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怡情,大雪成災。
兒時的記憶裡,蘇州的冬天一直是有雪的,而且真的很冷,冷到北方來的朋友呆上兩天就想逃回去。
暖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出生在蘇州觀前街,1999年觀前地區大改造之前,我還能找到我曾經住過的那間房子的窗戶,就在葉受和旁邊,臨街的二樓,樓下是旗幟禮品店,也是開了許多年的老店,大改造時被淘汰出了局。對蘇州冬天的最初印象,竟是三、四歲的我站在臨街的窗邊,確切地說,是姐姐扶著我,站在窗邊的骨牌凳上看雪景:觀前街那時候並非步行街,但車輛稀少,走路的和騎自行車的構成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雪後慘白的街道和裹成粽子匆匆疾行的人們來來往往,不時有自行車滑倒在地,我便數著一下午滑倒的個數,不知不覺過掉了記憶裡最初的冬天。
童年是漫長的,似乎佔據了我人生的一大半,而餘下的從少年開始的歲月,卻飛速驚人。所以,我有大片大片如同漫天雪花那樣的回憶,靜靜落在童年的光陰下,漸漸積澱,一寸寸豐滿。
母親說起過,她小時候的蘇州更冷一些,河水每年臘月都結成冰,開春後才會解凍。那時候家家戶戶用馬桶,那是一種江南特有的衛生用具,因為古時候也用來生孩子,也叫它作子孫桶。馬桶每天是要拎到屎坑棚去倒掉的,然後再拎到河灘頭刷乾淨。母親是家中老大,十幾歲就承擔了家裡的這項家務活。冬天河水結很厚的冰,刷馬桶先得把冰敲碎。敲冰一般用洗衣服的棒槌,有時棒槌都砸不開厚冰,便要去找石頭或磚塊幫忙。到了我小的時候,自來水在蘇州城已經很普遍,去河灘頭洗刷便不多見了。河水也還是會結冰的,但冰層薄了,孩子們喜歡往冰層上扔石頭玩,調皮的孩子還會把冰片撈上來,像一塊玻璃似的晶瑩剔透。
住老屋的時候,一落雨,椽簷滴滴答答就如同斷線的珍珠,一旦落了雪,銀色的厚厚的雪線與漆黑的簷線劃出特別好看的弧,像空中的五線譜,也像極了商店櫥窗裡讓人垂涎欲滴的奶油蛋糕。第二天雪停了,太陽出來了,「奶油」便順著椽簷往下掛,凍成一條條透明的冰稜,尖尖地利劍般森寒。母親每每在這樣的早晨拉開窗簾便說,今早冷得結棍個,著絲棉棉襖吧。
母親所說的絲棉棉襖,蘇州人大多都有一件,還特別寶貝,只有最冷的那段時間才會穿它。絲棉也的確暖和,穿著又不顯臃腫,只是穿兩三年就要翻一次,有點麻煩。翻絲棉有專門的店鋪,輕如蟬翼的絲棉在那些師傅手裡就像被從天上摘下來的雲翳,一層層柔若無物。重新翻過的絲綿被裝回棉襖殼子裡,用針線固定,卻還看不出針腳的痕跡。很多年後,為了給母親的一件舊絲棉棉襖翻新一下,我找遍了蘇城,終於在東港新村找到一位會翻絲棉的阿婆。拿回的棉襖母親並不滿意,從此開始慢慢接受羽絨服。
江南的冬天是沒有暖氣的,屋裡屋外的氣溫並不會有大的差別。晚上睡覺要蓋兩床棉被,棉被被母親捲成個筒,在腳跟頭折一段進去,上面再壓上毯子或身上脫下來的棉襖、毛衣毛褲。臨睡前,燒上一壺開水,灌在湯婆子裡,外面罩一個棉布套子,以免睡著了被燙傷。湯婆子是銅做的,圓圓的形狀有點像南瓜,有蓋子,還有弧形的拎手,保暖性非常好,一夜睡到天亮起來,湯婆子裡的水還有點溫熱,把水倒到盆裡,母親便用來把晚上用過的洗腳布搓了,晾到天井廊簷下的竹竿上去曬,倘遇到陰雨天,又在零度以下,不出一個鐘頭,那洗腳布就凍得像塊筍乾一樣,邦邦硬。
冬天最怕的要數早晨起床了。被窩裡睡得暖暖的,忽然要放棄,然後把胳膊腿伸進冰涼的衣服裡,想想都很可怕。數九寒冬,屋裡早晨也不過兩三度,小孩子免不了都要賴床。母親每每都把我的毛衣頭天晚上就放在兩床棉被的夾層裡,第二天有一些溫熱,然後趁我不備一把掀開被子,把我的雙腿塞進毛褲裡。在我哇哇亂叫的時候她正色道,「穿的快才不冷,你越磨蹭越冷。」
我印象裡小時候冬天要穿三件毛衣,再加棉襖,棉褲我是堅決不穿的,所以毛褲也要穿兩條,這樣的冬天如何教人愛的起來?不僅人如此,自來水管子也得提前一個月用布條子包裹起來,不然一旦降溫凍住了,沒有連著幾天的太陽不可能解凍,還可能直接把水錶凍壞。父親是個很仔細的人,這些事,不用母親提醒,他便早早做好了準備。
遇到大雪,父親用自行車送我去學校。我所在的小學也就步行十分鐘的路,但我很願意坐他的鳳凰牌自行車,這輛車每星期都被擦拭一次,保持著烏黑鋥亮的新車質感。有一次,父親在雪中把我送到學校,到校門口時,我突然發現,我的書包忘記拿了,父親二話沒說,轉頭就回家去給我拿書包,讓我在校門口等著。不知道為什麼,我記憶裡那場大雪特別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特別大,也許是那個冬天以後,關於父親的記憶就越來越少了,而他消失在大雪中的背影越來越模糊……父親後來是在夏天走的,我那年小學畢業。也許,我的潛意識裡,一直是在等他下大雪的時候回來,就如同他僅僅是回家去拿我的書包。
蘇州的冬天是什麼時候開始成為暖冬的呢?是否就是從我的手上再也不長凍瘡開始的?
記得小時候冬天手腳都會長凍瘡,我還好,一般凍瘡只是發紅,有點痛,遇熱又癢,特別是小手指側邊,寫作業總是在冰涼的檯面上磨來蹭去,凍瘡總也好不了,此起彼伏。班裡有些同學的凍瘡是很嚴重的,破了,出血,咧著口子。女同學大多會用花手絹把手包起來,手絹裡還夾了棉花,因是常態,互相都認為很正常,倒是免不了要暗自比一下,誰包凍瘡的手絹更好看些,似乎在圍巾和滑雪帽之外,還多了一件可以用心挑選的飾物。而男同學就馬虎了,一般不帶手套,圍巾也很少帶,雷鋒帽比較普遍,他們有些不僅手腳長凍瘡,耳朵和臉上也長,在打雪仗的時候更是忘記了疼。
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漸漸有了電取暖器和空調。說來也奇怪,空調時代開啟之後,蘇州的冬天也真的越來越暖和,而越來越多的外地人定居蘇州後感慨道,蘇州這地方很少下雪啊。
父親離開我們之後的36年裡,我和母親搬過很多次家,先是我跟著母親搬家,後來是母親跟著我搬家,住遍了蘇州城的東南西北。關於蘇州冬天的記憶愈加的淡薄,似乎少許的幾幀,都定格在了大雪紛飛的片段,有北寺塔,有上方山,有金雞湖,有公園路,有陽澄湖……年近半百的我,忽然心生疑惑,蘇州的冬天,真的如此風花雪月、良辰美景麼?
母親也走了,沒有看見今年的大雪。她與父親團聚的那個世界應該不會下雪。
時光靜默而緩慢,落雪無聲,只有我擊打鍵盤的聲音。這個冬天,像一段老舊的默片,沒有對白。
一場大雪過後,蘇州就成了姑蘇城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
看姑蘇的雪
逛姑蘇的園
雙面繡的蘇州
不僅有古城區的古典
還有園區的現代
姑蘇的雪,
讓人生出詩情畫意。
誰說不是呢!
一直喜歡蘇州,很小的時候去過,卻沒太多印象。蘇杭素來被相提並論,想必與杭州差別不大,也不過就是白牆黑瓦江南風光,想起來,倦倦的,沒什麼興趣。
一次偶然的機會,看旅遊雜誌的介紹,說起蘇州的小巷取的都是詞牌名,街頭巷尾有婉轉的評彈,這倒是杭州沒有的了,不由心懷念想。
以往認為,蘇州這般繾綣的地方,素來以桃花流水春意濃聞名,想必是要春天才得盡風流。只是春假苦短,便等長假。於是去歲冬天終於得以再去一次姑蘇。卻不曾料到,正是蘇州冬景,才是真正瀟灑溫柔。
蘇州,下雪了。
像是汰洗舊了的白衣在風裡散開,又像園林盡頭成片的雪白梨花。又輕,又慢,有著觸手的冰涼與內在的睡意,此時我正走到一個無名的橋頭。
遠處點點白芒,光芒印在倚窗而望的人上,像是千年的柔軟舊事翻湧浮現,一場又一場聲勢浩大的幻滅。
忽然想起《白發蘇州》中說:「這裡的流水太清,這裡的桃花太豔,這裡的彈唱太撩人。」
不,我想說,不是的,如果你能感受到蘇州橋頭的雪,你會明白。當細碎的雪一點點墜入淺窄的河面,你會懂得,正因為蘇州的流水是溫婉的,它才能夠於老街舊巷的影子裡,吳儂軟語的綿軟中,接納內在蘊含了巨大力量的落雪,又蒼莽,又純真,年年歲歲,生生不息。
這樣禪意。
我以往總覺得在西湖邊垂釣散步,末了到曲院風荷品一盞龍井喝一杯藕粉,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才是最好的人生。
但在蘇州城裡漫漫渡過時光,蒔花高歌,雅活六藝,然後也許在晨光熹微的時候望向南方,就像我現在所看的方向一樣,也未嘗不是一種好選擇。
好像有很多染著硝煙的故事都在江蘇另一座繁華笙歌的城裡走到了盡頭,而蘇州卻留下了淡淡的脂粉氣,不管不顧,任身後江山如舊,亂世成詩。
雪還未停。又步行去留園,一路上的房子都已經蒙上一層白。翹起的屋簷在白雪的輕覆下如同一隻低飛的燕。
江南一直都有的青石板路,蘇州的也比別處多三分婉約。仿佛心有牽念而不得言,心有屬意而不得知,所以蘇州的老太太,總是溫柔著老去,雖然青絲白髮,但因為有著什麼牽念似的,老得很美,很優雅。
蘇州就是這樣的。她就是宋詞,是南宋淒涼的目光,是山水畫裡的小手筆,又大氣又纖巧。我步出這條街的時候轉頭看了一眼,這條小巷叫做「摸魚兒」。這又是個詞牌名,放在這巷子裡,平白生出些杏花微雨的溫存,一枕共眠,同赴南柯。
這就是蘇州了,到老了都風情萬種。字裡行間透著一句詩:
「離居天一涯,今世誰先老。」
到留園時雪更大了。杭州倒也下雪,但比起蘇州的閨閣味,倒多的是書生氣,中國美術學院旁的南山路一路法桐,枝椏間都是白色,像溫柔寬厚的男子,像蘇軾,像林逋,唯獨不像蘇州城裡穿著旗袍細細講話的女子。
假山石上,石子路上,落雪成白。蘇州的雪是穿在時光頸間的東西,化也化不開,已染上時光的暖意。
大概千百年前就有人在此素酒論琴,渾不知歲月,你心入我心,自在無拘束。蘇州的歷史好像人影綽綽,卻沒有留下名字,沒有人為她寫一篇槳聲燈影。她只是一襲素衣,像時光的謎,在山河的眉目間落筆。
天黑得早,有幾盞燈亮起。早過了閉園的時間。
我回旅舘,卻沒有睡著。看天上一彎冷月如繪,淡不可收。大概多年前住在這裡的人,在這裡寫下一首小詩,提罷推窗,空對雪。
所以留園才有這樣的寂寂。
我還是夜半走出去,步至留園。夤夜霧濃,雪還在下,越下越大。夢也不得晤,冬亦似深秋,只是畢竟雪重,畢竟空曠,獨一片闐靜,呵氣亦驚覺。
這時候——雪地裡,暮色中,我聽到了有個女子,似乎是遊客,唱起了程派著名的京戲《春閨夢》。
因為夜深,因為雪大,聲音愈發蒼涼。目之所及只是建築與樹木的剪影,灰黑中透著蒼青,天似水墨,星河獨行。周圍沒有雜聲,空曠的留園大雪中我聽到:
「白雲洗塵,清泉怡意,誰知我一生愛好是天然?」
我只是年少,我沒有過往,但剎那間似有千般往事,和著程派獨有的意味,和著江南不同於中原、蘇州不同於江南別地的繾綣的雪,扣推而來。仿佛那一撮舌底的舊名,懷揣著溫熱酸辛,夢外遠行,夢裡相迎,終究化作了夢醒。
雪開始小下來,微弱了,燈滅了。留園要關門了。雪停的那刻我的眼角有微微的濕。
那一記雲深的磐音,似故友頷首長敬。掃過幾縷浮塵,醉過幾錢酥雨,織過幾絲往事。江蘇的另一座古城只手覆河山,蘇州城卻只是躬身描背影,縱然愁思化枯骨,畢竟殘香如故,哪怕只是葉脫藤枯的冬,雪也是佳期。
回旅舘,終於睡去。次日起來雪已停了,莫名寒冷,是雪在融化。雪化時,朦朦的姑蘇像唐寅尚且撚在指尖的一首古典,不是春天,沒有桃花色,只有夜半拈得半句唱詞,入了墨色,融化在飛簷之間。
我想起昨天那個女子。在這樣的姑蘇雪天裡,她終於結束了她的春閨夢。
而我,又何其有幸,能夠經歷完整這一場蘇州的雪。
文章來源:蘇園六記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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