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和劉白條,想到了王冬與汪冬,想到了許多相干和不相干的往事,甚至還想到了死去的爹媽以及政府……難道自己堅持30多年來的習慣,就這麼輕易地被幾個屌絲破壞了?難道今後每天早上都要躲到茶林裡來?而且風雨無阻。他的腦海裡電光石火,天上一腳地下一腳,越想越泛濫,越想越無語,竟然把排洩這事都給忘了,好像脫褲子蹲著僅僅是為了想事。
帶著不爽的心情,張五站在自家門口對著屋坎下喊話。他說鮮花,把你家那隻黑狗給我拴住嘍。鮮花說拴好了,張五才敢從坎上走下去。即便是鏈子拴著,黑狗仍然衝著他呲牙。鮮花喝斥黑狗,卻忘了喝斥黃狗和花狗,它們咆哮著朝張五撲來。幸虧牛奮來得及時,他兩腳就把黃、花二狗揣跑。張五驚魂未定地坐下。牛奮給他倒了一杯米酒。米酒下肚,張五慢慢恢復神氣,問鮮花那天早上為什麼要從他家門前經過?鮮花說那天起得早是因為要趕去縣城辦事。張五說我不問你為什麼起得早,而是問你為什麼要從我家門前經過?你家不是離大路最近嗎?鮮花說因為出發前我先到劉白條家收欠款,收到欠款後就拐從你家門前經過。張五說劉白條家不是也可以直通大路嗎?雖然他家到大路是彎了一些,但也比你從他家再拐到我家近多了。鮮花說我就走個習慣,誰會把距離算得那麼精準?
幹坐了一會。鮮花說叔你要是沒事,我就跟牛奮收玉米去了。張五趕緊跟鮮花商量,能不能把經過村子的路改從她家門前?因為這麼一改,從村西到村東的路就變得更直。鮮花說大家都走習慣了,為什麼要改?張五說那天早上你不是撞上了嗎?再不改你叔的屁股就比臉還要出名了。鮮花說一泡尿的事也犯得著改路?這得鬧多大動靜?張五說路本來就在,而且你家門前這條比我家門前的還寬闊,誰都願意走大路抄近道,改改路線死不了人。鮮花說這事你問問牛奮吧。張五徵求牛奮的意見。牛奮說我一上門女婿,叔你想怎麼改就怎麼改。
張五做了一塊指示牌立在岔路口,牌上寫著:「前方不便,請走近道。」文字下一箭頭直指鮮花家。途經村莊的人沿著箭頭走去,但他們被鮮花家的三隻惡狗追得紛紛跳下坎去,跑得慢的連褲腳都被狗撕破。過路的人們只得回頭,繞過指示牌,重新走張五家這條線。指示牌雖然還立在岔口,但它已經喪失了指示功能,像個笑話。幾天之後,指示牌被人丟到坎下。張五的老婆把指示牌撿回來。張五怪她沒信心,說任何改變都需要時間,更何況是一條大家走慣了的老路。老婆罵張五裝嫩,說你都30有8了還指望一塊牌牌來改變路線?這年頭,文件催不來欠款,情書追不到愛情,就連發誓都是假的,你還相信指示牌?張五說最大的障礙是那三隻惡狗。老婆說你還是蹲著想吧。張五說這麼簡單的問題還用蹲著想嗎?老婆說因為你沒想明白。
張五真的蹲下,腦袋瞬間活躍。鮮花家養狗是從她爺爺開始的。她爺爺養的是兩隻獵狗,為了讓獵狗更加氣勢洶洶,她爺爺經常用馬蜂殼拌飯餵它們。馬蜂殼把獵狗搞得心急火燎,它們見雞就咬見人就撲。從那時起,再也沒人敢路過她家門口,途經村子的路慢慢地就從她家門前改到了張五家門前。此路一走幾十年,張五家的雞、雞蛋、農具和蔬菜經常莫名其妙地消失,屋角的李子剛剛成熟就被人摘光,甚至連水缸裡喝水的瓢也被人順手牽羊。半夜裡常有途經的醉鬼借宿,也有餓扁的路人拍門討飯,弄得張五家像個免費客棧或臨時收容所,而鮮花家卻落得清淨安然。張五說原來這是一個計謀,難怪她家養的狗一代比一代兇。老婆說所以,這條路根本改不動。張五說除非把她家的狗滅了。老婆說你沒這麼狠的心腸。
每天清晨,張五都蹲到豬圈上的蓆子後面,雖然勉強能解決問題,但每次他都有壓迫感。蓆子仿佛是一面牆,似乎要把他吸進去。他的身體好像被捆綁了,連呼吸都不順暢。一不順暢,他就恨鮮花的爺爺養狗改路。一恨鮮花的爺爺,他就連鮮花的父親和鮮花一起恨。一恨,他就更不順暢。同樣都是張姓,憑什麼這個張不如那個張聰明?憑什麼這個張被那個張耍了還蒙在鼓裡?他越想越不服氣,越不服氣就越堵。越堵就越蹲得不爽。不爽,就給整天帶來後遺症。白天他打哈欠,晚上他失眠。一怒之下,他把豬圈上的蓆子扯了,並警告老婆再也別掛,我就不信我蹲個坑還被蓆子管著。老婆說我不希望每天早上都有人跟你的屁股打招呼,要麼改路,要麼改掉臭毛病。張五說這不是毛病,於個人是習慣,於集體是風俗,於國家是原則,於民族是傳統,於宮廷那就叫禮儀。老婆說你又不是縣太爺,又不是白金漢宮裡的,有什麼資格保持習慣?張五說我就這麼一點點權力了,誰也別想剝奪。兩人都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忽然,老婆一擊掌,說你能不能把時間從清晨調到晚上?晚上不僅很少有人經過,而且即使有人經過只要你不吭聲也不會被察覺,即使有人察覺也不好意思用電筒照你,即使有人用電筒照你也只會照你的腦袋而不會照你的下身。張五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開始在晚餐時增加飯量。老婆說你活沒多幹,飯量倒增加不少。張五說你想讓我調整時間,又不想讓我多吃,哪有這麼好的事?
晚十點,村子裡安靜下來,就連鮮花家的狗也匍匐了。張五因為吃得太多而胃脹,於是蹲上了豬圈。雖然空氣沒有早上清新,視線也被黑夜限制,但畢竟面前沒有遮擋,姿勢沒變,聲波沒變,風力沒變,因此他能適應。為了這一可行性方案,他不僅用身體獎勵了老婆,還在獎勵之後興奮得失眠。大約到了5點鐘他才入睡。然而,快6點時生物鐘把他叫醒。儘管昨晚已經排空,但他還有蹲坑的強烈願望,似乎不從床上彈起來就一輩子不能原諒自己。他飛快地起床,像白領上班打卡那樣準時蹲上豬圈。一蹲下,他的心立刻就踏實。原來習慣如此強大,哪怕是做做樣子也有安神補腦的功效。忽然,他聽到了馬蹄聲。兩名挎槍的士兵首先從屋角拐過來,後面跟著一列馱隊。馬背上馱著奇形怪狀的金屬外殼。每走過一匹馱馬,那些奇形怪狀的金屬就蹭一次牆角。牆角上的泥塊掉得越來越多。再這麼蹭下去廂房就要垮塌了,張五忍不住喊小心小心。趕馬人小心地護住牆角,但由於拐角處路太窄而金屬殼又過於張牙舞爪,牆角又被狠狠地蹭掉幾大塊。張五感覺廂房搖晃了一下,問趕馬人你們得幫我修復牆壁吧?趕馬人指了指身後。張五看見鄉書記、鄉長和幾個軍人雄赳赳地拐過來,羞愧得趕緊埋下腦袋。書記說老鄉你早。張五說書記早。書記看著傷痕累累的牆角,說你要不要鄉裡派人來幫你修復?張五說不敢。書記說這牆壁快支撐不住了,你得推倒重建,否則哪天砸傷路人就算本鄉的一個事故。張五說好的,問書記馬背上馱的是什麼?書記說你沒看電視嗎?昨晚西昌發射了一顆衛星,馬馱的都是衛星甩下來的外殼。張五啊了一聲,說原來是高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