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風來滿眼春
1992年1月18日下午,時任《深圳特區報》副總編的陳錫添被臨時叫到市委,接受了一個特別採訪任務。23日晚上,陳錫添風塵僕僕地重新出現在報社和家中,被問及行蹤,隻字不提。
兩個多月後,《深圳特區報》在一版頭條,10293字報導了88歲的老人在深圳視察的新聞。緊接著,《羊城晚報》全文摘發,國內主要報紙都在一版顯要位置刊發,新華社也於30日正式播發了該文。《深圳特區報》因此廣為人知,作者陳錫添的名字也被印刻在中國新聞史中。
幾個月後,在中國的最北方,黑龍江省綏芬河市市長趙明非一人一早來到了貿易市場。他花一塊錢買了門票,又花兩塊錢租了個攤位,從懷裡的布包掏出了全部「家當」:一件夾克、兩個飯盒、一套取自賓館的牙具、一臺小收音機和一罐母親從北京捎來的蜂王漿。
市長擺攤消息「不脛而走」。電視臺的記者來了,工商局來了,群眾也來了,眾人還不忘幫著市長吆喝:趙市長擺地攤了,大家快來買呀。跟著,警察也來了,說要保護他的安全。
人越圍越多,趙市長見好就收,捲起自己的貨,回去了。後來他透露,電視臺的人其實是他自己找的。但這一場「秀」效果很明顯。一時間,整個綏芬河陷入「瘋狂」,除了上學的學生,看不到閒著的人,「都在為邊貿奔忙」,趙明非甚至推出了7小時工作制,來方便公務員在業餘時間經商。
大家都知道的是,綏芬河市成為第一批邊境開放城市。而鮮有人知的是,趙明非是老人的外甥女婿。
老人南巡1年後,1993年11月通過的《中共中央關於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更進了一步。這個《決定》第一次明確提出:「一般小型國有企業,有的可以實行承包經營、租賃經營,有的可以改組為股份合作制,也可以出售給集體和個人。」1993年,私營企業一下子從1990年的9萬多戶猛漲到23.8萬戶,增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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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10月25日,南陽市委書記侯玉德也在市場擺攤賣書,引起圍觀。侯玉德練攤的時間比趙明非要長上不少,而河南也是當時民營經濟跑得最快的省份之一。
在許昌,首家職工夜市開辦,1.6萬平方米的大棚內,機關幹部和在職職工利用夜晚時間從事「第二職業」,出售各類產品。省話劇團副團長、省電視臺文藝部主任張澤民,離休後和老伴在鄭州經三路賣夜餐,下午六點到凌晨兩點,生意火爆。
5月,在河南舞陽鋼鐵廠幹了10年的許家印,辭掉「鐵飯碗」, 揣著一份三十幾頁紙的簡歷,穿行於深圳的各個招聘市場,找到一份業務員的工作。
他在朋友家的走廊住了三個月,也不是沒有想過先擺個攤平衡開銷。後來朋友勸他把簡歷變薄。這一招果然有用,他很快成為一家叫中達的地產公司的業務員。五年後,他創辦了恆大。
合生創展的創始人朱孟依走的路比較「高級」,80年代中期豐順縣城商業剛剛興起,他看到當地人習慣沿街擺攤,佔道經營,這使得整個縣城更加嘈雜混亂。於是建設了一個規範的市場,將那些佔道經營的攤主全部集中起來,既便於管理,又能夠讓政府得到穩定的稅收,朱孟依得到的回報就是業主的租金分成。從這開始,朱孟依事實上已經成為了原始的地產開發商,也正是這次讓他挖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那個老人在深圳講的那番話,不僅改變了中國的命運,也改變了許多擺攤人的命運。讓很多人覺得,世界這麼大,應該去看看。當年全國辭職的人,超過了12萬。他們很多人都從擺攤開始了自己的路。
這12萬也只是冰山一角。有不完全統計,那一年,下海潮之中沒辭職但是辦「停薪留職」的人則超過了1000萬。其中就有那個老人的外甥女婿,當年擺攤的趙市長。
練攤是個技術活
1980年末,19歲的溫州姑娘章華妹去了趟當地的工商所,領了一個營業執照,編號是10101。字是用毛筆寫的。
章華妹的生意,今天看起來寒酸得很。就是在自家門口擺個地攤,賣一些針線、紐扣一類的日用品。
當時,溫州的工商局也剛成立。工作人員看到章華妹擺攤,便告訴她,現在做生意放開了,可以去領個證。她回去和爸爸商量,爸爸覺得國家說要改革開放,領了應該不會錯。於是,她就去了,拿回來掛在家裡。
沒成想,這是中國第一張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她成了中國第一個合法的個體戶。那一年她21歲。
不過,她之後的發展,其實也就一般般。轉行做皮鞋失敗,足足用了兩年時間才處理完庫存,不得不重新做回紐扣;她老公做珠寶生意,兩個月賠了80萬。她兒子自己開酒吧,壓根不想跟著她繼續賣紐扣。
擺得早不如擺得巧。有幾個中年男人,擺攤雖然比她晚,但擺得成功。
1994年,杭州第一家翻譯公司——海博翻譯社註冊。當時公司運營起來很艱難,每個月的公司收入只有200,而房租就要700元。
馬雲去進地攤產品,鮮花,襪子到義烏去擺地攤,來維持公司的開支,用在這個錢維持了3個月,公司才開始平衡運營。
柳傳志也曾在北京中科院的門前擺起了攤,賣的是電子表,後來還批發過旱冰鞋、運動褲衩和家用電器。
本來是中科院人事局的幹部,半路出來創業,搞了一家「中國科學院計算所新技術發展公司」。公司賺不到錢,柳傳志不得不練起了攤。這一年,他剛好四十歲。
那個年頭,難的不是找工作,難的是擺攤,競爭最激烈的也是擺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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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化騰畢業時曾想過在路邊擺攤為人組裝電腦,但卻發現路邊攤的競爭很激烈,於是只好老老實實去找工作,在潤迅公司一做就是多年。
何帆在《變量》中對這一代人進行過素描:無論50、60、70後,這都是一代人,這都是經歷了經濟增長的「被擠上車的人」。這一代人窮怕了,時時刻刻會有憂患感,這一代人又是幸運的,他們在賺錢的同時也體會到自我實現的成就感。
這個年代的人們都想活得更好,尤其是草根們。他們硬是靠著街頭攤子上的針線、紐扣和電子表,把錢縫在褲子裡,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擺攤吧,後浪!
到了80後、90後,擺攤的故事重新被書寫。
2008年,23歲的陳昱含在雪梨留學。課餘時,就在類似的跳蚤市場擺地攤。作為中南集團創始人陳錦石的女兒,擺攤的動力自然不是因為「貧窮」。
何帆認為,到這一代人,他們追求的是做一些激動人心的事情,他們評判一份工作好不好,會問這個企業好不好玩兒?沒意思的工作他們不要,不好玩兒的企業他們不去,他們尋找的是「嗨動力」。
就像陳昱含說的,「通過擺攤這一種獨立創業,中南接班人對於商業世界的運行規律,有了自己的認識和理解。」
這些被外界稱為「二代」的群體走的是與父輩從「地攤」到企業完全不一樣的路徑,而更大的新生群體也正在悄悄改變「地攤經濟」的傳統面貌。
根據《2019中國小店經濟溫度圖譜》,網商銀行和支付寶的分析顯示,截至2019年,中國小店數量約為1億,包含網店、街邊小店、路邊小攤等,帶動3億就業。
其中,日流水3萬元以下的各類小店,流水平均增速35%,跑贏GDP;小店圖譜顯示, 2019 年一半小店憑信用獲得貸款支持,做到借錢不求人,99%實現有借有還。雖然店面不大,但信譽卻奇高。
作為最早放開地攤經濟的城市成都,早在3月,成都市城市管理委員會、城市管理行政執法局印發《成都市城市管理五允許一堅持統籌疫情防控助力經濟發展措施》,提出疫情防控期間對商家和經營者實施審慎包容監管政策。
政策推行至今,根據成都市城管委公布的數據,截至5月底,成都市設置臨時佔道攤點、攤區2230個,允許臨時越門經營點位17147個,允許流動商販經營點20130個,增加就業人數10萬人以上,中心城區餐飲店鋪復工率超過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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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個多月的時間,僅成都一城就增加了10萬人以上的就業,並在兩會期間獲得總理點讚。
政府和電商大力支持下,資本市場同樣聞風而動,與地攤經濟相關的個股應聲而漲。可提供地攤經營場所的大型商超的茂業商業、百大集團股票飄紅,提供貨源的小商品城股票上漲。被稱為「神車」的五菱榮光推出翼開啟售貨車,也成為今日網絡最熱話題。
作為起點的黑龍江綏芬河市28年後因為疫情成為焦點,歷史就是這麼有趣,將這個並不為人所知的邊境城市再次拉回到聚光燈下,而作為應對措施,28年前發生在這座邊陲城市的故事也許會在更大範圍再度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