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1917》後只有這一個感受,沉重。在我看的那個場,燈光亮起時,久久無人起身離開。
焦土,屍體,泥潭,鮮血,它們在影片中真實的令人反胃。影片最後揭示的事實,同樣令人反胃。那種壓抑的情緒圍繞令人反胃,那燈光的恍惚令人反胃,那環境的烘託令人反胃。《1917》,反胃是因為真實。它的成功,便來源於這份真實。
在影片的最初,我們就被告知了結局:威爾和布萊克會找到麥肯錫上校,停止原計劃的進攻。就像一些遊戲故事,王子定會擊敗惡龍,公主一定被救出,從此幸福快樂的生活。幾乎從第一分鐘,我們便期待著這樣的結局發生:兩位下士受將軍委託,穿越德軍的無人區,將停止進攻的命令傳達給上校,拯救1600名英軍士兵的生命,布萊克也能救下在前線的哥哥。
德軍士兵,槍炮,歷史,還是編劇,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這劇情不允許被這樣書寫。我們觀眾對於最初便設立的,對於結局的期待,被一降再降。
當將軍命令威爾和布萊克前往前線,拯救1600名士兵的生命,我能預計的故事發展,是威爾與布萊克前往前線的路上會遭遇多少艱險阻撓。而我期待的結局,是前線部隊沒有踏入德軍的圈套,布萊克能與哥哥在戰場重聚。
劇本並沒有這樣寫。當布萊克不幸死去,原本結局中他與哥哥團聚的部分便消逝了。期待中剩下的,只有威爾及時趕到前線,及時阻止士兵們被德軍屠殺。
這同樣不是故事的結局。威爾遭到德軍追殺,沒能及時趕到前線,第一波士兵已經衝上去時,我們只能希望威爾能及時說服上校停止進攻,還有布萊克的哥哥不在第一波衝鋒的士兵中。
這是電影故事真實的結局。
面對戰爭這一慘絕人寰的絕對力量時,一個人的力量是如蜉蝣般微不足道,兩個人也一樣。歷經千幸萬苦,威爾與布萊克究竟改變了戰局多少?戰場上所發生的,有多少是靠著那所謂的運氣?其實慚愧,在兩人出發前往前線時,威爾內心的那份猶豫不決令我感到尷尬。也許我們都習慣於那些虛構的,隱含著毫無畏懼的英雄電影,卻沒能注意到作為人這一生命體最真實的恐懼:死亡。
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了這一點,對布萊克說過不想回家的威爾,有著兩個女兒與妻子,他有著完整的家庭。威爾完成了任務,疲憊的坐在樹下,拿出的,是女兒與妻子的照片。他或許害怕自己在戰爭中死去,妻子變成寡婦,女兒沒了父親。他或許擔憂經歷戰爭後,是否還能做個好丈夫,好爸爸。
在布萊克心裡,那一塊塊的獎章,是屬於自己與家庭的榮譽。而對於威爾而言,用他的話說便是「那只是一塊破金屬」罷了。「不想回去」,像是嘴硬,像是恐懼,像是害怕,而不是勇敢,對於戰爭的恐懼,最死亡的恐懼,而這其實是來源於他的家人。
慢慢了解故事,我才發現出發前布萊克看似勇敢的橫衝直撞,是魯莽。威爾的猶豫怯懦,其實是勇敢。威爾參加過其他戰疫,他親眼見過戰爭的殘忍。布萊克像個新兵,只想著肚子餓了。
戰爭中,不知有多少人是布萊克這樣,又有多少人是威爾這樣。戰爭,是無比殘酷。無論是《血戰鋼鋸嶺》,《狂怒》,還是《無恥混蛋》,《穿條紋睡衣的男孩》,《父輩的旗幟》還是《珍珠港》,都展示出比《1917》更為血腥或殘忍的戰爭場面。然而,只有《1917》點出了戰爭的本質。
「任何一方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才會是戰爭的終結」,麥肯錫上校說。這有多殘忍與真實,而看到電影結尾的我才真正認識威爾在出發前的「唯唯諾諾」,有多真實。
這段故事的主角,是大悲劇下的小人物。故事展現的悲劇,不只關於主角二人。地獄般的黑色焦土,燃燒著的小鎮如白晝般照亮。還有那位法國女人和她撿來的嬰兒,而我們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戰爭的悲壯,每時每刻都在被渲染。在結尾處,達到了高潮。當威爾終於找到了前線的部隊,精神已經恍惚,精疲力盡。這時的畫面,是即將上前線的士兵們圍坐著聽另一位士兵唱歌。這首歌叫《Wayfaring stranger》,一首英國民謠。
這首歌,講述了一個來自異鄉的旅行者,孤獨穿越這個世界。他希望自己前往的這個世界,是光明的,是沒有危險與苦難。他唯一前進的方向,是家的方向。
這群士兵,沒有高昂的鬥志,只有對於祖國對家的思念。這些青年,也曾熱情高漲,認為自己在為祖國完成一件光輝榮耀的大事,直至到了戰場上。
這便是戰爭的虛偽,民族生存與榮耀將殺戮的殘忍緊緊包裹,密不透風。
當鏡頭平直的掃過那群士兵,面無表情,目光呆滯。只有沉重,寧靜。沒想到,戰爭的炮火與平靜的歌聲,距離竟然那麼近。
就如威爾在黑夜中跳下瀑布,看到的是青草樹木,河流中漂流的花瓣。地獄般燃燒的城鎮與槍林彈雨,僅僅只有幾十米之隔。一段墜落,竟是天堂與地獄。
戰爭,是反覆切割人類內心最強大也最脆弱的那部分;人性。威爾的手被鐵絲網刺破,又意外將手落進腐爛敗壞的屍體,推卡車時不小心埋進了淤泥裡。不知有多少人擔憂受傷的手會感染。這份擔心最終也沒有變成現實。
所以麥肯錫上校的那句話應該改為:「只要能堅持人性的光輝,那戰爭便早已結束。」