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知是天氣過於炎熱,還是人們被電子產品俘虜,每到夏夜,極少有人走出空調房,坐在院壩裡,愜意地欣賞夏夜的美景,聆聽夏夜昆蟲的合奏曲。
小時候家居農村,白天哪怕勞作再辛苦,一到夜晚,一院子的男女老少都會走出門,來到院壩,聊聊收成,聊聊孩子,聊聊天氣。夏夜時出來的人更多,大家或手執一把蒲扇,或手端一碗麵條,或手提一把椅子。
更多的時候,人們是帶著勞動任務而來的。先把白天曬糧食的大蓆子敞開,人們席地而坐,開始掰玉米粒。為了提高勞動效率,往往是一家的長者找來一個鑽子,朝著玉米棒子首尾用力,一條略一公分的「路子」便形成。孩子們爭先恐後,忙著從長者手裡要「路子」。
一般情況,開始勞作之前,長者規定了勞動任務,必須掰完一籮筐的玉米棒子。也有個別偷懶的孩子,總愛躺在蓆子上睡覺。長者便來個獎懲分明——掰玉米粒多者,第二天不用上坡,在家照看糧食即可;最少者第二天洗碗。孩子們來了勁頭,一籮筐玉米棒子,不一會功夫就不見棒子,只見玉米粒。
勞動總是枯燥的。如果在勞動過程中有故事相伴,一定愜意而美好。在我家,父親文化最高(那時我們剛讀書),他的頭腦裡裝著不計其數的故事。他總是一邊給我們打「路子」,一邊給我們講故事,什麼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啊,武松三碗不過岡啊,梁山伯與祝英臺啊……
父親講故事講累了,便讓我們一人講一個故事,依次而來。我們認字不多,也沒有看過什麼書籍,自然很多時候是重複著父親的故事。我因偷偷買了幾本連環畫,講出的故事新鮮而有趣,令其他幾個弟妹好一番羨慕。
也不是每個夏夜都有勞動任務,更多的時候,是大人們聚在一起聊東家長西家短,天南海北瞎聊一通。而孩子們如魚得水,早把白天的辛苦及父母的打罵拋之腦後。
孩子們最喜歡的遊戲是躲貓貓。院子裡十多個男孩女孩,聚集在地壩中央,通過猜單雙的遊戲,確定誰先當「貓」,其他人則都是「老鼠」。「貓」站在地壩中央,「老鼠」們跑到院子的任一角落,或灶屋或柴房或臥室或樓上或樓下或過道。「老鼠」們藏匿好後,「貓」一聲大吼——藏好沒有?「老鼠」們異口同聲——藏好了。得到指令,「貓」開始四處找「老鼠」。只要找到一隻「老鼠」,遊戲就算結束。被抓住的「老鼠」,就算下一任「貓」,遊戲依次玩下去。聰明的「貓」是很容易抓住「老鼠」的,在「老鼠」們應答的時候,「貓」會尋聲而去,大概猜準「老鼠」的方向。偶爾也玩玩其他遊戲,什麼老鷹捉小雞啊,跳田字格啊,扇煙牌啊,鬥雞啊,滾鐵環啊……
因為父親是村裡的民辦教師,他一直對我們嚴厲管教。他不喜歡我們在夏夜裡過多瘋狂,總是教育我們在學校要好好讀書,將來到城裡工作,住城裡的高樓大廈。只要父親在家,我們夏夜的遊戲就得取消。
父親從街上供銷社買回一臺收音機。他在家的夏夜,總是讓我們聽新聞、評書、廣播劇。那時,人們的精神生活十分匱乏,這個小小的收音機,則為我們打開了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門。我們幾個孩子終於明白,父親那講之不竭的故事,很多都是從收音機裡「盜版」而來。我們幾個孩子上學後,講故事的水平比一般同學高出一籌,或許與從小聽收音機有關。
地壩裡的夏夜,溫暖了我的童年時代。那裡雖沒有燈光的斑駁,卻將我的童年照得通透。
(作者系中學高級教師,重慶市萬州區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