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我作為新生參觀校園,機緣之下在西體後館遇到了當時體操隊的教練陳蒂僑老師,於是稀裡糊塗的成為了學校體操隊二線隊員。連當時幾乎零基礎的我都收,可見那時的體操隊是多麼缺人;後來聽20世紀60年代的學姐們說,她們那時即便是一級體操運動員的出身,入隊時也都還是要被挑一挑的。
進了體操隊我才發現,隊裡儘是秀麗婀娜、俊如校花的美女,她們看上去個個秀色可餐、柔美多姿,但一訓練起來卻儼然展現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大膽頑強、不怕吃苦。《新體育》是當時最流行的雜誌,有一次,這個雜誌派記者來清華找體操隊拍雜誌的封面,我們便在大禮堂前的草坪上擺拍了一整個中午,以期儘可能好的展現出清華體操隊的精、氣、神。拍完之後的幾個月,我緊盯著每一期《新體育》,每期一拿到手就先看封面、封底、封二、封三,緊接著再看裡面的每一頁,連犄角旮旯也不放過,但一連幾次卻什麼都沒有發現。直到元旦將至,我才發現八字班隊友孫欣穿著體操服的美麗倩影,出現在每天撕一張的月份牌上,在圖書館旁邊的三院商店裡就可以買到。那時候我們也都沒有肖像權的概念,我跑去問孫欣,她只嫣然一笑,滿不在乎的說:「一毛四一個。」
大禮堂前體操隊合影
左起:朱文琪、劉萍、何華、楊躍麗、褚思芳、姜欣
我這個人體弱,從小就隔三差五的感冒發燒,這個毛病帶到了大學後,我常因病缺勤訓練。壓力之下,我入隊沒多久就向陳老師申請了退隊,說我不練了。陳老師卻說,常生病才更需要鍛鍊。我無言以對,就答應再練練看,沒想到這成了我這一生最棒的決定。後來,體操隊的訓練不僅幫我從弱不禁風變得身手矯健,還讓我結識了一群從外表到內心都十分美麗的夥伴。
一周五天的訓練讓我在不知不覺中強健起來,從經常感冒到很少感冒,我從多病女逐漸練成了女漢子。那時候從東區宿舍北入口到五號樓要上半層樓的臺階,起初我騎車時為了躲避這些臺階常常選擇繞行走南門。練成女漢子之後,再遇到那些臺階時,我便直接抬起自己的二八自行車用力一掄,這樣車子就被掄到半層樓以上了。從那以後,我開始對自己的身體信心滿滿——吸氣一口,萬事不愁。
除了身體變強健以外,我從體操訓練中得到的另一大收穫是早早學會了節食減肥。大一的時候我因為體重上升迅速,遭到了陳老師警告,從那以後,我便開啟了我的節食之旅。當時我們上午第一節課從7:40開始,往往不到八點鐘我的肚子就開始感到飢餓,但是為了減肥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到中午才能進食。當然,也有hold不住的時候,有一次周末回家,我出現了報復性暴飲暴食的情況。然而,當我吃飽喝足後回到體操房一上單槓,陳老師立馬就看出了端倪,命我即刻去量體重。我到西體二層教師辦公室一量,居然發現自己多了七斤,用現在的說法是3.5千克,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真的是不好意思再去見老師,於是磨磨蹭蹭半天才回到後館。陳老師知道後,下令我一周之內減回來,這話嚇得我在之後的一個星期裡幾乎都沒怎麼吃東西。好在周五再量時,我的體重真的恢復到了暴飲暴食之前,於是我才又鬆了一口氣。後來,挨餓貌似成為了我的生活方式,不過也正是節食挨餓,才使三十幾年後的我依然可以盡情跳躍。
大一第二學期,我接替六字班的小林姐(林德娟)成為女子體操隊隊長,當了隊長後,我和隊友們的接觸更加頻繁,關係也變得更加緊密,同時也有了更多機會去了解這些外表美麗、內心陽光、個性堅韌,同時又多才多藝的隊友們。
當時,清華的競技體操在北京高校一直佔有絕對優勢,除了教練們帶出來的整齊團隊,還有楊躍麗、劉萍等異常優秀的運動員。在比賽中,清華總是包攬所有的團體以及個人金牌,對我們來說,這是毫無懸念並且確實也從無意外。1980年北京高校開始舉辦藝術體操比賽,於是我們女子體操隊一年要參加兩個賽事,陳老師帶我們上半年練藝術體操,下半年練競技體操。當時的北京大學和北京師範大學都是和清華競爭藝體冠軍的勁旅,互相間競爭十分激烈。
北京市高校競技體操比賽獲獎
但是相比田徑、籃球等特別有影響力的代表隊,體操隊太不起眼,即使比賽取得了驕人的成績也沒什麼動靜,沒什麼人知道。1981年,我們藝術體操在北京大學奪冠,我們高興至極。在那個時代不流行自吹自擂,謙虛的借他人之口祝賀一下才是宣傳套路。我們覺得我們這個小隊和田徑等重點隊宣傳力度相差較大,就悄悄地找遊泳隊商量。女體副隊長姜欣是個出口成章提筆成畫的才女,拎起毛筆在紫色大字報紙上幾下就勾勒出一個藝術體操造型,再附上帥氣的毛筆字,一張靚麗的海報就躍然眼前。我們幾個隊員趁著黑夜把幾張海報貼到東西宿舍區各個入口的宣傳欄裡,第二天一大早,同學們就都看到遊泳隊熱烈祝賀清華藝術體操隊奪冠的消息了。
藝體徒手操比賽
左起:徐麗、孫欣、楊躍麗、蔡勤、何華、張宇紅
比賽前隊員互助化妝
當時的藝術體操只有團體項目比賽,總是六個人上場。陳老師會根據隊員們的訓練狀況選擇出場隊員,每年都會有新隊員接替老隊員成為主力參加比賽。隊友們無論上場與否都會全力以赴的支持比賽,有的幫助化妝、做頭髮,有的幫著拿衣服、器械,有的幫忙帶水和食物。當時正在讀研究生的陶璘姐總給我們買牛肉乾和巧克力。
記得有一次比賽結束,學校派了一輛運煤車接我們返校。身輕如燕的姑娘們二話不說便爬到車後鬥上,身上是漂亮的體操服,腳下的體操鞋卻踩著煤渣,頭頂的蝴蝶結隨風飄舞,就這樣一路靚麗地回到了清華園。正是這些共同完成的訓練和比賽,讓隊友之間親如姐妹,並且還能常常一起分享內心的秘密。後來即便相隔二三十年再次相聚,我們彼此也總有上個星期還在一起訓練的感覺——只要馬上入列,一起練起來就好了。
和居住在美國矽谷的隊友們相聚
左起:王奕瓊、何華、吳丹瑾、江華、劉萍、王金玲、梁丹
零字班的楊躍麗曾一人囊括北京高校競技體操女子所有個人和全能金牌。2019年我們一起到南美徒步,我們在所住酒店前廳一起擺出體操姿勢合影。二字班的劉萍繼我之後擔任女體隊長, 她曾獲得全國大學生運動會藝術體操第五名的好成績,是我們那時代表隊裡少有的國家一級運動員。後來我們倆在美國舊金山灣區相聚時的「擺拍」合影,姿勢如此同步,而且是一拍即合,一次搞定。(因為這多張照片是一個動作的連拍)
2003年我從香港搬回北京居住,得以和幾位久未謀面的老隊員在陳老師家聚會。陳老師鼓動我們幾位在幾個月後79級畢業二十周年的紀念大會上表演。我們當時四十出頭,卻都自認老了,將信將疑的試練起來。校慶那天登臺前,聽一個同學說:「據說原來體操隊的隊員今天還要表演呢!」另一個說:「啊?老胳膊老腿的還行嗎?」說實話,我們那時的水平不是很好,不如現在,但是我們在畢業二十年後依然能蹦能跳,同學們驚喜的呼聲讓整個主樓後廳都震撼了!
從那次表演以後,我們在陳老師的帶領下,每周末都在清華訓練半天,一轉眼已經堅持十七年了。隊友們從四十出頭練到了奔六的年紀,陳老師也從六十多歲進入八十多歲的耄耋之年了。無論是隊友還是老師,我們都腰板挺直、功夫過硬、舞姿柔美,都沒有出現過「五十肩」等身體問題。居住在祖國和世界各地的隊友返京時,在一起參加周末訓練就是我們的聚會標準模式。
周末訓練
梁思成教授曾經說過,建築學科比藝術更工程,比工程更藝術。類比一下,體操項目比體育更藝術,比藝術更體育。近年來,隊友們在校慶時參加各種表演和慶祝活動,從大禮堂到西體再到新清華學堂,都體現出了體育和藝術的精神。
清華大學108周年校慶合影
2018年體操隊受託主辦代表隊77、87級老隊員的校慶活動,體操隊的團隊精神再次被彰顯得淋漓盡致。聽到消息後,隊友們都積極支持籌備工作,居住在不同國家和時區的各路英才在網上集結,大家分工合作,有負責節目排練的,有負責服裝和音樂的,還有負責活動宣傳的,當然也少不了負責場地、音響以及晚宴、紀念品的。作為老隊長,我的心裡別提多輕鬆快樂了。當時組織團隊的微信群正好是八個女生,我們就改群名為「女八路」。男體的隊友們也特別給力,有的說晚宴的費用我包了;有的說,「你們放心花錢,我兜底」。陳老師則一如既往是核心動力和總指揮,是我們的主心骨。
那年的聯歡活動,無論是從節目內容還是到表演的編排都較之前更加多樣化,其中舞蹈《沂蒙頌》由女體和男體的隊友們共同出演,此外還有來自田徑隊、籃球隊的夥伴們前來參加,大夥齊心協力的配合使整個表演都大放異彩。
沂蒙頌表演
女生前排:何星、曾瑩、何華、沈葵
女生後排:劉琳、江華、楊躍麗、姜欣
男生前排:閔京華、王辛淮、鄧偉、董都
男生後排:周維明、李永健、宋曉輝、張國俊
「小悅杯」籃球賽間表演
前排左起:沈葵、葉玲女兒、何星、王晶晶、林瑩、劉琳
後排左起:何華、曾瑩、劉萍、江華、吳紅、陳曉君、韓淑霞
聯歡會結束時,來自各個項目的代表隊友們在歌曲《友誼地久天長》中拉起手來連成一體,女體隊友葉玲的美妙歌聲充滿了整個西體前館,老隊員們的友誼和激情也在歌聲中升騰氤氳。當日晚宴的餐食都是八十年代的懷舊菜,印有「體育代表隊」的精巧搪瓷紀念杯成為了搶手貨。
2020年初,由於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我們無法去清華訓練了,隊友們便把訓練搬到了網上。每天下午大家在同一時間視頻連線一起鍛鍊,堅持了好幾個月,訓練的頻次更多、強度更大,大家感覺好像回到了當年的代表隊。同樣因為疫情,這一年的校慶活動無法舉辦,於是體操隊召集老代表隊的隊友們在校慶時網聚,大家一起做操、看即興舞蹈或武術表演、隔空聊天,以太傳情,一同為母校祝福,慶祝母校109年的生日。
2020年校慶代表隊於網聚中擺出109的姿勢為母校慶生
女子體操隊主教練陳蒂僑教授於1957年來到清華園任教,培養了一代又一代的體操代表隊員,引領她們在訓練中磨鍊,在比賽中成長。2017年在隊友的倡議和廣大男女隊友的支持下,我們成立了陳蒂僑獎學金,用以獎勵清華健美操隊和藝術體操隊的現役優秀隊員,讓清華的體育精神在學生中代代相傳。
清華校友——陳蒂僑獎學金頒獎儀式
看著風華正茂、青春無敵的學弟學妹們的英姿和燦爛笑容,聽著他們講述當今校園生活的點點滴滴:怎樣為隊友過生日,如何慶祝女生節,如何將紅紅的氣球布滿健美操房整面牆的鏡子……我的思緒回到三十多年前的八十年代,那時不搞生日會,沒有女生節,我們給77級隊友開歡送會時,因為預算不夠買糖果點心,於是將紅紅的大番茄裝滿一臉盆擺在隊友圍繞的桌子中央.我的沉思被一位五十年代畢業的隊友打斷,這位比我早三十多年的學姐拉住我的手說:「何華,我早生了六十年!」
陳老師率領老隊員們準備校慶表演
在我看來,何時生,何時死,誰都無法選擇。我們無法感同身受當下時代的青春之歌。但值得慶幸的是,我在自己的青春歲月中選擇了體操隊,在人到中年時又回歸體操隊,前後加起來有二十二年的訓練,二十二年的美好。我渴望在清華體育精神的陶冶中,在體操隊裡,和老師隊友們一起再練上至少二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