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讓太(中央民族大學藏學研究院院長)
二、象雄和吐蕃
從大量的藏文文獻中我們知道,最初的「蕃」,只限於雅壠部落,而「象雄」卻遠非只限於今天的阿里;雅壠部落的興起最早只能從聶赤贊普算起,而象雄王室的承襲早在聶赤贊普以前就存在了。如果外象雄東達多康的說法可以成立,那麼古時候象雄的地理位置大致就是今天的大部分藏區。本教起源於象雄中部,即以岡底斯山為中心的那塊土地,然後向其它地方發展。至今多康地區還有很多本教寺廟,擁有眾多的信徒,並還滲透到其它民族,如納西族的東巴教就曾受本教的影響。雖然象雄王室的勢力是否曾擴展到這些地方目前還缺乏依據,但象雄最初包括今天大部分藏區,則是可信的。也就是說最初的象雄包括象雄和蕃兩個民族。只是到了聶赤贊普時代,雅壠部落興起,逐漸脫離了象雄王室脆弱的統治,加之蘇毗的崛起,切斷了象雄王室與東部象雄(多康地區)的聯繫,以後的象雄就只限於今天阿里和克什米爾了。
關於象雄王室的承襲,據南卡諾布引用《瑪滂湖的歷史》(mtsho ma pham gyi lo rgyus)的記載,與傳統的說法一致。幸饒是象雄王室的王子,他有8個兒子,其中貢氏妃子赤傑木(kong bzav khri lcam)的兒子雍仲旺旦(g·yung drung dbang ldan)繼承了他的王位。其子周格加布(vbrug gi rgyal bo)、其子木本玉旦(dmu bon yovu brtan)、其子木本唐多(dmu bon thang rdo)、其子傑洛查(skye lo tshal)、其子辛卓巴(gshen grol ba)、其子木卡布木布(dmu kha spo mi spo)。據史書記載,聶赤贊普之子木赤贊普曾邀請象雄王木卡布木布到雅壠傳教。這就說明木赤贊普和木卡布木布是同時代人。
往上推算,幸饒則比聶赤贊普高五代,約早200年左右。此外,與象雄王室同時,在象雄眾多門部落中還出現過十八個有名的國王,並且每個國王及其部落首府都有詳細的記載,如象雄王幸饒的弟子辛唐瑪俄傑(gshen thang ma vod rgyal)曾做過十八國王之一赤懷拉傑(khri wer la rje)的古辛(sku gshen,相當於護身醫)。從而看出,當時這十八個國王既與象雄王室同時存在,但又是不相統屬的地方割據或僅臣服於象雄王室的部落聯盟的酋長。十八國王之後可能陸續被象雄王室統一,故再沒有這些國王王位承襲的記載。在最後一個象雄王李米加(lig mi rkya)被松贊幹布消滅以前,象雄一直是個獨立的王國,它的都城是穹隆銀城。漢文史書中稱象雄為羊同,《帥府元龜》載:「大羊同國,東接吐蕃,西接小羊同,北直于闐,東西千餘裡,勝兵八九萬。」這裡僅僅提到大羊同,而西面的小羊同,大小勃律,以及廣大的多康地區都曾經納入象雄的版圖。
雅壠王室和象雄王室的關係據有的文獻記載,象雄的本教早在聶赤贊普之前就已傳到吐蕃,用轎子抬著聶赤贊普登上王位的十二賢人就是本教徒。後來本教在吐蕃日愈發展,國王身邊的本教徒拉本(bla bon,相當於經師)、古辛等人逐漸控制著相當大的權利引起止貢贊普的恐懼,決心滅本。他下令說:「在這塊土地上,容不下我的王權和你的本權,把本教徒全部驅逐出去。」且可見當時本教徒對王室造成的威脅。南卡諾布還認為,止貢贊布滅本主要是懾於吐蕃的本教徒及其後臺的象雄王室的威脅才下這個決心的。
三、象雄的宗教
一般認為,幸饒創立的宗教就是本教。但在本教文獻中把幸饒創立的並被認為是正統的本教叫作雍仲本教,也就是說「本」並不等於雍仲本教。因為,「本」這個字並非和幸饒的理論同時產生,而且與幸饒的理論並無關係。在幸饒之前,很早就有「魔本」(bdud bon)和「贊本」(bstan bon)等原始的「本」在象雄活動。他們為民眾禳解災禍,祛除病邪,擁有眾多的信徒。再者幸饒的宗教最初並不叫「本」,而叫「傑爾」(gyer),這是個古老的象雄文字,後多譯成了藏文的「本」。為了有別於原始的本,就把幸饒的宗教叫做雍仲本教。「雍仲」,起初只是「(卍)」形符號的名稱,後來才有了不變、永恆之意。雍仲本教這個詞也就寄託了教徒們永恆的信念。幸饒的宗教與原始的本教的區別還在於:當幸饒從象雄來蕃地傳教時,他已經有一整套理論和相應的教規,而這時原始的本還不是一個成熟的宗教,它的殺生祭祀儀式首先遭到幸饒的反對,並改用人工做的動物模型來代替,叫個「堆」(mdos)或「耶」(yas),一直流傳到現在,如今「多爾瑪」(gtor ma)的製作就是從「堆」沿襲而來。雖然殺生祭祀的做法在現代藏族區還可以看到,但那只是原始本教留下的殘餘影響,並非幸饒的理論所允許的。
在本教後期的典籍中,一致認為本教起源於達瑟(stag gzig)。現在一般把「stag gzig」譯成「大食」。漢族學者張一純在他的《〈經行記〉錢莊》中認為,「大食」就是藏文中的「stag gzig」,我覺得這是值得斟酌的。雖然本教文獻中的達瑟在象雄的西面,和大食的方位相同;據國外學者研究,伊朗人對宇宙起源的看法對本教的產生曾有過影響,把stag gzig譯為大食,似乎沒有什麼不對,何況這兩個詞的發音也相近。但從以下幾個方面分析,「stag gzig」卻不是「大食」。首先,從象雄文的角度看,本教文獻中一致認為象雄文是從西方的達瑟文演變而來的,可是在阿拉伯文和波斯文中卻找不出任何與象雄文相似的痕跡,從克什米爾語中卻看出明顯的淵源關係(詳見下節《象雄文》)。其次,據幸饒生平降魔篇中記載,他是從西方的達瑟經箭路(mday lam)雲遊象雄進行傳教的,也就是說幸饒的宗教來源於西方的達瑟。另據國外學者研究,本教曾受到古波斯襖教二元論的影響。對幸饒來自達瑟的說法我們雖不敢苟同,但對本教實與襖教有過某些聯繫或接觸,筆者認為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因為襖教約產生於公元前16、15世紀,公元前6世紀末被波斯帝國大流士一世定為國教,盛行一時。至今,在伊朗、印度的孟買等地還有它的信徒。故而幸饒宗教的最初形成和古波斯的襖教可能有著某種關係。我們把這兩個宗教連在一起,也僅僅是個推測,尚缺乏翔實的資料,但從本教文獻記載幸饒來自象雄西部的某個國家,這個推測,有著可循的史料依據。同時,這時期的波斯應是尚未被大食帝國所滅的、公元前4世紀的波斯。而且大食帝國信奉伊斯蘭教,大食滅波斯佔領中亞以後,襖教已走向衰亡,不可能對象雄的宗教產生影響。第三,stag gzig、大食兩個詞的藏語發音雖然相近,但含意卻有別,stag,藏語意為虎,gzig是豹的意思。stag gzig這個地名從本教文獻中也可以找到,據《嘉言庫》載,幸饒師徒五人來象雄傳教路經箭路時,這裡常有虎豹等野獸出沒,故把這個地方叫作stag gzig(即虎豹之意)。可能由於時間的推移和歷史的變遷,人們把曾經和象雄有過聯繫的西部國家籠統稱之為「達瑟」,卻把幸饒師徒路經的地方「達瑟」遺忘了。朵桑旦貝尖參在《世界地理概說》中認為達瑟是「瞻部洲西北方向所有的地域」,這也說明達瑟並非專指某個國家,而是指西北方向的廣大地區,即今的西亞。鑑於以上原因,我認為把stag gzig譯為「達瑟」較妥,以便有別於阿拉伯的大食。
另外,說本教起源於達瑟的俄摩隆仁(vol mo lung ring)。此俄摩隆仁是否就是達瑟的一個具體地點呢?我的回答是否定的。《嘉言庫》載,俄摩隆仁有兩個,即達瑟俄摩隆仁和象雄俄摩隆仁,前者是文明的中心,後者則是地域的中心。作為地域中心的俄摩隆仁,當在象雄本地,此地名在今天的阿里可找到,不再贅述。而達瑟俄摩隆仁則完全是人們按照自己的意願臆造的一個精神世界。「俄摩隆仁」的含意是俄摩地方的深谷,也就是象雄一個深谷的地名(也可能就是本教最初的發源地)。可是,作為文明中心來理解時就極其玄妙了,《色米》(gzer mig)中解釋:「俄是沒有輪迴;摩是如願以償;隆是幸饒的授記;仁是永恆的慈悲。」把它們連結成一個概念來理解,意思就是:在幸饒授記永恆慈悲的普照下,沒有凡間塵世生死輪迴的痛苦,能夠如願以償地享受永恆的幸福。冠以達瑟這個地名則是人世間的各種事物為基礎加以渲染而成的。所謂的達瑟俄摩隆仁,正是本教徒們以岡底斯雪山為藍本,把本教發源於「俄摩隆仁」這個虛構的地名和象雄西部某個地方的地名達瑟組合在一起,用誇張的想像構成一個神奇莫測、人們無法涉及的精神世界。
下面談談本教的發展情況。本教的始祖是幸饒米保,但在本教史中他所傳的只是密裡外三宗之一。在他之前的密宗法身耿德桑保祖師(kun tu bzang po)的解脫道大圓滿和裡宗報身辛拉俄格祖師(gshen lha vod dkar)的密教在天界人間的傳播佔有很大的篇幅,幸饒是作為外宗化身來到人間傳播以顯宗為主的本教的。傳說幸饒誕生在人壽將近百年時的達瑟俄摩隆仁,是作為託格爾王(rgyal bo thod dkar)和嘉西瑪(rgyal bzhad ma)的王子降世的。十二功業構成了他全部的一生,其中他授予弟子們的九乘本教和四門五庫成為本教龐雜的教規和理論的基礎。本教還分身、言、心三教(sku gsung thugs kyi bstan pa)。幸饒是身教的祖師,在他之後的木卻德木周(mi cho ldem drug)是言教的祖師,再後的詹巴南誇為心教的祖師。後兩個祖師為本教的傳播曾做出過很大的貢獻。木卻德木周在世時,還出現過幾位很有建樹的譯師,即達瑟譯師木雜扎海(dmu tsa tra he)、象推譯師赤託巴查(khri thog par tsa)、蘇毗譯師格核利巴雅(gu hu li spar ya)、天竺譯師拉託那卓(lha bdag sngags grol)、漢地譯師拉當芒保(legs tang smang po)、綽木譯師色託傑尖(gser thog lce vjams)。這六個譯師被稱為世界六莊嚴,他們都曾為在自己的國度傳播本教做過努力。
本教發展的歷史分為前宏、中宏和後宏三個時期。從本教在象雄的傳播到吐蕃王止貢贊普滅本為前宏期,六莊嚴就是這一時期的重要人物。在前宏期,聶赤贊普的兒子木赤贊普篤信本教,曾從象雄請來木卡布木布到蕃地傳教,他自己也苦修吉邦桑巴(spyi spungs gsang ba)並獲得共同與殊勝成就。從止貢贊普的兒子布德貢傑到赤松德贊滅本為本教的中宏期,布德貢傑時曾請象雄的敦君吐欽(stong rgyung mthu chen)來蕃地傳教,他挖掘了止貢贊普滅本時的伏藏,並且和六莊嚴一道發展了它,使吐蕃的本教有了進一步的發展。赤松德贊以後就是大掘藏師辛欽魯噶(gshen chen klu dgav),於11世紀初發現大量的伏藏,導致了本教在藏區的再次復興。達磨滅佛以後他是本教發展史上值得一提的歷史人物。辛欽魯噶是辛家族的後裔,並且還是幸饒的嫡系。
他尊貴的種性和發掘大量的經典使他在本教徒中享有崇高的聲譽,使他不僅在後宏期而且在整個本教發展史上成為一個重要人物,雖然在他之前有過15個掘藏師,但成就都不及他。辛欽魯噶神秘地發現了大量的因本(rgyuvi bon)和果本(vbras buvi bon)的典籍,如《什巴卓普》(srid pavi mdzod phug)及其注本,《唐瑪俄傑祭文》(thang ma vod rgyal gyi mchod gtor)等,並且以仁欽尖參(rin chen rgyal mtshan)和相曲尖參(byang chub rgyal mtshan)為主的弟子們從他學習了大量的經典後又進行了傳播工作。除辛欽魯噶外還有熾(bru)、棲(zhu)、芭(spa)、梅(rmevu)4個著名的本教大師。誕生在熾家族的南卡雍仲(nam mkhav gyung drung),大半生在葉茹宛沙寺(g·yas ru dben savi dgon)著書立說(後半生在夢格爾格當寺smon dkar dge lding),他和瓊尖參(khyung gi rgyal mtshan)師徒二人從辛欽魯噶學習了《什巴卓普》等本教的倫理學著述,並立規在葉茹宛沙寺講授這些經典,繼承和發展了本教的倫理理論。從南卡雍仲到14世紀的喜繞堅參大師師承十八代,在這裡產生了很多有名的高僧,這座寺院後被洪水淹沒。棲氏葉拉保(zhu yas legs po)、巴氏貝卻(spa dpal mchog)、梅氏貝欽(rmevu dpal chen),以及後來的喜繞堅參,都為本教的後宏做出過很大的貢獻。特別是喜繞堅參大師是本教後宏期和本教發展史上很值得一提的人物。1356年他出生在嘉絨,從10歲受比丘戒開始拜師求學,幼年時就顯露出與眾不同的才華,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知識的積累,感到在康區得不到滿足,就遊學到名家雲集的衛藏等地尋求名師指點。他博聞強記,青燈黃卷,含辛茹苦幾十年,到了50歲,已是本教一個很有名望的學者,這一年(1405)他修建了曼日寺(sman ri),成為熾家族葉茹宛沙寺被水毀後的又一個重要的本教寺院。由於他精通本教顯、密、心三宗,並且還有他自己的獨到見解和新的發展,自成一家。他著述頗多,其中《因明解析》等至今仍被本教學者們奉為圭臬,成為本教寺院修習因明的規範教本。因此,他在本教徒中的聲望並不亞於佛教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直到今天,在阿里、拉薩、貢布等地區仍有較多的本教信徒,和一些規模較大的本教寺院,尤其在今四川阿壩地區,本教徒的數量僅次於格魯派。故不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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