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夢兒,快跑,快跑啊。」一女子渾身是血,朝枕夢喊道。
一把劍刺透女子,那女子便躺在血泊之中,周圍全是屍體。
枕夢驚醒,周圍不是屍體,而是一片滿天星花海,仔細些還能聞見淡淡的花香。
此時算是烈日當頭,枕夢依舊覺得有些冷。
枕夢摸了摸臉,儘是淚痕。
她自小多夢,大多也不是什麼好夢,一些生離死別,人情世故盡在每一個夜晚纏繞著她,這便是她自小便老練的緣故。
但沒有哪個夢會比娘親的慘死那個夢要更刻骨銘心。
「丫頭,怎麼了?」一道聲音從背後響起。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枕夢心裡不自覺踏實多了。
枕夢轉過頭,抱住了長覺。
長覺有些不知所措,故作鎮定地拍了拍枕夢的頭,笑道:「我知道我風度翩翩玉樹臨風,愛慕我的姑娘能從這裡排到浮沉山下,但你也不用如此急切。罷了罷了,看在你是我小師妹的面子上,我便讓你抱一會,不過如此一來便有許多姑娘要日夜哭泣了……」
「我只是有些累了。」枕夢有氣無力地撒開了長覺,坐在了花海中。
「喏。」長覺坐在枕夢旁,拿著一枝糖葫蘆給了枕夢,說道:「沒有什麼是一枝糖葫蘆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兩枝。」
枕夢拿著長覺給的糖葫蘆,又搶走了他的那一枝糖葫蘆,說道:「兩枝就兩枝。」
長覺摸了摸枕夢的頭,笑道:「果然,孩子就是孩子。」
枕夢踢了踢長覺,不屑道:「說的和你多大一樣。」
「我這年紀怎麼了,我好歹都能成親了。」
枕夢忽而覺得手裡的糖葫蘆不甜了,故作輕鬆道:「那嫁你的女子定當很倒黴。」
長覺也道:「那娶你的男子也定當是祖上幹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兩人相視一笑,長覺從花海裡挖出一攤子花酒,喝的微醺。
望著滿天繁星,枕夢的眸子裡像落入了涼涼的星子,看著醉了的長覺,默默道:「可我想當那倒黴之人。」
又是一個五年,山上的滿天星不知又開開敗敗了多少。
枕夢坐在銅鏡前,一朵紅色桃花綻放在額間,鳳凰金冠戴在三千青絲之上,金色流蘇自金冠垂至耳邊,一襲紅色嫁衣,裙擺是點點滿天星於其間。
芸芸不由得驚嘆一聲,道:「你可能也就比我差點吧。」
枕夢笑的溫柔,問道:「你說師兄會娶我嗎?」
芸芸拍了拍枕夢的肩,說道:「你與長覺師兄誰看不出來,不然宮主怎會賜婚與你和長覺師兄?」
「可師兄昨日方才歷練回來,今日成婚,會不會急了些?」枕夢頗擔心他累。
「不會的,」芸芸大大咧咧道:「他啊,巴不得呢。」
枕夢低下頭,眼底皆是笑意。
「你臉怎麼紅了?」芸芸掐了掐枕夢的臉,笑道:「其實,初次見你,我是覺得你生的可愛,想捏捏你的臉。不過沒甚理由,便才謊稱我嫉妒你,但你說的話也著實可惡。」
那時你不過是個孩子,如今要嫁人了。」芸芸一副老母親嫁女兒的神情。
枕夢噗嗤笑了一聲,道:「怎的?你也想嫁人了?」
芸芸的臉上染上了一片紅暈,扭捏道:「我才不是想嫁給沭河那個呆子呢。」
枕夢不語,只笑著,弄的芸芸的臉又紅了些。
不眠殿上,往日清冷的殿上也鋪滿了紅綢,眾弟子也歡喜的很,看著枕夢與長覺緩緩進入不眠殿。
仙鶴子神色有些激動,說道:「今枕夢與長覺成親,為師歡喜的很,望你二人以後長相廝守,百年好合。」
「一拜天地。」
二人對著殿外拜,枕夢仿佛看見當年那個女孩戲耍了長覺,又看見了二人在滿天星花海中微醺。
「二拜高堂。」
枕夢這輩子最是感恩自己的師父,若不是他,怕是自己也要死在那場權謀之戰了。
「夫妻對拜。」
枕夢不知為何心裡有些慌。
長覺的眸子裡染上了痛苦,怎麼也不肯拜,愣愣地站在那裡。
一弟子起鬨道:「師兄,怎麼?怕拜了以後在自己娘子面前再也抬不起頭?」
眾弟子鬨笑,在這一片鬨笑中,一女子撕心裂肺地哭聲格外刺耳。
枕夢掀開了蓋頭,看向了殿外,那女子一幅俠士裝扮,哭喊道:「夫君,你當真要娶她?」
仿佛是一道天雷地火撲向枕夢,又給了她一盆冷水。
枕夢看向了長覺,說道:「師兄……」
話到一半,枕夢卻發覺他中了仿咒,中了這種咒的人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但任何行為卻皆受他人限制。
難怪……
枕夢退到一旁,看著這對苦情的戀人。
她仿佛成了局外人,看著長覺痛苦的神情,看著女子被眾弟子攔下,看著仙鶴子難堪的神情。
枕夢對一旁的芸芸道:「你說這像不像戲本,我是那個該遭人唾棄的多餘的人。」
芸芸不知該如何安慰枕夢,只是扶住了她。
枕夢不知哪來的氣力,推開了芸芸,為長覺解開了一部分仿咒。
枕夢一如當年二人初見,戲謔地看著長覺,道:「你二人情投意合,至死不渝,哪怕要你放棄這宮主之位也在所不惜?」
長覺語氣中充滿了愧疚,說道:「對不起,我不知你鍾情於我。我歷練時遇見了安兒,我此生非她不娶,我……」
「停。我不想聽你們的山盟海誓。」枕夢的眸子充滿了凌厲,她看向那女子,那女子已被打的半死不活,渾身是傷了。
「安兒,」長覺語氣幾近絕望,說道:「師父,我求求你,放過安兒吧,她會死的,我求求你……」
「閉嘴。」仙鶴子說道:「你這孽徒,竟為這樣一個女子來求我,夢兒哪裡比不得她?」
枕夢穿嫁衣時偷偷吃了一顆糖葫蘆,但此時竟覺得嘴裡是苦的,她看了看那女子,眸子裡寫滿了倔強。
她為那女子擋下了一劍,眾弟子一愣,枕夢便用法力為她療傷。
仙鶴子喊道:「夢兒,你在作什麼?快,芸芸,把夢兒拉回來。」
枕夢朝仙鶴子喊道:「老頭,你知道的,若我不願,怕是你也不能阻止我。」
那女子的傷基本痊癒,枕夢忍住傷口的疼,向仙鶴子跪下,說道:「你一向深明大義,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可求來的枕夢不要,我要的是一心一意喜歡我的長覺。求師父放了他二人吧。」
仙鶴子像下定了決心一般,堅決地說道:「不可。」
枕夢看著長覺,他卻看著安兒,一點餘光也不留給自己。
枕夢笑的悽涼,小聲道:「罷了罷了,看在那兩枝糖葫蘆的份上,我幫你一回吧。」
說罷,一柄劍出現在枕夢手裡,枕夢把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說道:「師父,枕夢求你了。」
仙鶴子搖搖頭,解開了長覺身上的仿咒,長覺忙趕來扶起安兒。
枕夢低著頭,感受著長覺從她身旁走過,道了一聲謝。她忽然一陣眩暈,便跌在了地上。
滿天星花海中。
枕夢望著眼前的女孩,梳著兩個丸子頭,扎著銀鈴鐺,這番模樣是真真可愛。
女孩嘆了口氣,道:「我大抵是知道了,所以你要怎麼做?是殺了那隻妖還是去尋你師兄的下一世?」
枕夢笑了笑,道:「安兒雖殺了我師兄,可他到最後還是護著安兒的,我既答應了師兄不殺她,又怎會食言?」
「那,你是要去尋他下一世?那可有些麻煩。」
枕夢搖搖頭,說道:「也不是。我尋他下一世作甚,下一世的他再好也不是他了,哪怕我用法術恢復他的記憶,他也不是那個會哄我開心,給我糖葫蘆吃的長覺了。」
女孩疑惑地看著枕夢。
枕夢頗為灑脫道:「我知道,我本不應來到這世上。我願重為花魂,只要你能復活長覺。」
「若是如此,你便只能在七裡花中守護著紅蓮本體,終其一生不得踏出七裡花半步 亦不能與你的師兄相見了。」女孩一臉的不解,道:「你當真願為他做到如此?」
枕夢點點頭,周圍環繞著滿天星,身體也一點一滴的消失,耳邊響起了長覺的聲音:「丫頭,這花為西域之花,好看的緊,我為你種滿整片山坡好不好?」
枕夢笑的燦爛,道了聲:「好。」
------長覺自述。
我初見她,她一身藕色,像個小蓮藕般肉乎乎的。
可她與芸芸說話時,神色中分明是戲謔,是與她年紀不符的成熟。
我知道,師父與她娘親青梅竹馬,二人情投意合,卻因家族的利益小丫頭的娘親被迫嫁給她爹爹,但就在幾月前,因為所謂的家族利益,她爹爹殺了她娘親。
師父拼命護住了小丫頭,將她帶回來,還讓她為關門弟子。
我亦承擔起護著她的責任。
那日,我第一次見她哭,她抱住了我,身上是好聞的花香。
我給了她糖葫蘆,與她一同吃酒,夜微涼時,我講她抱回青學閣,她的唇上還掛著酒,我此時突然希望自家祖墳上有個十惡不赦的人。
她已十五,我知她亦喜歡我,便向師父請求賜婚於我與她。
師父嘆了口氣,將我二人命格給我看,我非但不能娶她,從此亦不能見她,否則她會陷入無邊的地獄之中。
我希望娶她,更希望她安好。
我下山歷練,遇見了花妖安兒,她與小丫頭的性子出奇的像,都那般倔。
我回不眠宮後,便與師父搭了這戲場,我看見小丫頭一襲嫁衣為我而穿,她的模樣印在了我心裡。
她信了,我從未向她表明過我的心意,她便信我一心一意愛著安兒,當她把劍架在自己脖子上,滴下的血珠刺痛了我的心。
後來,安兒為了修煉殺了我,我並未反抗,也許這樣我和小丫頭真的就再也不相見了,她也真的安好了吧。
可她還是來了,她並未哭,而是為我療傷,要殺了安兒。
我求她,放了安兒,也算放了小丫頭。
她,答應了。
我亦放心地去了。
再次醒來,一個女孩與我說是小丫頭以重為花魂的代價換我重生,她當真以為我愛著安兒,她也信守承諾沒有殺安兒,而是洗去了安兒的記憶,讓她成為一良善之人。
我的小丫頭,怎的這樣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