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白羊 羊駝
*本文節選、刪改自 UED 125 期《尋找青年建築師——關於「NEXT」的問題(下)》
「空間是重力與靈魂的舞蹈,只有行雲流水的結構才能創造行雲流水的空間」[1],這是王灝「自由結構」的初衷和起點。
● 2010 年,王灝以「廢墟」為土壤,嘗試使用紅磚、青磚、鋼、清水混凝土等多種材料進行在地建造。(理念及探索請回顧 UED 往期推文:「自由結構」——中國新民居展)
● 2015 年,王灝開始對木元素進行深入研究,開始木構的改良實驗。
● 2020 年,木構改良實驗至今已進行五年有餘,依然以一種開放式研究帶動實踐的觀點[2],推動著王灝基於中國傳統建造的當代建築理論體系探索。
王 灝
佚人營造建築設計事務所聯合創始人,
建造學社聯合創始人
廢墟,也是業內人士所說的「社會遺產問題」。王灝不僅格外關注它們,還將其分析為三個部分:
1、中國國內重要的文保建築將如何更新?
2、建國以後已經建成 30 年左右的建築應如何進入下一輪新陳代謝?
3、極具中國傳統特色的手工藝遺產如何在當今社會煥發新生?[3]
正如王灝所言:「或許每個人對『廢墟』的看法都不太一樣,這就意味著『廢墟』本身是具有能量的,因而每個人都可以在它身上看到項目中一些發光發亮的點。這大概是我們在潛意識中自然而然尋找的方向,項目也因此變得並不枯燥。」[4]
接下來,讓我們來一起聽王灝講述近五年來他的「廢墟」實踐和思考:
01
『 村落更新標本 』
「優秀的木作空間應當能夠充分表達
一個空間成形之後的純粹性和工藝性。」
:潘村 :安徽 黃山 :吳清山
潘村,一個處於自我更新中的普通徽州村落,整個村子很小,二三十座宅院的樣子,大約一半已是新建築,還有一些建於晚清之後但牆灰保持得很好的傳統建築。它既沒有古村落沉重異常的歷史,也沒有任何意義層面的包袱。正因如此,它才具有成為當代村落更新範本的意義。
項目基地位於村頭,四畝地的規模,由三處廢墟構成,廢墟的主體原是潘家祠堂,「文化大革命」時期被改成了生產隊房。除了祠堂正面具有重要意義的臺門得以保留外,祠堂中舊有的精美木架早已不見蹤影。另外幾棟廢墟都只餘下高度不足一層的青磚空鬥牆牆體。業主逐棟收購下它們,並計劃重建一個回歸田野的新村。
△ 新老宅第交替的布局
這裡的基地廢墟、老宅以及新宅交替混亂的布局非常吸引我。根據不同的功能訴求,我在由廢墟界定的牆體範圍內布置了包括傳統木構(穿鬥式)、新榫卯木構(疊梁束柱)和鋼木結構(結合歐美現代木構做法)等在內的不同木構樣式,還在實際建造時調動了浙江的一批木匠來到現場,改良修正這些木構設計中本不可行的榫卯工藝。
△ 2 號樓 A-A剖面
△ 室內空間
潘村改造項目開始於一個近乎廢棄的村頭,是一個關於多樣性延續與修復的故事,復興與改革在這裡交替出現,遺留鄉間的重要木作形式也重現了工藝與設計之間的思辨。[5]
02
『 城市傷痕上的花園 』
「建築師要非常清楚,
有無犯錯沒關係,
時刻保持勇敢才是更高的標準。」
:桂園新村改造 :浙江 紹興 :陳顥、郭國柱
在紹興市桂園新村社區裡,有一棟被遺棄的建築。它如同一個大型的弓箭,承載著歷史的記憶。
桂園新村32號,原是紹興一家國營紡織公司的職工宿舍區,始建於 20 世紀 80 年代,屬於很常見的新村類型。它唯一的獨特之處在於居民樓之間有一兩棟長約 50m、寬約 2m 的水泥平屋。在平屋外,可看到完全獨立的各種材質的門。這些填充物肅寞地形成強烈的條形空間,條形空間之間則夾著當初建設到二層的爛尾樓。[6]
△ 改造前
△ 分解軸測圖
我希望抓住這種廢墟感,保留住本地原有的文化肌理。由於這個小區並無集中綠化,因此我們想到為這裡提供一處屋頂花園,以營造出整個社區的中心,形成一種日常的景觀。
△ 鳥瞰圖
這個項目的體量看似不大,卻在設計上包含著顛覆性的改造。首先是在屋頂上開挖水系,我們為屋頂花園的景觀規劃了一個大水系,其分水系可以分流到各個層級。
△滑動查看屋頂水系統
第二步是開挖房子,將原本分隔的單元全部打通,並串通為一個連貫的長廊,最終形成富於整體感的美術館長廊空間。
△滑動查看車庫美術館
△ 茶室
△ 冥想空間
第三步是拆除全部的樓板,從而將原有的線型院落打通。另外,一些經過改造的車庫、燃氣房、配電房等也藉由水系串聯到一起,以「漂浮物」的形式點綴於院落之間。
△滑動查看前院
△ 後院
最終,我們以木構的方式建造出一個畫廊,形成一個意境完整、層次豐富的廢墟花園。
△ 廢墟花園內景
桂園新村改造項目帶著對城市傷痕的反思與醫治意圖,被修復成為一片從廢墟中生長出的花園。它將自身的真實狀態直白地呈現在人們面前,讓建築的社會性在實踐中一點點滲透到人群當中,從而使大家能夠感受到城市傷痕的更多可能性。
03
『 「文化道場」 』
「若要說到人類最不可喪失的能力,
對鄉村的想像力難道不正是其一嗎?」
:前童潤舍 :浙江 寧波 :陳顥、唐徐國
前童鎮位於寧波,自南宋末年創建以來,近 800 年間,文脈未曾間斷。不同於其他古鎮大戶小家以門戶劃分等級的景象,前童的古建顯得平和而開放。除去公共性的宗祠、學堂和前賢仕宦的故邸等,古鎮皆為百姓民居,經由合理的村鎮布局,以水系貫穿銜接,形成了平等、共源、親睦的生活氣息。
前童並未受矚於近十幾年來的古鎮開發熱潮,這興許是不幸中的大幸。在經歷了由過度開發所造成的破壞與消耗之後,對生活原真性的探尋成為了國內古鎮開發的命題。誠然,「保護」並不意味著固守自封,止步不前;「原真」也並非割裂交融,拒絕吸納。於前童而言,重要的是如何串聯起不可或缺的本土元素,使之形成系統清晰的地緣語境;如何超越自身的文化屬性,使之成為多元互動的催化劑。「前童潤舍」的立項正是基於這樣的思考與嘗試。
△ 客房
「前童潤舍」地處古鎮的中心區域,磚月木結構的三合院建築經改造後,圍合出一方布局謹嚴的文化院落。在對舊有建築重新設計和建造的過程中,古鎮本身的文化地貌被導入並濃縮再現——「木」成為建築材質的表達主體,「水」形成了空間區隔與維繫,「人」在其中,可行、可望、可遊、可居,有機地生成了「前童潤舍」之「文化道場」的角色定位,與古鎮發展相融並蓄,共生共長。
「前童潤舍」項目的設計改造思路始於梁架結構,在延續傳統月木構基本優點的同時,通過我提出的「前童木構」對構件的銜接方式等進行「減法」處理。在對傳統木構深透理解的基礎上,容納並結合新技術、新材料,以「束柱」法對原有的梁柱進行嫁接、替代,使得整體木構呈現出「簡約有度」的當代審美。其實,應用於建築中的木構並不需要太複雜的思想,只需紮實地做好社會實踐即可。
△ 疊梁束柱分析圖
△ 疊梁束柱實物模型
△ 中堂
△ 中堂頂
「佚人營造」原名為「潤·建築工坊」。「潤」即是指造物的最佳狀態就如同玉一般,既呈現其個性、立場,又散發出讓人想要親近的氣場。潤舍空間中老結構和新材質的對比,仿佛「新和舊」「過去和現在」「人工和自然」都處在一個平行時空中,和諧共生,完整地表達出了這種「潤」的意味。
△滑動查看改造前後對比
潤舍定位於「書院」,除去基礎的民宿功能,將展現出更豐富立體的生活空間和公共空間,開放性和私密性依實際應用予以靈活調置,最大限度地發揮空間的多元屬性,逐步成為古鎮文化層疊的開掘者和累積者,由此帶動古鎮鄉村圖書館、文化檔案館、學術研討會、手工作坊等各類創作機構的萌生和成長;種種地方風物,如「前童三寶」也可由此納入產品體系,並成為古鎮文化語境的一個銜接點。在人來人往中,古鎮也得以滋生出跨地域的流動性和互動性。
城市的資源與人皆源自鄉村,在技術、經濟、文化高度發展的同時,我們應當對鄉村建設予以回溯和反哺,這既可以說是一種生生不息的「再生定律」,也體現了在城市經濟高度發展的今天,人類活動對於源頭的回望和省思。[7]
(完整項目請回顧 UED 往期推文:木構復興丨「潤舍」誕生記:一座民居脫胎換骨的始末)
04
『 廢墟上的「雅」與「野」』
「佚人營造的實踐設計就像是
在野、雅之間調節音量一樣,可以隨心所欲,
可能雅多一點,也可能野多一點,
還有可能選擇折中。」
我也許每天會產生十個想法,但一年卻只有三四個做項目的機會。這意味著想法永遠比實踐多一點,因此,在做項目時我的思維會非常清晰。我常反覆畫圖,思考作品的表達是否足夠生動,並且力求客觀地塑造一種相對有趣的路線,以帶給人們一種非日常的觀感。我也希望每個人都能在項目中得到一些真實的感動。這種所謂的真實,有可能就是介於雅與野之間的一種狀態。
但對「雅」與「野」的傾向性的控制並非完全取決於設計師的個人意願。我們曾在早些年所做的房子中建立了一種「野」的標準,或者說是一種不落俗套的標準;這幾年我們又通過新木構建立了一種比較「雅」的標準。一旦二者都有了一些支持,平衡的中間狀態就更容易達成。但是中間狀態是沒有固定的階層支持的,如果只做中間狀態,就需要考慮造價的問題。資金充沛的時候儘量做得「雅」一點,資金有限就做得相對「野」一點。
假如有人請我們設計住宅,還給了我們 500 元 / ㎡ 這種低於預想的造價,但事實上可能我們僅需 300 元 /㎡的造價就可以將其建造出來,而且我們有信心一定能做得足夠獨特。這點有些類似於低造價建築師可以在非常低的造價下建出不錯的房子。但是如果給我們很高的造價,我們同樣也可以做出一個符合這樣造價的房子,不過那可能會是一種很雅的感覺。但是那畢竟還帶著一點演戲的性質,我們骨子裡仍然是偏向於野性的。
05
『 抓住時代的尾巴 』
「無論時代怎樣改變,
建築師都應當堅守自己的東西。
建築師的愉悅永遠不應來自於地位、名聲,
而應來自於一個設計師的身份,
來自於對造物的熱衷。」
如果是做一個廟,人們一看就知道是中國建築師幹的事情,而不可能是歐洲建築師做的。這就包含了不同文化的獨特屬性,或許也是建築師在自我提升過程中最難克服的一點。一些複雜的東西,其創造者往往都只是普通工人。他們熟能生巧,亦能想出比較聰明的辦法。這不是坐在辦公室裡就能做到的,一定是在生產現場才能做出來的。事實上,造物最後的樂趣,就是在現場與工人溝通,然後以一種非常簡單的方式、利用中國的智慧去做我們具有獨特性的建築文化。
如果說未來建築學還能創造更大的價值,那它可能會提供一種生活方式。因為只要知識與實踐結合得非常緊密,在做建築時也樂在其中,那麼這種狀態就會對生活產生一定的影響。未來的世界有可能會變得很無趣,那時候的樂趣可能不再是所謂的造房子,而是開拓外星系。但當那個年代的人回想起來當年,一定會想到 21 世紀是個造物的黃金時代,有著一種非常蓬勃的狀態,就像我們現在回過頭看文藝復興時期和宋代的繪畫一樣,然而由於失去了那種狀態,我們只能觀看,卻是再也畫不出來了。
參數化的介入一旦達到百分之六七十,設計就會開始變得無聊。因此,我們要抓住這個時代的尾巴。早些年,設計的黃金年代是 20 世紀二三十年代,那些現代建築住宅的室內設計,直到今天看來都還做得很不錯。做現代建築,無需在乎基地是否在鄉下。我倒是認為新農村建設思想最終還是應當灌輸到城市裡面才對,未來的城市或許會局部農村化,這樣可以直白地消解城市化帶來的傷痕。
現有的城市模式太無趣了,而原本中國城市是很有趣的。當你去廣州時,會感覺它儼然是個大農村,一個個房子布局分散,而隨著建造的密集程度加大,房子中間的空隙地帶也在逐漸變得狹窄。所謂的都市裡的中堅力量,也是很重要的話題。一部分城市的城市化還沒有像大城市那麼嚴重,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房子做得怎樣、農民房保留多少,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握時間的節奏,重視資本以及文化的力量。
憑著中國人天性中對房子的熱愛,未來的狀況可能是,該拆的拆、該買的買,然後該搬的搬。比如把許多老房子搬到市區,很有可能是開出一個條件,房子只要面積不改,拔掉放到哪裡都有可能。
只是無論時代怎樣改變,建築師都應當堅守自己的東西。建築師的愉悅永遠不應來自於地位、名聲,而應來自於一個設計師的身份,來自於對造物的熱衷。簡簡單單,才能夠奔赴廢墟之上的未來。
注釋:
[1]王灝.關於自由結構[J].城市環境設計,2014(07):89.
[2]《旭可建築 & 王灝》,觀點view微信公眾號.
[3]「NEXT」青年學術展覽[J].城市環境設計,2020(03):228-237.
[4]王灝.廢墟上的「雅」與「野」——從一次社區改造說起[J].城市環境設計,2020(03):132-137.
[5]王灝.潘村[J].城市環境設計,2020(03):162-165.
[6]王灝.桂園新村社區改造[J].城市環境設計,2020(03):138-143.
[7]王灝.前童潤舍[J].城市環境設計,2020(03):144-149.
UED 125期
《尋找青年建築師——關於「NEXT」的問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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