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洲宴集
宋孔尚任
城東小林壑,抱堞數楹架。
僕僕川上回,稍稍公事暇。
所幸離居人,素手握以忽。
鬢帶楚江雲,衣上秦關月。
倦言季子裘,或雲鬚賈袍。
涼秋亦已凜,落葉飛庭皋。
相期保歲暮,可惜盤飧微。
天高下徵雁,水闊蘆花肥。
陽春三月到桃園賞桃花,遊孔尚任故居、聽戲曲,恰是小城泰州的一件美事。孔尚任舊居內,陳設了當年他在泰州生活寫作的場景。舊居內的一尊孔尚任蠟像,端坐書齋,仿若真人。只見他提筆凝思,正用心創作千古傳奇《桃花扇》。這部清代最有名的傳奇劇本,就在這裡完成了初步構思。康熙二十六年(1687)元夕前一日,他在泰州署中踏月觀劇,作詩一首可為佐證,「 簫管吹開月倍明,燈橋踏遍漏三更。今宵又見桃花扇,引起揚州杜牧情。」當時,黃仙裳、黃交三、閔義行、王漢卓、秦孟岷、柳長在等一幹詩友皆在場。
這是一座多麼幸運的千年古城啊,《桃花扇》裡的一幕幕戲曲,最初正是從這裡唱響大江南北。
至於,孔尚任為什麼要寫《桃花扇》,他在《會心錄》裡有一句話說的很特別:不過借一個紅粉佳人作知己,將白日消磨罷了。孔尚任在泰州的日子是失意的,是百無聊賴的。清閒的日子裡,也就和幾位文友志趣相投。
他在另一首《留別海陵諸友》中說,在泰州的三年生活,真是異常艱辛。有時連一頓飽飯也很難吃上。除了喝一點濁酒,幾乎沒有什麼快樂。「我」就像那雲中鶴,並不是沒有好羽翼,只是肚子空空,沒有力氣飛罷了。但人生最害怕的不是戰爭和飢餓,而是與海陵的好朋友們分別啊。「跪別送行者,白髮一刻生。」這就是孔尚任留給泰州好友們最後的背影。
孔尚任為何如此捨不得離開這座令他仕途無望的傷心小城呢?當然是平日裡有這些好友陪他,與他開懷暢飲,分擔他的苦悶與寂寞,經常組織蘆洲宴集,留下了許多難忘的回憶。
蘆洲,位於海陵區鼓樓大橋西南側。在古代,它一直緊靠北城牆根,是東市河一部分。城河到了這裡,水域變得寬闊,形成一塊很大的沙洲。沙洲上蘆葦成行,一到秋天,蘆花飄絮,宿雁南飛,別有韻味。於是,文人雅士給它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稱之為「蘆洲」。雁宿蘆洲,後來成為著名的海陵八景之一。
蘆洲,最早形成於宋寶慶年間(1225—1227),當時的州守陳垓,勤心民事,蘆洲就是當時他開市河、小西湖留下的遺蹟。
夏荃在《退庵筆記》對蘆洲有具體描繪:「城內東麓有水一方,廣數畝,湛然而清淨不可唾。每當秋水瀰漫,蘆葦叢雜,樹木陰翳,浴波之鳥親人,唼藻之魚可掬,是謂蘆洲。水次有老屋數椽,宜飲酒,宜賦詩,宜弈棋。其地不減城西小西湖春雨草堂諸勝。」
孔尚任就是在這裡與同人俞陳芳、杜於皇、黃交三、黃仙裳(交三),詩酒唱和,寫下這首《蘆洲宴集》。
這是孔尚任在泰州不多的歡樂之一。「僕僕」對「稍稍」,將日常生活描繪出來。「楚江雲」對「秦關月」,一語雙關,既是為杜於皇自兩湖返裡,也是為黃交三自陝西歸來一同接風洗塵。「季子裘」指戰國時蘇秦入秦求仕,資用耗盡而歸之事。「須賈袍」言須賈贈以綈袍於範雎的恩怨故事。不高興說蘇秦的故事,卻喜歡說範雎的故事,藉此說明在座的友人皆是一群重感情,輕官名的高人。
「涼秋」一句道出了蘆洲宴集的基礎時間,正是最美的宿雁南飛之時,可惜的是接風的餐桌上,並沒有美味佳餚,好在美景「天高下徵雁,水闊蘆花肥」可以下酒,人生豪邁,直追宋代蘇舜欽(讀書佐酒)。最後一句,真是想像超乎塵外,非高手不能言。由此可見,孔尚任在詩歌方面的才華。
只要胸中有丘壑,眼前有風景,坐中有知己,貧困的生活,也並不算什麼。所以,孔尚任在離別之際,最放不下的,還是海陵這些與他共過患難的詩友們啊。
「多少新知兼舊友,離情難盡一詩題。」海陵的點點滴滴,都已化作詩人心中的一杯烈酒,陪伴他在今後的桃花夢裡漸行漸遠。
-作者-
作者簡介:嚴勇,文學碩士,主攻唐宋詩詞的整理與研究,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全國青年作家班第三期學員。已出版文史集《泰州史話:運鹽河邊的城市》,散文集《讀書旅行》。公開發表文章二百餘篇。《泰州晚報》專欄作家、唐詩宋詞古詩詞(tcgsc8)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