲少年性侵,幾近崩潰,整個世界一片昏暗,伸手不見五指。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她崩潰的。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三年前,媽媽出軌被爸爸發現,她親歷了父母之間最難聽的爭吵謾罵,爸爸在她面前罵媽媽「下賤」「婊子」,而媽媽似乎並沒有悔改的意願。
她說,她很愛她的爸爸,她的爸爸也愛她,之前她可以在爸爸面前任意地撒嬌,但現在不能了,夫妻感情有了罅隙,也就意味著家庭即將破碎,爸爸便不再像以前一樣愛她。
她說她真的不想活了,只能通過一次次殘害自己的身體,來發洩情緒。
我告訴她:你在以犧牲自己的方式,挽救父母的愛情。
你在潛意識的支配下,跟一個男生有了性關係,意在教育爸爸:出軌並不是不可饒恕。
你在用這樣的方式報復媽媽:你跟男人隨便開房,我也跟男生隨便上床。
假如你死了,你之前的犧牲就沒有任何價值,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會分道揚鑣;但假如你活著,他們會齊心合力地幫助你,婚姻就還有重圓的機會,你看他們倆不是同時陪你來看病了嗎?
你是他們情感複合的粘合劑。
麗麗懂了,她現階段活著的意義,就是修復父母的關係。她找到了振作起來的支點,這其實就是一個很好的轉變。
2.逆反的成年男生
張強(化名)是一個35歲的男青年,身材修長,文靜儒雅,白淨的臉龐上帶著靦腆的笑容,一般人很難把真實的他,與他父母口中的粗野兒子聯繫在一起。
半年前,在外人看來,張強可算是事業有成,家庭美滿。名牌大學研究生畢業以後,他考進了政府機關,成了一名國家公務人員,幾年後又結婚生子,妻子為他生下一對龍鳳胎。
可在35歲這年,他突然遞上辭呈,離開了很多人削尖腦袋都想進去的政府機關,還在這一年離了婚,他的父母一夜之間愁白了頭,白髮蒼蒼的父母帶著35歲的兒子前來做諮詢。泣不成聲的父母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不知道為什麼兒子對自己有那麼大的敵意。
張強說:從小到大,他都是按照父母的意願活著的。大學是父母心儀的學校,讀研是父母挑選的專業,公務員是父母逼著考的,媳婦是父母張羅的。
這樣的日子他過夠了!
他衝父母吼:「我不想再做你們的傀儡!」
他說他不願意按照別人的安排生活了,只有辭職和離婚是他自己的主意,他一點兒都不後悔。
望著他那年邁的父母,望著血氣方剛、似乎還處在叛逆青春期的兒子,我對他父母說:「什麼算活著?一個人只有可以自由地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去選擇生活的時候,才算活著,否則就是行屍走肉。」
「譬如下棋,你們的孩子與我對弈,你們是他身後那高明的棋手,指揮他上馬、飛炮,吃掉我的卒子、炸毀我的車,最後困住我的主帥。孩子贏了,但他體會不到下棋的快樂,因為跟我對弈的不是他,而是身後的你們。假如你們走開,哪怕我把他殺得片甲不留,他也樂在其中,還要繼續跟我對弈,這就是參與的快樂!也許前面幾十年,你們的孩子沒有參與生活,他只是你們的牽線木偶,儘管在舞臺上他也有動作,但他沒有感情,沒有生命力。」
張強也明白:一個人不能僅僅活著,當生存條件可以達到的時候。一個人就要成長,就要活得更好。
他已經開始學習心理學課程了,相信他會很快成長起來。
3.怕死的古稀老人
一位害怕死亡的70歲老人, 年輕時,因父親是一方名醫,自小養尊處優、過著高人一等的生活。
後來,他自己成為了一名老師,因性侵女學生入獄多年,出來後只靠妻子的微薄收入餬口度日。
他自己也做過沿街叫賣的貨郎,做過路邊攤上的修車工,因情緒不穩,與客戶口角不斷,也掙不了幾個錢,一輩子窮困潦倒,沒有為家人掙下尺椽片瓦,好在他一雙兒女很爭氣,靠助學貸款一個博士畢業,一個碩士畢業。
妻子去大城市看孫子,留他一人在老家,在妻子靠娘家人資助購買的60平米小房子裡,他曾有過一次自殺未遂的經歷。目前的表現是怕死的要命,因害怕死亡而焦慮不安。
我說:「你真正怕的也許不是死亡,而是得了重病癱在床上吧?」
他說他怕死,畢竟曾經跟死亡只有一步之遙。他每月從一個江湖郎中那裡拿藥,藥費需要兩千多,生活費也需要兩千多,問及三線城市為何生活費這麼高時,他說沒力氣做飯,總是叫外賣,兩個孩子每月共給他四千塊錢,就是不去看他。
我在想,這位從不給家庭盡責的老人,他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對他而言,是爭取親人對他的關照,他以身體的種種不適換來兒女的錢款,也許更想獲得親人的悉心關照,他活著的意義,是用已經虛弱衰老的身體「求告」家人之間的情與愛,獲取親人之間的和解。
和解也許正在悄悄發生,他的家人目前不僅僅給他錢,不也帶他來看心理醫生了嗎?
當我考察一個又一個個體活著的意義時,我發現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某種牽絆。
在人與人這個巨大的關係網絡中,如果自己死去,跟自己相鄰的那些網格都會秩序大亂,從而,我們不敢死去、不能死去,活著的意義就在這「不敢」和「不能」中。只要活著,我們就與外界存在著物質和能量的交換,與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青年人愛幻想,他們想抓取更多的聯繫;老年人愛回憶,他們想留住更多的聯繫。
也許,人活著的意義就是「我」對外界產生影響力,當個體擁有了社會價值的時候,他就活得有尊嚴、活得有意義。
奧斯特洛夫斯基在他的名著《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書中解釋了人活著的意義,他說: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事業而鬥爭」。
人活著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個體對他人、對社會的價值。如果一個人只是追求一己之私利、一己之歡愉、一己之安穩,就常會被世人唾棄,認為他「雖然活著,其實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