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記者 於茂世 文圖 學術顧問 孟繁臻
引子
百忍堂,一個關乎張氏族群的著名堂號。
百忍堂,一個李唐以降馳騁天下的著名堂號。
百忍堂,起點在河南東北角,起初是一位大唐布衣的堂號。
這位大唐布衣,名曰張公藝,躬耕在當下的濮陽市臺前縣孫口鄉橋北張村。
早在1963年,張公藝墓即被山東省人民政府公布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64年,張公藝墓在行政區劃中被劃入河南,而今被定為濮陽市文物保護單位。
堂號,本是主人給自家的庭堂、書房乃至居室等起的一個雅號,譬如:陳寅恪先生的「寒柳堂」、馮友蘭先生的「三松堂」等。
堂號之本,自古及今,倒也沒啥大的差別。
只是,古代中國同姓族人大多聚族而居,或數世同堂,或以家族庭堂為中心分房聚居。久而久之,堂號也就成了同姓族人的共同記憶。
同姓族人為祭祀供奉共同的祖先,在宗祠、家廟的匾額上題寫堂名;堂號,也就此演化為祠堂名號,成為一個家族的共同徽號。
堂號,是家族用以弘揚祖德、敦宗睦族的標誌,與郡望一樣,既是姓氏文化的符號,也是尋根問祖的徽記。
堂號,不只是庭堂的名字,也寫在祠堂上、刻在族譜上、用在器具(如錢袋、燈籠等)上,乃至名之為店鋪,以致成了商號……大凡看重自己姓氏和族屬的人,都不會忘卻本族世代相傳的堂號。
一個堂號之所以能成為一個族群驕傲的典藏,大多與其祖上不朽的業績密切相連。
堂號,差不多成了「山寨版的衙門」:王姓的「三槐堂」,出自北宋開國名臣王祜「植三槐,自知子必貴」的預言,且有蘇軾的《三槐堂銘》推波助瀾;韓姓的「晝錦堂」,是出自北宋社稷重臣韓琦的堂號,且有歐陽修的《相州晝錦堂記》錦上添花……
張公藝,一位大唐布衣、鄉野村夫,其開創的「百忍堂」堂號,緣何「不朽」於歷史的長河?
中南海,毛澤東一問壽張縣
一問壽張縣,緣起《武訓傳》。
1951年初,崑崙影業公司拍攝完成《武訓傳》,在京、津、滬上映後,媒體上掀起了一陣歌頌武訓、讚揚電影《武訓傳》的熱潮。
到了3月,逐漸出現不同的聲音,其中引人注目的有賈霽的《不足為訓的武訓》、楊耳的《陶行知先生表揚「武訓精神」有積極作用嗎?》
楊耳即許立群,時任共青團中央宣傳部副部長。他的文章起先發表在1951年5月10日《文藝報》第4卷第2期上,說《武訓傳》是一部有嚴重思想錯誤的影片。
毛澤東約許立群到中南海談話,給予表揚和鼓勵,指示許立群再寫文章,深入探討這個問題,並說要在《人民日報》發表。
在這一背景下,人民日報、文化部組成了一個「武訓歷史調查組」,袁水拍(人民日報社)、鍾惦棐(文化部幹部)、李進(文化部電影指導委員會委員),與馮毅之(山東省委宣傳部)、司洛路(山東省聊城地委宣傳部)等,共赴武訓的故鄉山東省堂邑縣(今聊城西)與武訓「行乞興學」的地方山東省臨清縣等地,調查武訓的歷史和辦學情況。
調查組起程時,毛澤東赴前門火車站送行;實地調查結束,袁水拍、鍾惦棐、李進執筆撰寫《武訓歷史調查記》,經毛澤東修改後,刊發在《人民日報》上。
在這場批評中,對《武訓傳》最具殺傷力、也最富理性說服力的,就是《武訓歷史調查記》。
哈哈,遠了,趕快言歸「百忍堂」。
首先需要回答的是,李進是誰?
「調查武訓的問題,要說那是非常辛苦的。特別是,李進還是個北京來的女同志。到村裡去走訪老農,車進不去,一走就是一二十裡,都是司洛路陪著李進一起去調查。」臺前縣史志辦前副主任曹懷之先生說,「一二十天,其間也許建立起了某種信任,臨別之前,李進向司洛路說明了自己的身份——江青,也就是毛澤東夫人。」
司洛路一時驚奇,說:「我送你回北京吧?很想見見毛主席!」
江青竟然同意了,還把司洛路領到了中南海的家裡,毛主席還真的陪他吃了頓飯。
1951年6月17日傍晚,中共聊城地委宣傳部部長司洛路在江青的引導下,來到毛主席家中西北角的一個涼棚之下。
不一會兒,服務員將晚餐端了上來。江青隨即對服務員說:「請主席!」
服務員走進東屋裡,不一會兒,只見毛主席走了出來,還跟著兩位首長。司洛路快步迎上,握住毛主席的手,激動地說:「毛主席好!」
江青向司洛路介紹:「這位首長是彭真,這位是羅瑞卿。」
大家一邊說著,一邊走向涼棚。
毛主席在圓桌的西北方向坐定之後,司洛路偏南坐在主席右邊;江青挨著主席坐在東北面,東邊則是彭真、羅瑞卿。晚餐有海參、包菜、菠菜、炸魚……八個菜、兩個湯,還有甜酒、中華牌香菸。
席間,彭真、羅瑞卿悄悄問司洛路:「能聽懂主席的話嗎?」
「有的能聽懂,有的聽不懂。」司洛路面帶窘色。於是,彭、羅就當起司洛路的「翻譯」。
主席一邊喝酒,一邊不停地問,司洛路也就不停地答。
「你們那裡的地委書記是誰?」
「王維群。」
「你們地委管哪些縣?」
「有冠縣、堂邑、莘縣……」
「壽張縣歸你們地委吧?」主席沒等司洛路把話說完,就問起了壽張縣。
「歸。」
「你知道為什麼叫壽張嗎?」
「不知道。」司洛路一時不知所措,只好搖搖頭實話實說。
這時,主席繪聲繪色地講起了關於壽張的故事——
唐朝出了個女皇帝,叫武則天。她的丞相張九齡過90歲生日時,她給丞相賀壽,把一塊地方給了他。於是這個地方就取名叫「壽張」。
張良墓也是千古之謎,堪比曹操墓。要弄清哪個為真,壽張縣為紀念誰而設,也許正是個關節點。梁山好漢李逵坐衙的壽張縣,而今已不復存在。歷史上,壽張縣城一再遷徙,治所曾先後設在當下的東平縣、梁山縣、陽穀縣……1964年,壽張縣建制撤銷,金堤以南劃歸河南範縣;1978年,臺前縣自範縣析出,獨立設縣。梁山縣,1949年置縣;微山縣,1963年置縣。兩縣與臺前一樣,都是「新縣」。唐《括地誌》雲「漢張良墓在徐州沛縣北六十五裡,與留城相近也」——這個距離,與微山島上的張良墓是相符的;而再「北六十五裡」,也就到了壽張縣。因此,壽張縣與張良墓互相印證,乃為紀念張良而設,倒是可信的。
濟南城,毛澤東再問壽張縣
張九齡,玄宗李隆基朝的宰相。
何況張九齡(678年~740年)只活了63歲,與其90歲生日時武則天(624年~705年)作為壽禮賜給他的一塊地,名曰「壽張」顯然是有出入的。
但是,張公藝(578年~676年)活了99歲。唐麟德二年(665年),張公藝88歲,是年武則天陪同夫君唐高宗李治前往泰山封禪的途中,曾經蒞臨張公藝家,卻是不爭的史實:
《舊唐書》云:「鄆州壽張人張公藝,九代同居……麟德中,高宗有事泰山,路過鄆州,親幸其宅。問其義由。其人請紙筆,但書百餘『忍』字。高宗為之流涕,賜以縑帛。」
當下的臺前縣,在大唐壽張境內。
百忍堂,因張公藝在唐高宗、武則天面前手書「百餘『忍』字」,將「九代同居」歸根於「百忍」而得其名。
張九齡,百忍堂後裔,張公藝六世玄孫。
亂了,就是怎麼理,「壽張」之得名,也理不到武則天為張九齡過90歲生日這兒。
唐代《元和郡縣圖志》云:壽張縣原名壽良縣,東漢初年,光武帝劉秀為避叔父劉良名諱,改其為壽張。
戰國時期,這兒是齊國的剛壽邑;秦代,於此設立張縣;到了西漢,於此設置壽良縣。
緣何「壽良」?
張良「留侯」之封地在此,張良墓也在此(張良墓是微山湖中微山島上「三賢墓」之一。其餘兩賢,一曰微子,商紂王的庶兄,宋國開國國君;一曰目夷,微子17世孫,也就是《子魚論戰》中的子魚)。
《史記•留侯世家》記載,「張良欲從赤松子遊」,「乃學辟穀,道引輕身」,修起長壽神仙。
西漢置壽良縣,以紀念張良,比較可信;東漢劉秀為避叔父劉良名諱,改名壽張,還是在紀念劉漢的開國功臣張良,也比較可信——儘管秦代設立張縣,也許因為這兒聚居著張姓族群,但壽良改名壽張,大體還是因了張良。
何況,這兒的張姓族群,都自稱是張良的後裔。數百年之後,大唐布衣張公藝,還在說自家是張良後裔。
總體而言,壽張是紀念張良,捎帶著撫慰了張姓族群而已。與張九齡,乃至活了99歲的張公藝,是沒什麼直接關聯的。
但是,到了1957年12月,毛澤東視察山東,在濟南接見聊城地委書記朱永順、壽張縣委書記劉傳友,毛澤東卻把壽張縣之得名,歸在了張公藝的名下。
朱永順在《受益終生的教誨》中這樣寫道——
毛主席「問劉傳友同志:『壽張歷史上有個張公藝,九世同居,有沒有這回事?』劉傳友同志答:『有。在壽張城東關,至今還有張公祠堂。』主席說:『壽張縣,原來叫壽陽縣(當為壽良,陽、良當是由毛澤東的口音問題引發的誤解),後來為了紀念這位張公,把壽陽縣改稱壽張縣。』」
在其他人的回憶錄中,毛主席還風趣地說過這麼一句話——
「哦,九世同堂,十世就不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