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何為問心?是自我探索和自我確定的過程,也是個人價值觀的參照體系。人在逐漸成熟的過程中,對自己都會有一個期待,這是你給自己的「人設」,但你真正是什麼人,並不總是與「人設」相符。只有在遇到左右為難,甚至撕心裂肺選擇的時候,通過再三的「問心」,探尋心中真實的答案,而「答案」背後的取捨,最能體現你的價值觀,這時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問心」這個說法,應該不是《劍來》首創,但把「問心」當成內核,《劍來》是獨一份。從某種角度說,情節和人物只是「包袱皮」,作者真正想通過作品跟讀者交流的,是「包袱皮」包裹著的內核。之所以說是最後一次「問心」,對應著「書簡湖問心」,要想知道等待陳平安的是什麼難題?只能從「書簡湖問心」入手。
「書簡湖」問心 ,陳平安應該如何處置顧璨?親如兄弟卻亂殺無辜,是選擇一劍殺之,圖個乾淨利落,還是委曲求全,費時費力的認錯補錯?陳平安選擇了後者。儒家有「子為父隱」的思想,現代法律裡也有類似的規定,陳平安作為顧璨的親人,本來就沒義務「大義滅親」。即使能找到道理原諒自己,可不殺顧璨,仍然悖逆了陳平安原本的「人設」。陳平安自碎文膽,自己懲罰過自己後,才過了自己的「心關」。從這個角度說,「書簡湖問心」陳平安確實是輸了。
顧璨的死活,是崔巉給出的題目,陳平安如何作答都是錯,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他後面的「認錯補錯」,實質上是求心安的無奈之舉,但在漫長且虐心的「補錯」過程中,卻實實在在地影響了當地的人心和風氣。沒有這個「無心之舉「,陳平安就只是」陳憑案「。相對於世道的轉變,顧璨的死活就顯得微不足道。看到人心的轉變,屈原沉簡「書簡湖」 ,肯定了陳平安的貢獻。從這個角度說,陳平安是最大贏家,而且崔巉輸得很愉快。
「書簡湖問心」,陳平安過得糟心,但收穫甚豐,他認清自己,有了「我心自由」年頭,乃至後來「劍氣長城」成「孤子」,始終保持「心」的穩定,最終渡過維艱歲月,都依賴「問心」的淬鍊。陳平安從意氣少年,到成長為「劍氣長城」隱官,」書簡湖問心「是分界線。同理,崔巉的最後一次問心,也必將成為另一個分界線,標誌陳平安身份新的轉變。
既然是崔巉出題,自然要用他的視角,看看他關心的是什麼?
這裡有一個時間錯位。現在描寫陳平安返鄉,好像戰爭早已結束,可實際上,崔巉來替換陳平安,將妖族的力量一分兩段,才是戰爭勝負的關鍵,也就是說,起碼在這個時空,戰爭遠沒有結束。陳平安返鄉的經歷,可能是處在夢中,但可性能不大,因為有那些孩子。如果是做夢,就算能給陳平安經驗值,就白浪費了這些孩子的成長。所以更大概率上,陳平安是被送入了未來的某個時空分支,在那裡,世界的格局已經確定。前文有過鋪墊,三教祖師、周密、崔巉是最懂時空的五個人,周密殺白也,可以將一個大洲送入未來,那十四境的崔巉,單獨把陳平安送入未來,理應輕鬆做到。
崔巉作為一個戰略家,戰爭只是一個階段,他更在意未來的」重建秩序「。他問陳平安,」誰告訴你天地間唯有靈眾生,是萬物之首?「,可見在他心中,人妖分別並不是堅不可摧。現在戰爭即將勝利,如何處置入侵浩然天下的」妖族「,是要趕盡殺絕嗎?如果要趕盡殺絕,就真的能永葆太平嗎?中國歷史上,在漢族強大的時候,也曾經想過一勞永逸,將草原民族斬草除根,結果卻是」春風吹又生「。崔巉也沒有想到好的答案,他想看看陳平安會如何做?這才有了最後一次的」問心「。
陳平安的最後一次」問心「,應該是他回到」落魄山「,解決以往的難題,」正陽山「、」清風城「,父母去世真相,還有」本命瓷「的恩怨,等等。在這個過程中,他如何對待昔日」仇人「?有些可以直接殺掉,可必定有某個」敵人「,確鑿犯了某個錯,陳平安很想殺了他,平息心中的仇恨,但對方未必是罪魁禍首,因為很多罪惡是社會的錯。
崔巉說過一句話,大致意思是,陳平安做的事是他作為文聖弟子應該做的,將來吃虧的時候,不要因此與天地索求更多。在未來的時空,陳平安面臨殺與不殺選擇的時候,崔巉本以為能看到一個大度的陳平安,將仇恨放下,以大局為重。可陳平安的選擇,應該正好與此相反,然後再次呼應「書簡湖問心」,本來看似「錯誤」的行為,卻因為陳平安的無心之舉,造成一個更好的世道。對罪惡的寬容,是儒家文化的一個弊端。
等到陳平安回到這個時空,重新審視自己的選擇,會有豁然開朗的效果。「書簡湖問心」,是陳平安處置顧璨的選擇,是個人感情和道理的對立。最後一次的問心,陳平安要面對社會的不公,甚至是來自整體社會的罪惡。陳平安定然不會成為「聖人」,因為「聖人」的選擇顯而易見,但並不能解決實際社會問題。陳平安會從影響人心,轉變為影響世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