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晚,羅翔新書《刑法學講義》的籤售活動,成為本屆上海書展最為火爆的現場之一。即便因疫情關係,書展實行嚴格限流,也無法阻止眾多年輕讀者自覺自愿排隊等待,希望得到在B站視頻評論區廣為流傳的「做法治之光」的籤名。
也正是這些熱情的讀者,一路見證了羅翔從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厚大法考刑法主講老師,到B站名人的暴風式「走紅」過程。
我們的專訪約在籤售之前。不時有路過的年輕人隔著玻璃看到羅翔,驚喜地拿出手機來拍照。
與這些巨大的簇擁和熱情形成強烈反差的,是羅翔本人在面對媒體時表現出來的冷靜、審慎和內斂。
他在B站視頻中說自己講課時會忍不住「手舞足蹈」,以至於有網友提問「羅老師能講一個『不動手』的嗎」,但在接受我們採訪的半個多小時裡,他的手勢其實很少,我們在回看視頻的時候發現,他連坐姿都沒怎麼變過。
在談到網友稱他為「法治之光」時,他甚至小小地更正了一下:不不不,我只是法治的微光。
這很像他在自己的視頻和書中一再提到的那句話——我一直覺得,自己所得的一切皆非所配。很多的榮光不過是草船借箭,眾人將我不該有的榮譽投射於我。
成名
從去年開始,不同up主剪輯的羅翔課程視頻,就在B站廣為流傳。「我強姦我自己犯法嗎?」「如果熊貓來咬我,我能把熊貓打死嗎?」「我用望遠鏡看女生宿舍構成犯罪嗎?」……諸多法考案例,都被羅翔用一種既專業又有趣的方式闡釋出來。即便不是法學專業人士,也能看得津津有味,羅翔也因此被稱為「法考郭德綱」「律界段子手」。
因為經常將「張三」作為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在B站,「法外狂徒張三」已經成了跟「講刑法的羅翔老師」幾乎齊名的存在。那句「人心隱藏著整個世界的敗壞,我們每個人心中都藏著一個張三」,更是高居羅翔金句榜首。
「專業而有趣」,是對羅翔最普遍的評價。脫離專業性的有趣,極易流於輕浮而遭致反感;而無趣的專業性,也很難經得起短視頻時代挑剔的眼光。
能將「專業」和「有趣」結合得恰到好處,這樣的講課模式當然不是一夜速成的。2005年,羅翔北大法學博士畢業後進入中國政法大學任教,從2008年起連續入選本校「最受本科生歡迎的十位教師」,人稱「刑法小王子」,在校園人氣超高。可以說,是學生們給了羅翔遠遠早於網絡的認可,直到今天羅翔仍然說,這是他最為看重的榮譽。
看到羅翔的講座視頻在B站流傳,就不時有學生問他:羅老師要不要乾脆自己去當up主?羅翔笑言,最早被這麼問時,自己還不太清楚「阿婆主」到底是幹嘛用的。直到今年年初,B站伸出橄欖枝,羅翔抱著「真正的知識一定要走出書齋」的想法,欣然接受。「作為學者,我們時常生活在一種幻想之中,認為真正的知識一定是高雅的,大眾傳播都是下裡巴人,娛樂至死。但這是一種傲慢與偏見,甚至是另一種形式的不學無術。真正的知識一定要走出書齋,要影響每一個願意思考的心靈。」
出圈
3月9日,「羅翔說刑法」正式入駐B站,短短兩天內吸粉200多萬。截至8月16日10點,不到半年時間,這個帳號的粉絲數已經高達885.6萬。羅翔本人發布的第一個視頻「B站的同學們,大家好,我是羅翔」,點擊量已經超過980萬。
有網友說,2020年在B站,羅翔可能是唯一能在熱度上與「後浪」視頻相抗衡的人。
在「羅翔說刑法」目前發布的總共60條視頻當中,既有「羈押26年張玉環改判無罪,之前的刑訊逼供還能追訴嗎?」「騰訊與老乾媽糾紛,公章很忙!」「28年前南醫大女生遇害案與追訴時效」等熱點案件的延伸話題,也有「搞黃色犯罪嗎?『流氓罪』的歷史變遷」「張三駕車撞孕婦,胎兒五天後死亡,怎麼判?」「養的狗咬了人,主人要坐牢麼?」等大眾感興趣的普法內容。
當然,還有一些貌似與刑法本身無關、卻非常「羅翔式」的話題:「我們到底為什麼要做一個誠信的人?」「人類社會的罪惡都從哪裡來?」「我們為什麼要讀書?」等等。
這是羅翔在「專業而有趣」之外的另一特色:旁徵而博引,深入而淺出。
畢竟,哪個大學裡面沒有幾個專業過硬又有幽默細胞的老師呢?但能在本專業之外,將哲學、歷史、文學、影視等話題和金句信手拈來的老師,卻並不多見。在羅翔的很多視頻之下,都有網友自動站出來充當「課代表」,匯總羅翔提到的名人名言,提醒大家做好「課堂筆記」。
羅翔本人的「名言」,也被網友們熱衷記錄和傳播:「我們與惡的距離總是很近,但人性之善,才是指引每個人的光亮」「越能體現人性尊嚴的快樂,越是一種最高級的快樂」「自由如果不加限制,就會造成強者對弱者的剝削」……
之前《三聯生活周刊》就曾評價,「羅翔老師滿足了人們對於有力量的通識教育的想像」。他的一位學生也說,在參加厚大的課程培訓時,許多學長會去找老師要籤名,一般老師籤的都是「一考而過」「法考必過」之類的祝福詞,「但羅翔老師會在扉頁認真地寫下:做法治之光」。
微光
在為網友可見的專業而有趣、旁徵而博引之外,羅翔始終保持著一個法律人的理性、克制和矜持,並不願意給人機會去窺見。
在回答B站網友「您的價值觀,尤其是關於正義的部分,是在什麼年齡階段形成的」提問時,羅翔給出了一個非常確切的時間點:33歲。
「至少在33歲之前,我是一個虛無主義者,一個相對主義者。我經常掛在口邊的一句話就是:Whocares?你管得著嗎?又不關你的事情。但是後來慢慢地發現,自己不快活;慢慢地發現,你的自由經常把你拖拽下去,你經常受到你內心幽暗的拖拽。所以後來我才慢慢地審視,如果人生沒有意義的話,那說有意義就毫無意義;如果正義是相對的話,那說一個事情不正義,就毫無意義。後來我在邏輯上慢慢地接受,覺得相對主義的正義觀是要拋棄的。慢慢地開始認同,這個世界是存在美德的,是存在公平和正義的,這個世界是不能靠著徹底的懷疑主義來生活的。」
而羅翔用以破解自戀和偏見、培養克制和審慎的方法,除了法律的專業訓練之外,就是讀書。2017年9月新學期開始時,他寫了《致法學新人的一封信》,給出的第一條建議還是讀書。
功利性讀書讓你只想成功,無法接受失敗。但我始終認為,一個人的真正成功不是在於你取得多少輝煌,而是在挫折中,你能不能勇敢地爬起來。
只有非功利性閱讀,才能讓你坦然接受失敗。在大量的與功利無關的文學作品、名人傳記中,主人公的失敗、困苦、絕望比比皆是。
那麼多偉大的靈魂,他們也曾有跌倒過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能跌倒。
在網絡紅人層出不窮、誰都不知道能領風騷多久的時代,在外人看來正當紅的羅翔,甚至已經做好「跌倒」的心理預演。「既然登上普法的舞臺,就希望能夠演好給定的劇本,並從容接受下場的命運。」
人類永遠追求不到一個完美正義
新聞晨報:您在入駐B站之前就已經是B站紅人了。您3月9日在B站開了自己的號,請問您對發視頻的內容會有什麼基本考量嗎?
羅翔:其實還是要看話題。首先是我對它的專業知識的把握能力,我是不是能夠了解這個話題所涉及的知識以及更深層次的東西。然後更為重要的就是,這個話題本身能不能承載一些更厚重的東西,能不能傳輸我想要傳輸的法治的理念。
新聞晨報:您最近談到了張玉環的案件。像張玉環以及之前趙作海、聶樹斌等俗稱的「冤案」被平反,當然會讓我們覺得很安慰,但與此同時,也會造成某種集體性的心理創傷,就是每個人可能都會聯想到自己也有可能成為弱者甚至受害者。您怎樣看待這種心理?
羅翔: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法治是那麼的重要,因為法治的根本目的在於追求秩序。在某些失序的時候,我們尤其嚮往這種秩序。但是法治又是一種悖論化的存在,一方面它渴望秩序,另一方面它始終對保持秩序的力量本身進行警惕。這就是刑法為什麼第一要懲罰犯罪,同時要限制懲罰犯罪的權力本身。
因為人類是有限的,人類永遠追求不到一個完美的正義。所以我們法律人非常強調程序正義,要在正當程序的範圍內,來達至一個不完美的正義。這樣一個通過正當程序達至的不完美的正義,也是民眾所能接受的。所以種種所謂的極端案件,更加提醒我們程序正義的重要性,因為程序正義是在保障每個人的自由、平等和財產。
新聞晨報:但會不會在某些案件中,因為要追求程序正義,反而沒有達到正義的目的?
羅翔:這還是我剛才所說的,人是有限的,人永遠追求不到那個完美的正義。如果你是為了追求完美的正義進行刑事司法的話,可能在這個個案中,你實現了俠客式的快意恩仇,但卻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
新聞晨報:您怎麼看待某些個案中的「伸冤在我,我必報復」?
羅翔:作為個體,你這麼做是你個體的選擇,但作為整個法律體系,如果這麼做的話,那就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就會導致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還是我反覆所說的那句話:往往是那些善良的願望,把人們帶入人間地獄。
我們對重刑主義持警惕態度
新聞晨報:量刑輕重是最近幾年經常出現的議題。您說過刑法是解決社會問題的最後底線,試想如果我們把這個底線抬高一點,會不會對大多數人來說是件好事?
羅翔:我們法律人總是持一種現實主義的冷靜吧。我們首先覺得法律只是解決社會諸多矛盾的最後手段,就像感冒,喝喝水可能就能治好,沒有必要上抗生素;而且對付感冒,可能平常把身體練好會更重要,而不是去輸液。
這是什麼意思呢?如果刑罰的量超過了犯罪的惡,那可能刑罰會製造更大的罪惡,這就是為什麼刑法有個基本的原則叫罪刑相當,重罪重刑、輕罪輕刑、不罪不刑。你不能說一個輕罪搞一個重刑,一個重罪搞一個酷刑,那就相當於用最厲害的抗生素去治感冒。
我們對重刑主義持一種警惕態度。在中國歷史上,法家是有重刑主義的傳統的,重刑主義就是刑罰威懾主義,用嚴厲的刑罰來懲罰輕微的犯罪,這是完全違背現代刑法的基本價值的。
新聞晨報:我們看到有很多著名律師為某些在公眾看來「罪該萬死」的犯罪嫌疑人辯護,然後一審或者二審出來的判決結果,大家都覺得太輕了。想請教您一個技術性的問題,有沒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庭審會成為高手過招的戰場,然後一個出色的律師可能達到他想要達到的訴求?
羅翔:我覺得可能這個更多的是一種戲劇性,我們律師沒有大家想像中那麼厲害,當然也沒有大家想像中那麼不堪。我始終認為律師跟司法機關的基本目標是一樣的,都是為了促進法律的正義。換言之,如果一個法官遇到了一個律師能夠不斷地挑他的錯,他應該感到高興才對,這可以避免他的判決出現嚴重的錯誤。
新聞晨報:假設法官跟律師並不在一個層次上,會造成一方被降維打壓的情況嗎?
羅翔:這都不太可能。因為庭審本身只是工作的一部分,還有很多其它的工作,在這個庭審之前會有大量的溝通,跟公安機關有溝通、跟檢察機關有溝通,等等,這是一個系統性的工作,並不是說像影視劇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對於律師「可以進行操作」的推測,我覺得是不太可能的。
新聞晨報:您研究過這麼多的刑事案件,會有「這個案件我想試試」的衝動嗎?
羅翔:我沒有。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力量非常渺小,當然我也做過一些具體案件,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很渺小,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勇敢和智慧是人類最匱乏的品質
新聞晨報:您一直說到像正義、勇敢、多元這些詞彙。這是您作為一個法律人的自發自覺,還是說即便不做法律專業,這也會是您自己性格的一部分?
羅翔:我覺得每個人內心深處一定都有對正義的渴望吧。所以為什麼蘇格拉底說學習是一種回憶,為什麼大家會在經歷一些事情的時候感到很難受、感到不正義,那一定是有個參照系叫正義。只有當你那個參照系被打亂之後,你才會覺得這個東西不正義。
相比其他職業,法律人當然更強調公平和正義,更想用精確的術語來表達出這種公平和正義,這個職業本身就有對公平和正義的嚮往。
人類最古老的職業就三個:醫學、法學和神學。職業這個詞英文叫profession(同時有「表白信仰」之意),他一定要去宣誓相信某種東西。如果你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正義,那學習法律就毫無意義。
新聞晨報:那麼您作為法律人的專業、理性,跟作為個體的感性,能否達到完美自洽?如果不能,怎麼去解決這個問題?
羅翔:肯定達不到。但我覺得其實是可以兼容的,很多時候我們都希望自己變得理性,但其實我們都知道人本身就有弱點,不可能變得太過理性。如果變得太過理性,人可能就會像機器一樣,我們需要感性對理性的滋潤。
但人也不能太感性,因為感性的時候,就可能讓自己的感情泛濫成災。就像水是好東西,但是水要在渠道當中,如果不在渠道當中運行,就會泛濫成災,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
所以為什麼說我們需要秩序,就像我們的感性需要被理性所規範,我們的理性需要感性去滋潤。人不能分門別類地說我是一個感性的人,或者我是一個理性的人,我們只能說我們是複雜的人。
新聞晨報:但是有沒有一些時候,理性、兼容,會消解掉一個人勇敢的成分?
羅翔: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我們缺乏兩種品質,一種是勇敢,另一種更缺乏的是智慧。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才能夠做到真正的勇敢,否則那種勇敢,可能只是一種莽撞。我們需要審慎的勇敢,而不是衝動的勇敢。
新聞晨報:就像古人說「三思而後行」,會不會三思之後就乾脆不行了?
羅翔:很有可能。所以我們始終是需要有一些感性對理性的微調。而且從本質上來說,這個世界最缺乏的是那種堅定、溫柔的持守自己信仰的人。
我們只能夠做有限的事情
新聞晨報:您一直鼓勵大家多讀書,不知道您有沒有注意過,在「羅翔說刑法」這個號下面的幾十個視頻中,點擊量最低的是您推薦《罪與罰》《復活》的這條。我能不能這樣理解,當一個事情所有人都承認它特別好、同時又需要多方面來呼籲大家去做,是不是說明它面臨其實挺悲觀的處境?
羅翔:那是肯定的。人本身就不喜歡做好的事情。人喜歡吃什麼?喜歡吃不健康的食品,健康的食品大家都不愛吃,這是人性。人的天性就是喜歡膚淺,不喜歡崇高的。
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只能夠做我們有限的事情。我覺得能夠影響一兩個人就夠了,因為我只是說出我的聲音。
新聞晨報:您是武俠小說愛好者嗎?
羅翔:我以前喜歡《笑傲江湖》,最欣賞令狐衝的率性而行。但我後來慢慢發現率性而行是不行的,還是需要反省和審慎。
我個人的閱讀、經歷都提醒我,真正的自由是自律的自由,而不是放縱的自由。雖然人無法做到不放縱,但是真正的快樂一定是實現從「知道」到「做到」的飛躍。而人最大的痛苦,或者說人生最遠的距離,就是從「知道」到「做到」。所以我們這一生要去攀登的,就是實現從「知道」到「做到」的跨越。
新聞晨報:您講課的時候,包括《刑法學講義》前言中也說到這麼一句:希望能夠演好給定的劇本,並從容接受下場的命運。在我們的概念裡,羅老師才剛剛「上場」,怎麼會這麼快預想「下場」?
羅翔:我從來都覺得人生的劇本不是自己選的,只是你拿到一個劇本,把它演好。我的主動權很少,因為人生自己能決定的本身就很少。拿到劇本把它演好,演好就是你的主動權。但是有一天你要從容地接受自己下場的那一刻,否則人就會發出麥克白式的悲嘆。
新聞晨報:不做一點垂死掙扎嗎?
羅翔:為什麼要垂死掙扎?這個舞臺本身就不屬於你。我常引用愛比克泰德的那句話:我們登上並非我們所選擇的舞臺,演出並非我們所選擇的劇本。
新聞晨報:所以您是一個宿命論者嗎?
羅翔:我不能說是宿命論者,但我是個命定論者。宿命是消極的,命定是積極的。我應該是個現實主義者,在悲觀和樂觀之中,希望能夠尋找(意義)。你要知道你所獲得的,已經遠遠超出你應該配有的,人最大的痛苦就在於始終想去攫取自己不應該擁有的東西,這是所有偉大的經典書籍不斷地教導我們(應該避免的)。
最大的敵人和對手,是我自己
新聞晨報:您之前跟羅永浩老師有個對談。羅永浩有句話我覺得很有意思,他說最初成名之後,別人誇自己,他覺得沒誇到位;別人罵自己,他覺得也沒罵到點子上。您怎麼看待外界對你「法治之光」「大神」等的評價?
羅翔:我覺得一個人不在乎周圍人的評價,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太在乎周圍人的評價,也不合適。我覺得我自己這一生中,最大的敵人和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我自己。我想認識我自己,我希望今天比昨天變得更好,變得更加積極、更加勇敢、更加的追求良善。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的話,當你越多地認識你自己的內心,也會發現內心中那些陰暗,你希望這些陰暗能夠鎖起來,不至於放縱,不至於因為虛榮(而被它牽著走)。
新聞晨報:現在正是高考生陸續接到大學通知書的時候。很多抱著理想和信念進入法律專業的年輕人,未來一定會遭遇各種落差。您會建議他們做一些怎樣的心理建設?
羅翔:我覺得一定要有使命感。人只有在使命中,所有的瑣碎才是你可能承受的。人生最難對抗的是內心的虛無,所以王小波會說,人生不過是片刻的歡愉、片刻的痛苦,剩下的都是似水流年的虛無。你如何對抗這似水流年的虛無,如何在這似水流年的虛無中選擇出人生的意義,那可能就是你需要去回答的問題。
我們今天部分年輕人深陷懷疑主義的深淵,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對,沒有絕對的錯,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在這樣一種虛無中,你不可能找到人生的意義,也不可能認為你學的法律是有意義的,你甚至會認為所有法律追求的公平正義都是搞笑,都是一種假設。
但是這裡面就要思考一個問題:你的懷疑本身,是不是也值得懷疑?或者這麼說,恰恰懷疑的目的,是為了確信。你得相信崇高的東西、正義的東西,它一定是存在的,是值得你去追尋的。
我經常跟我的學生們說,要多跟人去接觸。我跟他們說你去絕症病房待幾天,你去照顧那些孤兒,去看護那些智障的孩子,你會很容易從虛無中走出來。
新聞晨報:我特別理解和欣賞您說的這種使命感,但有時候我也在想,比如我們給予老師、給予醫務人員、給予公眾人物的這些使命感,是否也反襯了我們自身的不作為?
羅翔:這就是加繆所說的我們要拒絕英雄主義,因為英雄主義會讓很多普通人覺得那是英雄應該做的事,普通人不需要去做。在某種意義上,加繆的聲音我們需要傾聽,但我個人覺得還是要有一種平衡:這個時代是需要英雄的,但是需要英雄並不代表我們普通人因此拒絕介入,其實真正的英雄就是誠實地對待自己的責任與本分。
哪怕是普通人,我們也依然有一些崇高的信念要去持守,每一個人勇敢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但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次要。大概就是這麼一種矛盾式的、悖論式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