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謇與關帝廟
◎徐俊傑
關帝廟是供奉三國時期蜀國大將關羽的神廟。關羽一生忠義勇武,堅貞不二,在其去世後,逐漸被神化,民間尊之為「關公」,歷代朝廷多有褒封。關公是儒、釋、道三教共同崇拜的唯一神祇。儒家尊為「武聖」、佛家尊為「菩薩」、道家尊為「帝君」。
關帝廟遍布中華大地,甚至遠在海外,只要有華人聚居的地方,也總能找到關公文化的蹤跡。海門關帝廟移址後一度改稱念佛堂,現為開福寺。那麼張謇與關帝廟之間究竟有怎樣的淵源?編者稍事查檢,試為整理如下。
一、題聯(匾):張謇命筆關帝廟
常樂鎮就有曾建有關帝廟,張謇與之結緣最早。據顧振虞先生《張謇和關帝廟》一文介紹,張謇幼時即常隨父到關帝廟燒香,考中狀元後則修廟贈匾,興學時又借廟辦學堂。常樂關帝廟原址位於東市,南至鎮橫河,北至廟池溝,廟有三進三場心,廟前廣場有一對石獅子,名「仁心神聞」。常樂鎮關帝廟名聞大江南北,其戲樓為當時海門之最。張謇嘗贈關廟「優人聖域」四字,應該就是懸於該戲樓的匾額。
1936年張謇先生逝世十周年之際,常樂鎮關帝廟後殿被改建為張公故裡祠堂,後又擴建為張謇紀念館,原關帝廟遺蹟已不可尋。張謇舊有題常樂鎮關帝廟楹聯,作於清光緒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九日(1897.11.23),聯曰:「本朝尊如聖人,廟食何論吳地盡;此地故沿長樂,鐘聲猶似漢家無。」所謂「本朝尊如聖人」,指光緒五年(1879)朝廷奉關公為「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精誠綏靖翊贊宣德關聖大帝」。
通州騎岸鎮關帝廟也曾有張謇題聯兩副,均作於清光緒十五年十二月十七日(1890.1.7)。一聯云:「蜀漢惟公,如日月行天,江河行地;春秋福我,有桑麻之利,蒲魚之饒。」騎岸鎮位於今通州區北部,相傳900多年前,為抵禦海潮,北宋著名政治家範仲淹率領民工在此圍築捍海堰,始稱「皇岸」,後人尊稱為範公堤。張謇另一聯(代丙初題)文字言及:「斥滷幾滄桑,扶海如仍漢家土;風雲會車馬,崇祠常傍範公堤。」
張謇又有題河口關廟聯,集句而成。此聯在《張謇全集》有錄,定時間為1922年。據趙鵬先生考,從張字跡看,其字的筆畫多抖動,宜其吩咐對聯讓他人來代書,其有戰筆為民國十二年(1923)四月以後之事,此聯必作於此後。此說基於《張謇致費範九函》原跡(見附圖)。全函如下:
河口關廟聯,可用否?可則屬滄遺書。在河之漘,風馬雲車神暫駐(上詩、下楚辭);配天以漢,村翁水鶴祭同來(上《漢書·蕭何傳》,下杜詩《詠懷古蹟》)。範九酌之。謇。
按,河口鎮在南通唐閘西北數裡,位於通揚運河一個拐角,地處要津。關廟最初即為駐守該地緝私營兵而建。
日本也有關帝廟。清宣統二年五月初九日(1910.6.15),張謇代潘荻洲題日本函館關帝廟一聯這樣寫道:「三山今在人間,神之來兮,弱水千尋迎節仗;五月每逢誕日,民有過者,清泉一掬薦蒲花。」關羽誕辰有兩種說法,農曆五月十三與六月二十四,張謇取前者,言「五月每逢誕日」。潘荻洲何許人也?張謇《癸卯東遊日記》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閏五月八日(7月2日)載:「晤潘荻洲及其子小洲。潘與甬人張安瀾(尊三)並為華商董事。華商專販海菜魚貝之屬,運往上海,歲直百萬。」按,潘荻洲(1850-1917),名延初,晚號荻園,浙江湖州人,日本華僑商人、社團領導人。張安瀾(尊三)姻親。1863年潘帶五品官銜從上海經長崎、神戶到函館,從事海產品貿易,任函館同德堂三江公所董事。
朝鮮關帝廟也有張謇題匾。《張謇日記》光緒六年九月七日載:「海樓來。寫朝鮮關廟、登州天后宮榜。」題榜,即題寫匾額。
二、寄寓:張謇落腳關帝廟
淵源之二,張謇曾多次借宿北京的關帝廟。這個在《張謇日記》中有明確的記載,如:「至京師,宿內城東安門沙灘關帝廟」(光緒六年四月三十日);「定寓內城文昌關帝廟」(光緒十一年五月九日);「移寓關帝廟」(光緒十二年三月四日)。其中前兩次還被記入《嗇翁自訂年譜》。
北京的廟宇以關帝廟為最多。明代沈榜《宛署雜記》記當時北京著名的關帝廟有五十一處,清末朱一新《京城坊巷志稿》中關帝廟的明確記載有近四十處,曹而泗《北京胡同叢談》說:「(北京)明清兩朝僅關帝廟就有百處以上」。在如此眾多的關帝廟中,張謇進京曾寄寓於其中的兩座,我們稍作分析:
一者位於沙灘,現在景山公園東側。光緒六年,張謇尚在淮軍名將吳長慶幕,因「吳公有陛見之行」,張謇等隨行,寄寓沙灘關帝廟,或取關帝之「武」;
一者位於東單觀音寺胡同,張謇記為「文昌」關帝廟,取其「文」。因為光緒十一(1885)年,張謇進京應順天府鄉試,須有文星相助,後果然得中南元。張謇當時頗為興奮,在日記中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清代鄉人北榜中第二者,順治甲午盛於亮,乾隆庚午方汝謙,至餘共三人」。
兩處關帝廟,對張謇而言,感情較深者應為後者,多年以後,他還特意去探訪。讀民國三年正月二十八日《張謇日記》,便可知曉。其時張謇再次進京,「至東城單牌樓觀音寺胡同,訪乙酉年鄉試所寓之文昌關帝廟」,只見「下榻處已改教室,廟為初等小學校矣」,慨嘆「庭柯依然,忽忽已三十年」,又「復至舉場,繚垣猶在,舊時場屋片瓦不見」,知此地「本以改建資政院,辛亥冬停工,今但有會場基址而已。」
三、求籤:張謇問卜關帝廟
張謇曾在北京前門外關帝廟求籤。有關此事比較確切的記載見於黃濬《花隨人聖庵摭憶》:「陳子言述徐澹廬雲,張嗇庵先生未登鄉榜時,曾叩禱於北京前門外關帝廟,拈得籤語云:『曩時敗北且圖南,精力雖衰尚一堪。若問生前君大數,前三三與後三三。』當時以籤語深奧,未解其旨,迨至光緒乙酉科中北闈南元,時恰三十三歲,再加三三為九數,至四十二歲甲午科乃中狀元,此前三三之數驗;自四十二歲至共和丙寅七十四歲捐館,恰又三十三年,後三三亦驗。」
此事流傳甚廣,《南洋商報》1962年12月3日《林則徐和張謇的籤詩》一文中這樣說:
「張季直考舉人五次,到三十三歲時,往順天鄉試才中式。他中後求得此籤,不解其意,過多九年他四十二歲中狀元,他才明白過來,大讚籤詩靈驗,那是說他三十三歲中了北闈的南元,精力未衰,尚可一試,果然到四十二歲中狀元,『前三三』之言已驗。『後三三』則到民國十五年以七十五歲逝世,上距其中狀元之年恰三十三年,合之為七十五歲,至此時亦驗了。張季直這一故事,在江南一帶傳之已久,雖說是巧合,但亦巧得有趣,如果不是有趣,就不會傳說那麼久遠了。張季直的日記,今日已在上海出版,我未見此書,不知日記中有沒有記他在北京求得這一籤詩的事。」
這段文字有一個最明顯的問題,張謇(1853-1926)終年虛歲只七十四,而非七十五。同樣的錯誤說法又見於《陳允洛文集》以及高伯雨的《聽雨樓雜筆》。當然文中還有求籤時間等問題。
如果用《張謇全集》進行查證,發現確有其事。日記中雖無相關記載,但在1882年4月14日張謇致嚴家讓(禮卿)的信中,卻可以窺其端倪:「前年在前門關帝廟求籤,有『若問生前君大數,前三三與後三三』語,當時謂三十三歲,疑今秋之尚不能中,不意今秋之並不能考也。聞問可託人求籤,先生正人,與謇尤有相愛之雅,擬乞代為一問,此後究竟若何,所謂窮則思卜也,亦可憐矣。」可知此籤求於1880年,是在張謇隨吳長慶「陛見」進京之際,當時張謇28歲。
關於前後「三三」之數的計算,皆為33個年頭,也就是如虛歲一般的虛數。「前三三」指1953年出生至1885年順天中式,「後三三」指1894年中狀元至1926年去世。
按:此關帝靈籤第六十三籤,籤語外猶有「斷」曰:病可醫,訟終平,財尋常,信有準,名將亭,婚可聘,勿強圖,隨分定。未見有解。
事實上,張謇關廟求籤之事在日記中是有記載的,不過那是另外一次,與順天鄉試有關。在鄉試考完後,發榜前,張謇大概也是心裡沒底才又去求籤的。《張謇日記》光緒十一年(1885)八月十九日載「求關廟籤」,並有自題眉註:「四十籤,上吉。新來換得好規模,何用隨他步與趨。只聽耳邊消息到,崎嶇立盡見享衢。」這回抽得「上吉」籤,而且也應驗了,張謇還是很高興的。幾個月以後,正月十日,張謇與「聘耆同至會館題名」,正月十七日張謇又「詣關廟進香」,應該是中式以後去還願的。
四、興業:張謇借址關帝廟
其一,張謇借常樂關帝廟建社倉、建長樂鎮公立初等小學。
此事原始材料見《張詧張謇建設長樂鎮公立初等小學校呈》,此呈為《張謇全集》所失收,選其相關文字抄錄如下,不作闡述:
查長樂鎮市東故有關帝廟,建始嘉慶,修於道光,至光緒二十三年,職兄弟承先人遺命附廟設立社倉,因為重修。廟本三進,大門之外另有廂房,若按各國學校建築規制特營小學,非獨地方無可勸募,一家之力既營師範、又營小學,實亦難於兼顧。因遵朝廷迭次改用庵觀寺院之諭旨、此次大學可借公所寺觀之定章,就廟規畫,騰出最後一進為教室、溫習室,中進之西偏為客座、為廚房,前進之戲臺及樓為寄宿舍。其中進之正殿、東偏殿,前進之東樓上下,大門外東廂仍棲神像,各不相混。又特建食堂三間、湢廁所三間,騰挪神龕、僧房、公所之屋九間,體操場則借社倉之曬場填築為用,又備制教室、廚房、食堂、寄宿舍什物,教科標本、器械,共估需銀一千五六百元。除在職所辦小輪公司大生船近三年餘利內提儲銀九百元外,尚短六七百元由職兄弟捐助。
其二,張謇借南通關帝廟建勸工所、建商品陳列所。
陳佐先生《張謇與南通繡織家紡事業》文中介紹:「為支持女子手工傳習所早日在經濟上有所收入,促進其自立快速發展,張謇很早就為它辦了商品陳列所。開始建在魁星樓,因該樓原在濠河水中,前往參觀的人不便,1913年改在城內關帝廟內,後來又借城南傳習所東側的藥王廟展賣產品」。這是有明確史料佐證的,《張謇全集》載1913年張謇致黃炎培函:「商品陳列所,現又改建於城內關帝廟(原在魁星樓,樓在水中,不便人參觀,故改)」。張謇以為「商品陳列所誠為獎勸工商之舉」(張謇《復聶其傑函》)。
近又得一張謇佚函,為1913年2月14日復中華佛教總會者,亦言及此事,特錄其相關文字如下:
敝色(邑)關帝廟為香粉鋪薈萃之所。昔之繁華地、今之冷落場也。良以女裝進化,脂粉滯銷,偶過列肆,凋敝堪憐。僧取賃金,聞雖不廉者亦不能如額。現通人謀設勸工場一所。以該廟居城市之中,成市有年,具有人民趨集之習慣,擬就其東西偏樓,由地方公款中撥貲若干為之,升簷廣廈,儘原賃各戶租賃營業,其賃值照原數仍歸僧有,以為神前香火之資。其殿後空樓,則擬改為商品陳列所。為廟僧計,歲入當能如額;為地方計,商業可期發達。惟目前不得不暫移各鋪,以便修理。蓋就雙方而言,純系保護之善意,希即轉知,毋致誤會。
其三,張謇欲借北京香山關帝廟置業(此蓋為張謇心思,非實事)。
1915年2月13日,大年夜,張謇在京,與張相文、秦端玠,許振、薛弢等四人往香山,宿梯雲山館。第二天大年初一,《張謇日記》載:「晨餐後,晉華與澤、秉三人登鬼見愁峰,餘與蔚西力乏不能從,乃與探玉乳泉。得香山寺東無量殿側關帝廟,有廢址九楹,垣牆無恙,地兼曠奧之勝。若以二千圓葺治之,飲雙井玉乳之水,蔭香山磴道之松,真勝處也。上下終日,間坐山轎,然亦小乏矣。」見到香山寺東無量殿側關帝廟廢址,張謇不覺心動:「若以二千圓葺治之」「真勝處也」。一年後除夕夜,張謇作《除夕日宴坐嗇庵有懷西山靜宜園寄英斂之並令兒子和》中有句「一曠一奧窮探躋,憑林依泉得勝處」,並自注「香山寺東海棠院上關帝廟址,距雙井玉乳泉半裡許」,對此關帝廟舊址依然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