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稻田
戈壁、衰草、塵煙、黃沙,這是西域塞外在我腦海裡的形象,但身處其中我卻陷於陌生和恍惚了。
千裡駕駛,我們駛入了「天下第一雄關」所在的嘉峪關市。下高速便有林蔭夾道相迎,右轉又有成片的綠樹相擁——這是住地所在的停車場,同時也是公園的廣場,地面是紅色的塑膠鋪就的,綠柳排列其上,既做了綠蔭,又做了車位的線框,駐車之時,上下前後左右便在綠柳的護衛和規整之下了。以樹為線,樹木便像迎賓的巨陣,但柳枝婀娜,紅綠呼應,又給人以熱情與溫和——「這城市不一般……」下車搬行李時我心裡嘀咕了一句。
我們的住處就在這公園裡,兩棟木屋沿湖而立,細沙連接著湖水和門前的木道,是個閒居的好地方。
這裡怎是「春風不度」之地?忍不住想去探個究竟,於是在夕陽將沒的時候,我獨自走進了涼風習習的夜色裡。
這個地方叫南湖生態文化公園,讓人吃驚的是它的湖域面積和似乎無盡的幽靜步道。我信步於林間曲徑,步道很潔淨,伴著湖水彎曲顯隱。水似無邊,路似無盡,走到讓我要原路返回了。這樣大的的公園,我還是第一次感受到,荒漠乾燥之地哪來這灣望不到邊際的碧水?厚厚砂石戈壁哪來這片鬱郁遮目之綠?
曲徑通幽之中,我來到了一條河邊,但這是一條「打扮過」的河,河中間橫亙著巨大膨出的塑料攔截物,水從上面緩緩流過,顯然是淨水和蓄水設施。河水的幾段,齊齊的長著綠色蔥蘢的蘆葦,頷首在波光裡擺動,這哪裡還是戈壁灘上的河流,讓人聯想到江南的水鄉了!
意外的還在後頭。前方有彩虹和音樂吸引,便不由而往。彩虹是拱橋彩燈的效果,加上河水的倒影,拱橋便成了色彩斑斕的圓弧,最吸引人的是那河水,即便是夜裡,也能感覺到水的清澈和豐盈,後來知道,這就是那條穿城而過的討賴河,河水源於祁連山,一路戈壁黃沙灰土,河水怎會如此清澈?嘉峪關人真是智勇雙全,敢叫黃水變清泉啊。
這樣的情形後來在更西面的敦煌也遇到,一條河被分成雙股,窄的如渠,滾滾黃水奔流而去,與抬頭即見的浩浩沙山呼應,一條則如湖,無關一般並處於一側,涇渭分明,澄澈如鏡,悠然於城市帶狀公園之間。真佩服西北人的大氣和勇氣,竟在寬闊的河面上建起了河心臺,使廣場舞可以跳到水面上去;更有鋪設於水中的曲線般的步道供市民們親水,人在道上,影映水中,長長短短,已如虛幻,設計者「無視」落水之患,遊玩者也「樂不思險」,這在繁榮的東南,簡直無法想像。
清波粼粼的河面,寬闊飽滿,河心數十米的音樂噴泉搖搖曳曳,起起伏伏,流行的音樂借著岸邊巨大的音響瀰漫天地,市民和遊人或聚焦拍攝,或閒行閒坐,彩虹、噴泉、音樂、綠樹、紅花、笑語,又讓人想到繁華溫馨的江南了。
心裡裝著問題,隔天趁閒聊問店老闆,「嘉峪關還有這樣大的公園?」「這樣大的還有三個,這還不是最大的,大小加起來有十多個」,顯然他不大滿意我懷疑性的詢問,同時也為自己是眾多美景的擁有者而自豪。
我有這樣的經驗,當一個地方的百姓主動為自己的生活地做宣傳時,這個地方就是真的好了。第二天坐出租進商業區,的哥又主動做了義務宣傳員:「.…..哥,那煙囪裡冒出的是蒸汽啊,你聞聞,有煙味嗎?」「哥,不是吹的,嘉峪關市的環境可以排到全國前50!」這排名顯然是他自設的,但從他自豪的口氣可以推斷,在他心裡這還是謙虛的排位,總之是「拿得出手」的。「哥,你看,這些樹木都是從外面買土來種的……哥,你看這些車,不收停車費的,但要一頭停,否則罰死你……」這位的哥一路「哥」字起頭,滿臉自豪地介紹著他的城市,直至過了站點,掉頭回來,在「抱歉」中道別。
我開始注意起這座建於荒漠戈壁上的城市來。我的目光竟然去草叢裡搜尋,在公園綠蔭的一側發現了「舊跡」,顯然是還在改造中的原生地面——厚厚的沙礫層,像千層餅一樣露出伶牙俐齒,我不禁感嘆起嘉峪關人的氣概,居然能在戈壁灘上造江南!「客土」,那位的哥的話也在資料中得到了證實,所謂客土就是從別處買土來種樹,這是何等的視野和勇氣,據記載,在嘉峪關種一棵樹要投入4、5百元,偌大的城市,達到現在綠樹成蔭的效果,要投入多少精力和經費?有意思的是,我們熟悉的層層籤訂的安全責任書,在嘉峪關市卻有層層籤訂種樹責任書,全民植樹,向荒漠要綠色是他們的日常工作和目標,於是「生態宜居、湖光山色、戈壁明珠」的目標成為現實了。20餘座人工湖,110處公共綠地,迎賓湖旅遊園區、東湖生態旅遊園區、明珠河公園、討賴河公園、南湖生態文化公園等7座大型公園,使嘉峪關市城在水中,人在綠中,最後凝結為最珍貴和自豪的「閒適和愜意」。
嘉峪關人的閒適和愜意是自在自然的,20餘萬人口擁有幾百萬人口的城市都不見得擁有的碧水林蔭,能不悠哉悠然嗎?根本就無須煩躁匆忙,有晚間9點鐘還天明的寬裕工餘時間,有綠柳成牆的幾與公路等寬的人行步道,還有伴水的廣場和闊大的公園,完全可以很從容地放心擁有和享用。
嘉峪關市匆匆三日,幾個鏡頭格外留在了我的腦海裡:周末的早晨,公園的綠柳下,一家三口撐起了彩色的帳篷,拉開了「閒著」的休假架勢;寬闊的人行道上,不時走來牽狗遛彎的行人,數量之多、模樣之普通、神態之悠閒,經驗中不曾有過;一群由老者帶隊、年齡參差的男女,穿著統一的運動服裝,正在廣場跳著律動感很強的舞蹈,從前後背「某某騎行部落」的印字看,應是一群自行車愛好者在完成「既定」的節目。「喜歡就一起跳嘛,沒事的,隨便的!」一位中年男子很親和地對我們說道。又是一些普通的市民,又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與鬆弛。
河西走廊千裡之遙,一路走過,就像一幅徐徐展開的捲軸,荒漠戈壁與鬱郁綠洲連綴著呈現,共同宣示著一個鮮明的主題:人與自然的角力和開創。而我對嘉峪關城格外鍾情,除了它傑出的生態理想,更在於它的市民所獲得的豐厚資源及身心的柔和滋養,而後者正是人們全部付出之最終和最高的價值,因此,那尊立於城外的「天下第一雄關」嘉峪關反倒退居其次了。
左岸記:時光的變遷,滄海桑田,暗淡了的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但雄壯依然,因為它的象徵永存,在這片土地上煥發了新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