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美國共和黨和民主黨都將2020年總統選舉描述成為美國歷史上最重要的選舉。
在美國，黨派、思想的分裂已達空前。而現任總統川普「美國優先」的政策讓對抗成為了外交主題。今年以來，新冠大流行加速了矛盾激化，「美國夢」時代下的受惠者開始承受一份失落的情緒。
美國的未來在誰手裡？
每四年一回的選戰，總可見場場硝煙。要「保持美國偉大」的川普不斷在集會上大呼「再要四年」，立志「為美國之魂而戰」的拜登有心塑造成富有同情心的領導者。無論誰將問鼎白宮，要面對的，是對立、破碎，以及與世界的割離。
11月3日大選投票日之後，選戰歸於平靜，太陽照常升起。但這場大選的結果，註定將帶來新一輪的變數。
我們推出「大選風雲」系列專題，試圖通過探索川普家族內部故事、候選人身後的隱秘力量、選票裡的利益既得者，以及白宮新主挾裹來的資本暗流，與讀者一同理解美國大選，以及美國和世界的未來關係。
2016年開始，美國億萬富翁川普入主白宮。這對於美國其他億萬富翁而言，顯然是個好消息。
川普當選時，美國億萬富翁的集體身家有2.9萬億美元，至川普第一任期結束，他們的財富穩增1萬億美元之多。
從富有走向巨富
川普在白宮的四年，美國富豪們獲得了最賺錢的周期，他們從富有走向巨富。
擁有大量零售房地產的川普在任內屢次攻擊亞馬遜，聲稱該公司的存在對傳統郵政產生了深刻打擊，同時衝擊實體店的經營。但自2016年以來，這一全球電子商務巨擎的股票已飆升了300％以上。在過去的四年中，亞馬遜創始人兼CEO貝佐斯身家增長了1210億美元。今年8月，貝佐斯成為第一位市值超過2000億美元的人。而如果算上貝佐斯給予妻子的離婚索賠，他時至今日的身家可以達到約2500億美元。
電動車領頭羊特斯拉公司的創始人埃隆·馬斯克與川普的相處並不是時時融洽，他曾是川普經濟顧問委員會和製造業委員會的成員，但在2017年川普決定退出《巴黎協定》後，馬斯克也兌現了自己的承諾，辭去兩個川普顧問委員會的職位。
不過特斯拉公司在川普的第一個任期中出現旋風式增長。在2016年選舉日，特斯拉汽車公司的市值約為280億美元。四年中，特斯拉股價大幅拉升，公司市值也幾乎觸及4000億美元，超過世界上其他任何一家汽車製造商。同時，馬斯克的私人航天公司SpaceX已籌集了超過38億美元的新資金，最近一次估值達到460億美元。
微軟公司前執行長兼總裁史蒂夫·鮑爾默四年中的身家增加了440億美元。他在離任後仍持有大量微軟股票。與其他科技巨頭一樣，微軟的股票在川普任期內一直穩步攀升。股價上漲了250％以上，因此也讓史蒂夫·鮑爾默的財富持續走高。身為洛杉磯快船隊的老闆，鮑爾默在2014年以當時的最高紀錄20億美元收購下的這一球隊，目前也已價值26億美元。這讓史蒂夫·鮑爾默如今的身家達到了730億美元。
微軟股票強勁的表現同樣也提高了該公司公司聯合創始人兼技術顧問比爾·蓋茨的身家。儘管他已經辭去董事會職務，但同鮑爾默一樣，比爾·蓋茨依舊持有大量微軟股票。他在這四年中的財富增加了350億美元。
對於Facebook聯合創始人扎克伯格來說，川普的任期給他帶來了動蕩不已的四年。他在兩黨中都受到了不少抨擊。共和黨人批評Facebook存在反保守主義的偏見，而自由主義的民主黨則譴責Facebook對仇恨言論管理不力，並縱容誤導性的政治廣告出現。扎克伯格在國會的聽證總是風霜雪雨。儘管如此，自2016年選舉日以來，Facebook的股價仍上漲了110％，這使得扎克伯格四年中財富增長了440億美元，如今的近1000億美元的身家幾乎是當時的兩倍。
沃爾瑪的繼承人沃爾頓家族成員Alice Walton、Jim Walton、Rob Walton在這四年中財富合計增加了970億美元，身家翻番。在川普任職的第一任期內，沃爾瑪股價上漲了105％。在新冠大流行期間，在線銷售激增，這家零售巨頭的股價不斷攀升。
在歷史低利率的背景下，新的抵押貸款來源激增，Quicken Loans創始人丹·吉爾伯特（Dan Gilbert）受益頗多。8月，Quicken的母公司Rocket Companies公開上市，由於其公開市場對該公司的估值約為360億美元，丹·吉爾伯特的淨資產立即增加了330億美元。在2017年與川普的一次會面中，吉爾伯特被同為億萬富翁的川普稱為「偉大的朋友」和「強有力的支持者」。
新冠疫情對經濟造成巨大衝擊，但令人吃驚的是，這場意外的大流行反而給了富豪們帶來更多財富。美國一項針對該國富人的研究顯示，由於新冠病毒，富人中有8人的財富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增加了約2380億美元。美聯儲10月最新數據顯示，美國目前前50名富豪坐擁的財富幾乎與半數美國人相同。
股市，泡沫，財富
億萬富翁們獲得巨大收益，主要得益於資本市場的興隆。這四年來，儘管經歷大跌風險，甚至「熔斷」危局，美國股市整體而言，60％的漲幅算得上了不起的成功。
即便美國人飽受新冠病毒大流行、失業、破壞性的種族問題、零售銷售疲弱等多重危機，華爾街的指數在今年夏天依舊高歌猛進。
這是川普常常掛在嘴邊的「功績」。
美聯儲採取的前所未有的刺激措施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美股市場的強勁復甦。不過川普的支持者強調，這要歸功於川普政府給企業減稅、以美國為中心的各項政策、減少官僚庸冗，以及承諾加大基建投資。
自上任以來，川普發布有關股市或者401K退休計劃的推文不下200次。他不斷吹捧向上行進的美國股市，以此作為其治下經濟健康的佐證。甚至在他因感染新冠病毒住院治療期間也未曾停止。他從醫院發出的一連串帖子繼續保持其大肆吹噓的風格：「股市正準備突破歷史高位」。「明年將是有史以來最好的一年」。
川普甚至在最終一輪總統候選人辯論中警告說：「如果拜登當選，股市會崩潰。」
在這種吹捧的背後是一個大多數選民不知道的簡單事實：川普入主白宮後，在股市中幾乎沒有投過一分錢。
克雷塞財富顧問公司（Cresset Wealth Advisors）首席投資官傑克·阿布林（Jack Ablin）表示：「這就像是川普伏特加（Trump Vodka），他希望所有人都喝，但他自己不喝。」他補充說，川普擁有如此多的財富和如此少的投資，這是完全失衡和極不尋常的。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沒有聯邦法律禁止總統購買或出售股票。
在此前美國媒體關於川普納稅申報的報導中，隱藏著一個不引人注目的事實：他在就職前的2014年至2016年裡賣出了總價值2億多美元的股票和債券。對他此後財務披露的分析顯示，在川普上任的頭三年裡，又賣出了價值800萬美元的股票和債券。根據公共財務披露，川普現在僅擁有價值873000美元的證券。
美林北美前首席經濟學家大衛·羅森伯格（David Rosenberg）不禁發問：「為什麼一個人如此熱衷談論股市，而同時自己卻不持有股票？」
外界對於川普從2014年開始從股市中撤資，並且從未回購的行為眾說紛紜。一種說法，是這位棄商從政的總統確實希望避免利益衝突，因為他自己曾經說過，「為這個國家做交易，可能會對一家公司產生積極影響，而對另一家公司產生負面影響。」
不過，另一些人對川普有關利益衝突的解釋提出了質疑，並推測他拋售股票是為了迅速並悄悄地籌集資金來償還債務。據《紐約時報》的推算，川普個人擔保的債務多達4.21億美元。
另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在川普執政期間，市場收益不錯，但並沒有明顯優於他的前任。
在川普的第一個任期內，標準普爾500指數以年率計算增長了11.6％。這高於過去三位共和黨總統任期內表現：裡根（10.2％），喬治·H·布希（10.9％）和喬治·W·布希（–12％），但仍不敵柯林頓（15.2％）和歐巴馬（13.8％）的水平。
此外，還有經濟人士提出意見稱，股票市場並不能與經濟形勢掛鈎。
目前美國經濟數據並不好看，而大部分美國民眾也並未從股價上漲中得益。
相關數據顯示，在美國，最富有的25％的家庭擁有92％的股票財富。其餘的8％則分布在剩下的四分之三人口中。
大約一半的美國人通過經紀帳戶、退休金或退休基金持有一些股票，但對大多數人而言，風險敞口太小，股市的上漲不足以改變人們的財務狀況。
近期，美聯儲發布了《消費者金融調查》，調查顯示，在2019年，美國47.4％的家庭根本沒有股票。
換句話說，當股市蓬勃發展時，大部分回報流向最富有的家庭。根據聖路易斯聯邦儲備銀行家庭金融穩定中心對這些人群的畫像，大多數公司股票和共同基金股份由白人，大學以上學歷，年齡在54歲以上的投資者持有。
川普在競選時承諾民眾重返共同繁榮，但他的經濟政策所帶來的好處卻只湧向了最富有的群體。相比之下，普通的美國民眾只是收穫了經濟繁榮中的「麵包屑」。
這也是拜登在最後一場總統候選人辯論中，攻擊川普的武器。
富豪們不買川普的帳
儘管財富增長令人乍舌，但富豪們對於川普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政治傾向。
直到9月底，在美國10個最富有的人中，幾乎沒有一個人公開自己可能的投票對象。這其中幾乎都是科技界的億萬富翁。
這樣的「沉默」部分反映了矽谷人的兩個動態：
第一，近年來，美國公眾對超級富豪，特別是躍然而起的大型科技公司表現出了「仇富」心理。
第二，即使總統候選人希望獲得富豪的支持，但如今，科技界億萬富翁在政治上都陷入困境，尤其是那些必須穿越反壟斷雷區和被指控具有政治偏見的人。因此，他們並不急於通過支持川普的連任來放大存在感。
對於某些億萬富翁本身，保持沉默可以歸結為一項商業決策。
全球首富傑夫·貝佐斯（Jeff Bezos）最近更願意向政治候選人捐款，而且作為《華盛頓郵報》的主人，他經常與川普針鋒相對。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是全球第四大富豪，同時也是刑事司法改革的倡導者。他說，川普對種族的言論使他「感到厭惡」。
但無論是貝佐斯還是扎克伯格都沒有在總統競選中直接表達支持拜登，因為這可能會使他們面臨川普的憤怒情緒。
埃隆·馬斯克的淨資產在川普時代暴漲，但他自稱是環保主義者。他在近期一次採訪中說，他尚未確定要投票給誰，他對拜登的思維敏銳度表示懷疑。這一點是川普在近期選戰中不斷利用的方面。
比爾·蓋茨夫婦希望堅定不移地保持無黨派立場。儘管Google的共同創始人之一謝爾蓋·布林（Sergey Brin）悄悄向進步團體捐款，還在川普就職後一周在舊金山機場對川普政府的移民禁令提出抗議，但他和另一位創始人拉裡·佩奇（Larry Page）近來幾乎沒有發表任何有關投票的公開聲明。
甲骨文創始人拉裡·埃裡森埃裡森今年已經成為矽谷罕見的川普的盟友，他為川普主持了一次籌款活動，為他的連任競選籌集了700萬美元。但是埃裡森本人沒有參加這次活動，他堅持認為這只能被理解為他對任何現任總統的支持，而不是對川普本人的認可。
科技巨頭尚少表態，但大多數科技巨頭在從移民到氣候變化等問題上與川普始終存在分歧。他們更願意將自己定位為包容、進取和具有公民意識的領導者，在需要的時候堅守原則立場，就像川普退出巴黎氣候協定時那樣。
不過從募款情況可以看出，矽谷科技富豪和拜登的關係，隨著後者贏下民主黨內初選，不斷升溫。
在初選早期，拜登未得到矽谷的青睞，不過到目前，一些來自矽谷的富翁正在花錢和精力，試圖扶拜登上馬。這份募資名單可謂星光熠熠，當中包括Facebook其中一位聯合創辦人莫斯科維茨（Dustin Moskovitz），蘋果教主賈伯斯（Steve Jobs）遺孀勞倫（Laurene Powell Jobs），eBay首位全職僱員、前總裁Jeff Skoll，Zynga創辦人平卡斯（Mark Pincus），科網媒體大亨迪勒（Barry Diller）和卡曾伯格（Jeffrey Katzenberg）。
相比之下，科技界的人士開始缺席川普的籌款名單。比如，Paypal創辦人Peter Thiel，他在2016年大選時曾大力支持川普，不僅慷慨投給川普125萬美元，本人還到場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義氣喊話，鼓舞矽谷的其他投資人支持川普。
但現在據報兩人關係已經疏遠。他自2018年10月進行最後一次捐款後，至今名字未有再出現在川普陣營的籌款報告中。彼得這次告訴《華爾街日報》，他對川普防疫表現感到失望，並且他看衰川普這次選情。
另一位值得一提的，是87歲的拉斯維加斯大亨阿德爾森（Sheldon Adelson）。過去4年，阿德爾森累積給到川普數千萬的支持。而如今，賭城拉斯維加斯因為新冠疫情受創嚴重。所以當川普親自打給阿德爾森，問他為什麼不繼續捐贈時，阿德爾森選擇沉默。
聯邦選舉委員會(Federal Election Commission)提交的文件顯示，截至2019年底，約有20%的美國億萬富豪直接或間接向至少一位民主黨總統競選人捐款。至少有100名億萬富豪以自己的名義捐款，至少有25人以配偶名義給民主黨捐款。
福布斯發現，到2019年底，拜登已獲得60位億萬富豪或其配偶的支持。
新冠疫情發生以來，川普在疫情期間的行為導致民眾不滿，這也促使一些最富有的共和黨人推遲、轉移或減少了他們的捐款。
沃爾瑪的沃爾頓兄弟姐妹被稱為共和黨的長期擁躉，但2020年並沒有為川普的競選活動提供任何資金。沃爾頓家族的其他成員還公開支持拜登。沃爾瑪公司創始人山姆·沃爾頓的兒媳克裡斯蒂·沃爾頓在1月份向反對川普的林肯項目捐款2萬美元，她的兒子盧卡斯·沃爾頓向這位前副總統捐款5600美元。
微軟前CEO兼總裁史蒂夫·鮑爾默的妻子康妮也向拜登提供了105600美元的捐贈。不過鮑爾默本人沒有參與。當被問及史蒂夫·鮑爾默是否支持拜登時，他的一位發言人表示，鮑爾默是「無黨派人士」，拒絕對他的政治立場發表評論。
「佔卜者們」將迎來意外嗎？
11月3日總統投票日之後，將迎來下一個總統任職周期，這又將產生怎樣的「造富」運動？
幾十年來，美國政府無論是由共和黨主理，還是民主黨把持，巨頭們早已建立起自己龐大的財富帝國。他們在川普任內的四年中賺了很多錢，不過，如果2016年是希拉蕊·柯林頓贏得競選，富豪的財富也許會同樣增長，或許，還將更多。
「下一任總統將會帶來怎樣的市場變動」，幾乎是每一次大選中必定要討論的話題。未來四年，市場的走向將怎樣重新塑造富豪榜的排名？或者說，市場還會否繼續成為富豪的「生產機器」？
預測未來就是一件艱難的事情。諸多預測能有多少借鑑價值，仍是見仁見智。用投資大師沃倫·巴菲特的話來說，預測的唯一價值就是使「佔卜者們」看起來很牛。
2020年，再度回顧2016年選戰中「佔卜者們」的話，頗為有趣。
比如，2016年大選前兩周，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報導說，「如果唐納·川普贏得選舉，美國股市幾乎肯定會全軍覆沒。」報導還稱，華爾街的一家公司預計美股將下跌8％，一個主要智庫則預測市場會下挫10％到15％。
再比如，川普還是候選人時曾承諾，他將重新開放阿巴拉契亞州已關閉的煤礦，這被外界解讀其政策將利好煤炭業。然而，煤炭企業CNX Resources的股價自川普當選至今年10月，已經下跌了34％。
川普擔任總統對石油行業產生利好，並無懸念，但埃克森美孚的股價自川普當選至今已經損失54％。
股市並不能決定誰贏得大選，但是歷史證明，股市在投票前夕表現不佳有利於挑戰者，反之亦然。
對於後期展望，股市上有著「川普上漲，拜登下跌」的共識，由於共和黨實施減稅政策，共和黨通常被認為對股市更友好一些。有觀點認為，如果在任期間推進對企業減稅的川普再次當選，納斯達克綜合指數等將保持繼續刷新歷史高點的趨勢，而明確表示對企業增稅的拜登的政策被認為不太被金融市場歡迎。
不過，重視財政刺激的人更加看好民主黨大獲全勝對股市構成的利好。
本月早些時候，高盛集團分析師就表達了這樣的觀點。瑞銀集團也有類似的看法，稱「如果民主黨大獲全勝，或者維持現狀，可能對股市略微好一些，因為這將帶來更大規模的財政支持。」一些人認為，新冠疫情對經濟的影響超過了許多其他因素。
但一切預測都將伴隨著種種驚奇和意外。在2016年競選期間的一場辯論中，川普曾表達對股市的悲觀態度。他說：「我們現在正處於泡沫中。」在當時，川普自己也不知道，他當選後將吹起股市的新一輪泡沫，身為富豪的他因此造就了更多富豪，而他本人，則錯過了美國股市最具有歷史性的蓬勃牛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