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羅漢寺的意義
又溫習了一遍《瘋狂的石頭》,黃渤咬著舌頭說話時自帶的喜感讓人忍俊不禁,他那頭標誌性的民工長發讓人瞬間回到「飄柔」時代。
紅牆碧瓦的羅漢寺便在情不自禁的笑聲中再一次浮現眼前。與電影中略有區別的是,進入2020年,這座寺院的都市背景愈發現代時尚。
並非出於什麼信仰的心態,也沒有獵奇的目的。每年總有那麼幾次,我會不覺走進羅漢寺,短暫切斷身後紅塵,在那方香菸嫋嫋的空間內忘記煩惱。
佛說:世間萬物皆空,唯其空,便能包容萬物。
我肯定不能包容萬物,但羅漢寺來者不拒,能包容我這個並不包容的人。即便我負面情緒居多時才想起禁閉自己到廟中,它也從不以為怪。就這點來說,去羅漢寺,對我而言,倒不像「去」,而是「回」,一種寧靜的回去。是心靈上的潛意識。
人生有三大哲學問題:我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思考不得,被生活逼迫得想逃之際,我便躲到羅漢寺的紅牆碧瓦間,讓縹緲的佛祖見證我打算思考的愚蠢。通常,慈悲的嘲笑能讓人真實地感到自個兒的好笑,從而成全一種認命,完成智慧的放下,自嘲的升華。
羅漢寺是重慶堅持某種過去的固執,就像心頭的一塊礁石,浪濺飛花,始終巍然不動。也成為紅塵凡心最適宜的錨地:不是要讓人停止,而是給匆匆過客們普及停止的意義。
二、羅漢寺的歷史
羅漢寺不是影視劇與語言裡存在的地方,它踏踏實實地位於渝中區羅漢寺路1號,與筷子街平行。
羅漢寺始建於北宋年間,原名治平寺。清光緒11年,即公元1885年,當時的方丈隆法和尚效仿四川新都寶光寺羅漢堂的形式,在寺內建造了500阿羅漢堂,遂更名為羅漢寺,沿用至今。
抗戰期間,羅漢寺慘遭破壞,屋宇十不存一。至新中國,重慶市撥專款原址復建,讓羅漢寺得以重生。
如今的羅漢寺是重慶市第一批文物保護單位,是重慶最繁華的朝天門與解放碑之間罕見的禪宗叢林。
它像一位飽經滄桑的長者,經歷了千年風雨,獨立於紅塵之外,以一種平和寧靜的視線,注視著城市的變遷。
它如同門前的石獅,不知道風雨裡守護了多少歲月,依然睜大著眼睛。用從不改變的眼神睥睨著芸芸眾生。
令人遺憾的是,寺院內因之命名的阿羅漢堂為當代複印,堂內彩繪羅漢塑像皆為仿製,古意不再;但肅穆氣氛猶存,於我般取意行者,倒是能在曲折瞻仰的過程中體悟到舊日光景。
寺院那道黑漆大門,就像兩個世界的分界線:隔離了門外高樓林立的繁華,分別出門內晨鐘暮鼓的方寸。
一邊是紅塵羈絆地,一邊是斷舍離的修行所。時光溫柔,如穿堂之風,自門前黃桷樹的一場輕浮的驛動傳遞到門後院中藍色煙霧的盤旋。
邁過高高的門檻,浮躁的自己便自動留在了門外;一個想笑便笑,想哭能哭的自己,在明顯變得寧靜的結界裡被真實地還原…
刻意的人才需要探究歷史,我只對自己能不能沒有偽裝地面對金剛怒目而心存疑竇。
三、羅漢寺的般若蜜
鬧市靜堂,甫入羅漢寺,必生此觀感。
前廳立四大金剛,替人擋住欲追隨進來的塵囂;再邁道門檻,便是整個寺廟最古老的古佛巖。約200餘米,存有宋代摩崖石刻佛像400多尊,風格與大足石刻相近。
每一尊造像皆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讓人嘆為觀止。
行過古佛巖,便轉入羅漢堂,照例是要數羅漢的。不過,我通常不會按部就班地做這種活動,而是略過這一環,直接進到院落內。
沿著寺廟內部閒逛一圈,瞻仰明碑亭、觀音殿、彌勒閣、大雄寶殿等建築。
每一處都古色古香,與腦海裡的習慣性的都市風景形成強烈的對比。一圈走下來,就像讀完了一整本線裝的《金剛經》,「佛說般若波羅蜜,則非般若波羅蜜」這樣的語言機巧讓人明白又不明白,慢慢就忘記了自己。
逐一瀏覽過去,恢弘的氣勢、古舊的風格,碑銘、匾額、楹聯,所到之處蘊藏無盡禪機和深意。
我對出現在匾額、楹聯上的文字情有獨鍾。看多了規則的印刷體,那些繁體的行書乃至篆書字體,讓人很有研究的興趣。
一個字一個字地把它們翻譯出來,非常有意思。
凝重而流暢,嚴肅又生動,一石一草,一木一宇,組合起來的寺院風格即有佛的神秘,又有世俗的認知。
雕梁畫棟,飛簷走壁,讓時光凝滯的感覺如影隨形。
置身寺內天地,如同進到一口深邃的井底,有「般若般若蜜」的梵音一直來迴響起。
我不信佛,但不妨礙我雙手合十,就憑這清淨場所帶給我的平和,提供給我的置身事外的空間,我也得虔誠地表示感激。
四、無題
每一次到這「大隱隱於市」的羅漢寺,總會有嶄新的感知。這座千年古剎的生命力,蘊藏在它豐富的文化底蘊裡,變亦未變。
佛家視外相如電光泡影,講究自持與內心的「識」;我則只能從這形象的外形中去按照自己的意識抽象出自己的認知,並填充上自己的感情。
便譬如簷角的掛鍾,風吹搖響,佛說:何來鍾動?若有鍾動,本心自動。
我只能說:鐘響了,宏亮悅耳。因為我向是做不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的忘我,忘世界,乃至由無到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