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些年裡,我們村子中間有一棵頭小身子大的李子樹,它的樹杆有木頭電線桿那樣粗,並且不是一根,而是兩三根糾纏在一起,樹冠卻並不大,勉強一房多高。它是一段土牆頭的終點,起著路面與一戶人家糞場的分界線作用,這個地方正好也是村子的中心地帶。
它生長於何年何月,恐怕連它的主人都不記得了,何況老主人已經長眠地下十幾年了,小主人雖然說年屆五十,但肯定是兩眼烏黑,一臉茫然,說不上來。它太老了,雖然每年春天都會長出綠葉,結出果實,可就像一個孱弱的,營養不良的老人,綠葉稀稀拉拉,果子小小瘦瘦,都是比別地兒的李子樹小了一號的樣子。
樹下因為是村人經常聚集的場所,李子的壽命當然長不了,花謝掉後,果實剛剛變成李子的「孫子」模樣,就會被調皮孩子們摘下來,用手捏著給別的弱小孩子臉上擠水玩了,據說這會兒的李子水擠到臉上,就會出來癬的。村子中間空曠處的樹,攀爬李子樹常常是孩子們最愛玩的遊戲,結果它就成了受「欺負」最多的樹,動輒好幾個孩子像猴吊蛋兒爬在上面玩。
那些年,在這棵根部大多裸露在外的李子樹下,是村裡人在「楚河漢界」上,廝殺鏖戰得昏天黑地的地方,幾乎天天都有人在下棋,有人圍看著,對手換了一茬又一茬,來來去去,但是下棋的人不斷,一時是老漢與孩子們下,一時又是旗鼓相當年齡相仿的酣戰,一時圍滿了謀士,爭爭吵吵,沸反盈天,一時又是兩人作孤家寡人般悄無聲息地爭鬥,只聽到吃掉的棋子,在各自的雙手裡上下快速換位置的譁啦聲。
說起來,那會兒我們村裡的大老爺們兒,都特愛下象棋,常常是兩人鏖戰,很多人伸長脖頸圍觀,其中不乏喧賓奪主者,爭搶著替下棋人挪子兒,整個棋攤就是一個吵吵嚷嚷的戰場,有時候對戰雙方倒沒有什麼,其他圍觀者卻臉紅脖子粗,為了棋子的挪放爭吵得不亦樂乎。
那些年月中,人們都比較閒,尤其是一到冬天,在這棵李子樹下,總有一些男人吹牛聊天,「開拖拉機」,推牛九,下象棋,它也是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最愛集中的地方,每天都會在李子樹下打打鬧鬧,吵吵嚷嚷,大人嘻嘻哈哈,談笑風生,小孩子哭哭叫叫。
有一段時間,大小人兒每人手拿一盒塊兒八毛的廉價「蘭州」煙,圍成一些可大可小的圈子,分成幾攤子「開拖拉機」,押一支支香菸玩輸贏。而一支支香菸經過你的我的手,裝進煙盒內,又掏出來,反反覆覆折騰,大多成了空皮袋。玩這樣的遊戲,沒有什麼年齡界限,大人小孩只要認識撲克牌,只要會開「拖拉機」,膽子大,敢衝敢蒙,當然也敢輸即可。很多時候,父子同場,爺孫聯合,沒有人會覺得有啥不合適的……
曾幾何時,李子樹沒有了,它是乾枯翻倒後被主人家拖回去,進了廚房,用來燒火做飯了。而李子樹的那地方,不管冬日裡,還是夏天中,村子裡像以前那樣雞飛狗跳的熱鬧景象,已經不再上演了。很多時候,村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人影,也沒有聲音,偶爾只有幾聲狗無聊的吠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