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發出微茫的光,有力地刺破幽暗的天幕,雲雀歡悅的叫聲驅散了黑夜的死寂,夜與黑暗放棄了他們的抵抗,希望與光明,隨著霞光與朝陽停駐在人間。此時,我推開因驚恐而緊閉著的窗,目光順著幾束光望去,光束正好落在書桌上塵封已久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上。
我輕輕撣去遮蔽在上面的塵埃,翻開扉頁那開場詩中「是命運註定這兩家仇敵,生下了一對不幸的戀人,他們的悲慘悽涼的隕滅,和解了他們交惡的尊親,這一段生生死死的戀愛。幾行詩讓我已經乾澀到無法發出任何光亮的眼睛再次溼潤,我不知道是我的眼在流血還是心在哭泣。
這種血淚共同奔流的感受,不是悲傷,而是我仿佛能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找到積鬱在心中已久的問題的答案,因此而喜悅激動的落淚。我認為文學的本質是用來書寫人的生命經驗,和傳遞人類最普遍的情感價值。而開場詩中幾行詩已經明確了,《羅密歐與朱麗葉》傳遞的生命價值。即人對命運,愛情和死亡的感受與思考。
什麼是愛情?東方和西方的文學對此有不同的書寫。東方文學中有「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這樣纏綿綣戀的思念。有漢樂府中《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生死不渝的愛,有《紅樓夢》中寶黛般純潔如玉,空幻如夢的愛。
而莎翁筆下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是被命運禁錮嘲弄的。但羅密歐與朱麗葉仍然要以全部的生命力為養料,讓他們的愛情在黑暗汙濁的中世紀開出血色的花。這種生命固然是短暫的,但又是永恆的。
羅密歐與朱麗葉會腐爛的肉體在世間的存在是短暫的,但他們悲壯的愛情與聖潔的靈魂是永恆的。我相信他們依然活在每一對敢於為愛反抗而奮力追求的年輕男女的靈魂深處。生命中是不是有那麼一段過程我們都是羅密歐或者是朱麗葉呢?
以前我對曇花一現這個詞有幾分驚恐,我害怕生命會走向這樣的結局。當我讀完《羅密歐與朱麗葉》後我認為曇花一現是人生最熱烈,最飽滿的生命狀態。在曇花綻放的那一刻,就註定了它的美是永恆。
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正是如此,他們的愛情是開在黑暗汙濁的中世紀維羅納上的一朵血色的花,花種卻播揚在每一對青年男女的心中。這朵花綻放的瞬間就註定了它的永恆。我相信愛情能將我們的生命引入另一種狀態,而我希望它能將我的生命領向似花一樣盛開的狀態,即使是曇花一現。
眾所周知,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是以悲劇結尾。那麼是什麼導致這場悲劇的?通讀全文,我們隱約可以感受到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把他們拽入死亡的結局。它就是文中多次提到的「命運」。
我所說的命運是一種在可知與不可知之間,一種主觀與客觀的矛盾統一體,一種偶然與必然自覺或不自覺的互動。而我試圖通過《羅密歐與朱麗葉》了解「命運」是如何作用於他們或者我們的。
首先開場詩就寫到「是命運註定這兩家仇敵生下一對不幸的戀人」交代了他們家族互為仇敵。這種家族背景就預示著他們的愛情將走向悲劇的結局。沒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身,這既是客觀又是自己不可控的,這種客觀必然產生差異,必然作用於我們日後的生活,那麼當我降生時我的命運就註定了嗎?我並不這麼認為,我也決不是宿命論者。
如果將人生比喻成一場你將即將登臺演出的舞臺劇,可是你將扮演什麼角色,這並不是你能夠決定的。可能是萬千寵愛在一身的主角,也可能是跳梁小丑。但無論你能拿到什麼角色,請儘可能做到不喜不悲。因為給你的劇本是空白的,如何成就角色本身是由你決定的。
生命本就是一場自我完成的歷程,一臺戲萬千寵愛在一身的主角重要,跳梁小丑也同等重要。戲劇中推進小說的是三次死亡。即茂丘西奧,班伏裡奧,提伯爾特之死。死亡只是表象,在每一次死亡背後則是人物性格的推動。死亡又是命運的結局,因此,命運似乎又是主觀性格與客觀事物偶然與必然的互動。
少數客觀事物是我們不可控的,但主觀性格是我們在後天可以培養或改變的,當我們明了了這些關係,對待人生是不是會更豁達呢?窺見自己的平凡與渺小,儘可能的改變我們能改變的,是不是會減輕因無法改變的少數不可控的客觀事物而帶來的焦慮呢?
《羅密歐與朱麗葉》像一曲青春的輓歌,而死亡是它的主旋律。死亡是人類文學史中永恆的話題,而死亡的意義在何處呢?《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結尾似乎給出了答案。死亡的意義在於生。
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死,讓兩家冰釋前嫌,他們為愛而死,激勵著無數中世紀被禁錮著的男女們開始爭取自由戀愛的權利。這樣的死亡不就是另一種方式的新生嗎?
在我生命歷程中,我「有幸」經歷過至親的離世。起初面對死亡時恐懼好像填滿了整個世界。死亡讓我看到了生的短暫及人生的空幻。在我幾乎要沉淪在對死亡的恐懼中時,《紅樓夢》,《羅密歐與朱麗葉》《哈姆雷特》等等,讓我有了新的視角,重新審視死亡。
一種在了解和認識到生命的空幻後,唯有用「向死而生」的勇氣去對抗無盡的恐懼。向死而生,讓我明白了死亡的存在,就是讓我們去珍惜生的過程。在生命歷程中尋找一種超越死亡的可能。
我們現在都還在討論《紅樓夢》《羅密歐與朱麗葉》,所以不能不說這些經典作品的作者,他們的精神已經超越了死亡的範圍。死神帶走了他們的肉體,可上帝留住了他們的靈魂。我堅定地相信「向死而生」的信仰,會讓我的生命如夏花般絢爛熱烈的盛開。
死亡的存在,就是讓你從某種範圍內超越死亡,這可能是死亡存在的唯一意義。而這些超越是我們每個平凡人都能做的,當你真正走進他人內心時,你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會印刻在他的腦海與他共生,對它產生影響,從而去影響無數的人,一代一代的傳承,這不就是對死亡的一種超越嗎?
我一直認為我至親的離世,只是一種肉體的隔離,而他們的每一句說教,每一個溫暖的動作,都留存在我心裡而永不磨滅,也都將由我一代代的傳承下去。這正如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一代代地被歌頌,平凡的我們也被每個你愛過的人而銘記。
作者:孫澤正,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